书城传记庄子逍遥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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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庄子》作品(36)

舜把天下让给他的朋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说:“真奇怪啊舜的为人,本在历山之麓从事农耕却要结识唐尧并且接受禅让!不仅只是接受了禅让就到此为止,又想要用那样的丑,行来玷污我。我见到他真是感到羞辱。”于是跳入名叫清冷的深渊而死去。

【原文】

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①,卞随曰:“非吾事也。”

汤曰:“孰可?”

曰:“吾不知也。”

汤又因务光而谋:务光曰:“非吾事也。”

汤曰:“孰可?”

曰:“吾不知也。”

汤曰:“伊尹如何?”

曰:“疆力忍垢②,吾不知其他也。”

汤遂与伊尹谋伐桀,赳之③,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④;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⑤,吾不忍数闻也⑥。”乃自投涮水而死⑦。

汤又让务光曰:“知者谋之⑧,武者遂之⑨,仁者居之⑩,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

务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日,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沉于庐水。

【注释】

①因:通过。卞随:人名,姓卞,名随,当时的隐者。②疆力:自勉顽强。忍垢:忍受耻辱。③赳:通“克”,胜。④贼:残忍。⑤无道之人:指汤。⑥数:屡次。闻:搅扰。⑦洞水:在颍川。⑧知:通“智”。之:指伐桀。⑨遂:完成,指完成所谋划的事。⑩居之:指居天子位。废上:指汤放逐桀。尊我:指推崇为天子。庐水:即庐江,在今辽宁境内。

【译文】

商汤打算讨伐夏桀,拿这事跟卞随商量,卞随说:“这不是我该做的事。”

商汤问:“谁才可以呢?”

卞随回答:“我不知道。”

商汤又垒这件事跟务光商量,务光说:“这不是我该做的事。”

商汤问:“谁才可以呢?”

务光回答:“我不知道。”

商汤说:“伊尹怎么样?”

务光说:“伊尹这个人毅力坚强而且能够忍受耻辱,至于其他方面我便不知道了。”

商汤于是跟伊尹商量讨伐夏桀的事,打败桀王之后,商汤又想把天下让给卞随。卞随推辞说:“君后讨伐夏桀曾经跟我商量,必定是把我看作凶残的人;战胜桀王之后想要禅让天下给我,必定是把我看作贪婪的人。我生活在天下大乱的年代,而且不明大道的人两次用他的丑行玷污我,我不能忍受如此频仍的言谈。”就自己跳入涧水而死去。

商汤又打算禅让给务光,说:“智慧的人谋划夺取天下,勇武的人继而加以完成,仁德的人居于统治之位,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先生怎么不居于其位呢?”

务光推辞说:“废除了自己的国君,不合于道义;征战杀伐,不合于仁爱;别人冒着危难,我却坐享其利,不合于廉洁。我听说这样的话:不合乎道义的人,不能接受他赐予的利禄;不合乎大道的社会,不能踏上那样的土地。何况是让我尊称为帝呢!我不忍长久地见到这种情况。”。竟背着石块沉入庐水而死。

【原文】

昔周之兴①,有士二人处于孤竹②,日伯夷叔齐③。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④,试往观焉。”至于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旦往见之⑤,与之盟曰:“加富二等⑥,就官一列⑦。”血牲而埋之。

二人相视而笑日⑧:“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⑨;其于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⑩。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行货,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说众,杀伐以要利,是推乱以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暗,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洁吾行。”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于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独乐其志,不事于世,此二士之节也。

【注释】

①昔:过去。周:周朝。②孤竹:商代国名,在今辽宁境内。③伯夷、叔齐:孤竹君的两个儿子。④似有道者:指周文王。⑤叔旦:即周武王的弟弟周公旦。⑥富:俸禄。⑦就:任。一列:一位。⑧二人:指伯夷、叔齐。⑨时祀:四时的祭祀。尽敬:竭尽虔诚。祈:求。喜:通“禧”,福。⑩尽治:尽心办理。无求:不求报答。卑:低下。自高:抬高自己。遭时:遇到时机。自利:自谋私利。为政:整顿政治。上谋:注重策划。上,通“尚”。行货:做买卖,指用爵禄收买人。阻兵:凭靠武力。阻,恃。保威:保持威势。扬行:宣扬自己的作为。说众:取悦于众。说,通“悦”。推乱:行乱,造成混乱。易暴:换了另一种残暴。意即以暴易暴。暗:昏暗。其:与其。并:立。周:指周朝社会。涂:沾污。洁:作使动用法。高节庆行:行为节气都显得不平凡。事:用。

【译文】

当年周朝兴起的时候,孤竹国有两位贤人,名叫伯夷和叔齐。两人相互商量:“听说西方有个人,好像是有道的人,我们前去看看。”他们来到岐山的南面,周武王知道了,派他的弟弟旦前去拜见,并且跟他们结下誓盟,说:“增加俸禄二等,授予一等官职。”然后用牲血涂抹在盟书上埋入地下。

伯夷叔齐二人相视而笑说:“咦,真是奇怪啊!这不是我们所谈论的道。从前神农氏治理天下,按时祭祀竭尽虔诚而不祈求赐福;他对于百姓,忠实诚信尽心治理而不向他们索取。乐于参与政事就让他们参与政事,乐于从事治理就让他们从事治理,不趁别人的危难而自取成功,不因别人地位卑下而自以为高贵,不因遭逢机遇而图谋私利。如今周人看见殷商政局动荡就急速夺取统治天下的权力,崇尚谋略收买臣属,依靠武力保持威慑,宰牲结盟表示诚信,宣扬德行取悦众人,凭借征战求取私利,这是用推动祸乱的办法替代已有的暴政。我听说上古的贤士,遭逢治世不回避责任,遇上乱世不苟且偷生。如今天下昏暗,周人如此做法说明德行已经衰败,与其跟周人在一起而使自身受到污辱,不如逃离他们保持品行的高洁。”两人向北来到了首阳山,终于不食周粟而饿死在那里。像伯夷、叔齐这样的人,他们对于富贵,假如真有机会得到,那也决不会去获取。高尚的气节和不同流俗的行为,自适自乐,而不追逐于世事,这就是二位贤士的节操。

盗跖

【原文】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①,柳下季之弟,名日盗跖②。盗跖从卒九千人③,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④,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⑤,万民苦之⑥。

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⑦;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⑧。”

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⑨,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⑩,意如飘风,疆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

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盗跖乃方休卒徒于大山之阳,脍人肝而之。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日:“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

谒者入通,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肋,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铺之膳!’”

孔子复通曰:“丘得幸于季,愿望履幕下。”

谒者复通,盗跖曰:“使来前!”

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跖。盗跖大怒,两展其足,案剑嗔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

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人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钟,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

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

“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久长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邪?

“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日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日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以后,以疆陵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

“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日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菹于卫东门之上,子教路菹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子之道岂足贵邪?

“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美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疆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

“世之所谓贤士,莫若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

“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

“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

“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瘐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丽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

“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

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

孔子仰天而叹曰:“然。”

柳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

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头,编虎在须,几不免虎口哉!”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