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庄子逍遥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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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庄子》作品(18)

隐退却不是自己故意的。古代所说的隐士,不是隐藏形体不现身于世,也不是闭塞言论不宣示,不是隐藏智慧不发挥,是因为机缘不巧。如果机缘巧和将大行于天下,就回到“至一”的境界而不露痕迹:机缘不巧就穷困于天下,就深藏缄默来宁静等待,这就是保全自身的办法。

【原文】

古之存身者,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德,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己,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小识伤德,小行伤道。故曰,正己而已矣。乐全之谓得志。

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①,寄者也。寄之,其来不可圉②,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③也。故曰,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注释】

①傥来:意料之外。

②圉:通“御”,抵御。

③荒:空虚。

【译文】

古时候保全自身性命的,不用言论来文饰智慧,不用智巧来困累天下,不用心智来困扰德性,独立居处回复到自然的天性,还有什么需要做的事呢!道本来是不需要小行的,得本来也是有小识的。小识把德损伤了,外有智慧伤害大道。因此说:端正自己就可以了。乐意保持天性就是自得。

古代所说的自得的人,不是指荣华富贵高官爵位,而是无可附加的快乐。现在人们所说的怡然自得,就是指荣华富贵高官爵位。富贵荣华高官厚禄在身,并不是真实的本命,是意外偶然的外物来到,就像是寄托。寄托的物品,来的时候不可阻挡,离去的时候不能阻止。因此,不要为荣华富贵高官爵位恣意放纵心志,不要为穷困紧迫趋炎于俗世,身居高位的快乐与穷困的快乐是相同的,因此没有忧虑。寄托的物品离去就感觉不快乐,从这点看,即使曾经有过快乐,未尝不是心灵的荒疏。所以说:因为对外物的欲望丧失了自己,自己因为俗世而迷失的人,就是本末倒置的人。

秋水

【原文】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①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②其面目,望洋向若③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④之家。”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⑤,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⑥,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⑦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⑧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梯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注释】

①河伯:黄河的神灵。

②旋:旋转。

③若:海神。

④大方:大道。

⑤丑:浅薄无知。

⑥盈:充满。

⑦比:通“庇”。

⑧礨空:小孔,小穴。

【译文】

秋天由于阴雨连绵不断。河水按时上涨,成百上千的小川都灌到黄河中了。水流非常大,河面宽广,两岸和水中的小州之间连牛马都辨别不清楚。于是河伯欣然自喜,认为天下美妙的东西都汇聚到自己这里来了。他顺着河流朝东走,来到了北海,向东看水面是一望无际的,于是河伯改变了骄傲自得的神态,望着海洋感叹的对海神说:“有句俗话说:‘听了许多道理,认为没有谁能比得上自己’,说的就是我这种人。而且我听说过有人认为孔子的见闻少,对伯夷的道义是轻视的,刚开始我不相信,现在我看见你的无边无际,没有穷尽,如果我不来到这就糟糕了,我就会被得道的人永远取笑。”

北海神说:“不能够和在井里生活的鱼谈论大海的事情,是因为受到地域的限制:夏天的虫子不能够和它们谈论结冰的事情,这是因为受到了时间的局限;不能和乡里的书生谈论大道,这是因为受到了教养的束缚。现在你从河边来,看见了大海,知道了自己的浅薄,这样才可以和你一起谈论大道。天下的水,没有比海更大的,所有的河流都归依于它,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止,但大海却不会满盈,尾间泄漏了海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但大海却不会枯竭;无论春秋都没有变化,无论旱涝都不能察觉。容量超过江河的水流,没有办法用数量计算。但我没有因此而自我满足,自从我从天地那里有了形体,从阴阳那里接受元气,我在天地间,就像大山上的小石、小木头一样,只有认为自己微小的念头,怎么会自我满足呢?四海存在于天地之间,不就像是大泽中的蚁穴吗?中国存在于四海之内,不就像仓库里的小米粒吗?事物的名称有万种之多,人只是其中的一种;入聚居于九州,这是谷物粮食生长的地方,是舟车通行的地方,人只是其中的一个分子;用一个人和万物相比较,不就像是马身上的一根毫毛吗?五帝所运筹帷幄的,三皇所互相争夺的,仁义之人所担忧的,贤良之士所辛劳的,都在于此。伯夷辞让而获得名声,孔子谈论而显示博学,他们如此自满,不就像先前的你认为自己水多而自得吗?”

【原文】

河伯曰:“然则吾大①天地而小毫末,可乎?”

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②。是故大知观于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证向今故,故遥而不闷,掇而不跤,知时无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涂③,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④!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

【注释】

①大:以为大,这里是指以天地为大。

②故:读为“古”。

③坦涂:平坦的道路。涂,同“途”。

④倪:端倪。

【译文】

河神说:“那么我可以认为天地是大的,而毫毛是细小的吗?”

北海神说:“不可以。事物的量是没有穷尽的,时间是不能停止的,得失是没有常规的,终始是不会固定的。因此有大智慧的人能够无论远近都观照到,不会因为事物小就认为少,不会因为事物大就认为它多,是因为他知道事物的量是没有穷尽的。明白了古今一样的道理。因此对于久远的事情不感觉苦闷,对于眼前的也不去祈求,因为明白时间是没有停止的。明察事物盈虚的道理,因此有所得不会感到自喜,有所失也不会感到忧虑,是因为明白得失是没有常规的。明白生死不过是人应经历的大道,因此生存不会感到愉悦,死亡也不会认为是灾祸,是因为明白终始是不会固定不变的。计算人懂得的知识,总比不上他所不知道的;人有生命的时间,总比不上他没有生命的时间;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穷无尽的知识领域,一定会迷乱没有任何收获。从这点来看,又怎么知道毫毛能够判定最小的限度,怎么知道天地是最大的领域呢!”

【原文】

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

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致者,不期精粗焉。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动不为利,不贱门隶;货财弗争,不多辞让;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贱贫污;行殊乎俗,不多辟异;为在从众,不贱佞谄①;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②,戮耻不足以为辱;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闻曰:‘道人不闻,至德不得,大人无己。’约分之至也。”

【注释】

①佞谄:奸佞谄媚,阿谀奉承。

②劝:勉励,鼓励。

【译文】

河神说:“世上议论的人都说:‘最精巧的东西是没有形体的,最大的东西是没有范围的’,这个情况真实吗?”

北海神说:“从微小的角度去看巨大的事物,是不能够看全面的,从大的角度去看细小的事物,是不能够看明晰的。精巧,是微小中的微小;巨大是巨大之中最庞大的;虽然不同但是各有方便之处,这种情势是本来就有的。精微粗大,只是局限于有形体的东西;没有形体的,是数量所不能衡量的;没有范围的东西,是不能够用数量来计算的。能够被谈论的东西,是事物中粗大的;能够用心意传达的东西,是事物中精巧的;不能用语言来谈论,不能用心意来传达的东西,就不局限于精巧粗大了。

因此道德高尚的人行为处事,不会出于伤害别人的目的,不因为给别人恩惠而炫耀;行动不会追求私利,不会看轻看门的杂役:不去争抢钱财货物,不因辞让谦逊而自得;做事不借助于别人,也不推崇自食其力,不以贫穷污浊为卑贱;行为与世俗不同,不宣扬怪异邪僻:作为顺从大众,不轻视谄媚讨好别人的人;世间的高官厚禄都不足以劝勉他,刑戮的耻辱也不足以羞辱他;明白是非是不能够区分的,细小和庞大不可以划分界限,听说:‘得道的人不追求闻名于世,有德的人不计较得失,道行高尚的人忘记自己’。约束自己达到了极致。”

【原文】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恶至而倪①贵贱?恶至而倪小大?”

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②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③睹矣。

“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噌④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⑤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狴,言殊技也;鸱鸺⑥夜撮蚤,察毫末,昼出嗔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默默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

【注释】

①倪:此处是区分的意思。

②功分:职能。

③趣操:情趣节操。

④噌:指燕王。

⑤白公:人名,名胜,楚平王之孙。

⑥鸱鸺:猫头鹰。

【译文】

河神说:“在物体的外部,物体的内部,从哪些地方来分辨贵贱呢?又从哪些地方来分辨大小呢?”

北海神说:“从道的观点来看,万物没有贵贱的分别;从事物自身来说,他们都以自己为贵而互相轻贱;从世俗的观点来看,贵贱都不在于自身。从差别来说,从大的方面来看,万物没有一个不是大的;从小的方面来看,万物没有一个不是小的。明白天地与更大的事物比较起来好像米粒一样,毫毛与更小的事物比较起来好像大山一样,万物相差的数量就看清楚了。从功用来看,从有的方面来看,万物没有一个不具有这种功能;从没有的方面看,万物没有一个具有这种功能。知道东西方向对立但是却不能缺少任何一方,万物的功用就确定了。从取向来看,从对的方向来看,万物没有一个不是对的;从不对的方向来看,万物没有一个是对的。知道尧和桀都以为自己是对的但是却互相非议指责,万物的取向与节操就清楚了。

从前尧和舜因为禅让而称帝,燕王哙和宰相子之却因为禅让而绝灭;商汤和周武王因为争夺而称王天下,白公胜因为争夺使自己灭绝。由此看来,争夺和禅让的制度,尧和桀的行为,区分贵贱也有时间的差异,不能认为是固定不变的常理。栋梁能用于进攻的时候冲撞城门,但是却不可以用来去堵小洞穴,这是说用处不一样;良马可以日行千里,但是捕捉老鼠却不如狸猫和黄鼠狼,这是说技术不同;猫头鹰晚上能够抓跳蚤,明察毫毛的末端,白天出来瞪大眼睛却看不到山丘,这是说性能不同。因此说:为什么不向对的取法丢弃错的,向治理取法丢弃惑乱?这是不明白天地的道理和万物的实情。就好像是向天取法而丢弃地,向阴取法而丢弃阳,很明显是不可行的。但谈论却没有停止过,不是愚昧就是故意骗人。帝王的禅让不同,夏、商、周三朝的继承方式也不同。不合时代、违逆俗世的,叫做篡权夺势的人;合于时代、顺于俗世的人,就叫做高义的人。沉默吧,河神!你怎么能够知道贵贱的门径和小大的差别啊!”

【原文】

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吾终奈何?”

,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无拘而志,与道大蹇①。何少何多,是谓谢施②;无一而行,与道参差。严严乎若国之有君,其无私德;繇繇乎③!若祭之有社,其无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其无所畛域。兼怀万物,其孰承翼?是谓无方。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盈,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④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⑤。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

【注释】

①蹇:阻断。

②谢施:新陈代谢。

③繇繇乎:悠然自得的样子。

④骤:迅速,快速。

⑤移:转移。

【译文】

河神说:“那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呢?我对于事物的取舍?该怎么办呢?”

北海神说:“从道的观点来看,是没有贵贱的,贵贱是反复无端的;不要约束你的心志,违逆大道。无所谓多少,因为多少是互相替代的;不要固执偏一,而和大道不合。像国君一样威严,没有偏私的恩惠;超然自得好像祭祀时的社神,没有偏私的保佑;要宽大像四方一样没有穷尽,没有界限。兼容包蕴万物,有谁能够承受扶助?这就叫做不偏私。万物都是浑然如一的,哪个短哪个长呢?大道没有起始和终结,万物却有生存和死亡,不能依赖暂时的成功;万物有时空虚,有时充盈,没有固守不变的形体。岁月不可以留存,时间不能够停止;消失、生长,满盈、空虚,结束后再开始。这可以作为谈论大道的方向,论说万物的道理。万物生长,好像马在奔驰。每个动作都会发生变化,没有一个时间不是移动的。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万物本就在自然的变化。”

【原文】

河伯曰:“然则何贵①于道邪?”

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②,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③之也,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蹄躅④而屈伸,反要而语极。”

【注释】

①贵:这里是指以大道为贵。

②权:权变。

③薄:逼迫,靠近。

④蹢躅:徘徊而不知进退的样子。

【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