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庄子逍遥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6833000000028

第28章 《庄子》作品(17)

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⑧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孕妇十月而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⑨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归,女何言哉!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日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⑩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僭于蛎虿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亦可耻乎,其无耻也?”

子贡蹴蹴然立不安。

【注释】

①播:播撒。

②昔:通“夕”。

③憯然:悲惨,凄惨的样子。憯,通“惨”。

④涸:干涸,枯竭。

⑤规:劝谏,劝说。

⑥赐:子贡的自称,子贡复姓端木,名赐。

⑦戒:通“诫”,告诫。

⑧杀:“差”的借字。

⑨孩:婴儿笑。

⑩悖:悖乱。

蛎虿:尾部有毒刺的毒虫。

蹴蹴然:慌乱不安的样子。

【译文】

孔子见了老聃后就和他谈论仁义,老聃说:“糠皮如果进入了眼睛,看天地四方的位置就是颠倒的;蚊虻之类的小虫叮咬皮肤,就会整晚睡不着觉。没有比仁义毒害骚扰人心所带来的祸乱更大的了。假如你要使天下人不失淳厚质朴的本性,你就可以顺化而行,执德而立了,又何必急急忙忙地去宣扬仁义,就好像是敲着鼓去寻找丢失的儿子一样呢?白色的鹅不用每天洗自然就是白的,乌鸦不用每天去染色它原本就是黑色的。黑和白的本质,不值得争辩;名誉也不值得夸张。泉水枯竭了,鱼就会被一起困在陆地上,它们大口地呼出湿气,用唾沫来互相沾湿身体,还不如在江湖里互相忘记呢?”

孔子见了老聃回去后,三天都没有说话,弟子问他:“先生见过老聃,对他有什么规劝呢?”

孔子说:“我现在见到了龙!龙,合在一起就是一体的,分散开就成为文采,乘着云气遨游在阴阳之间。我张开嘴就不能合拢,哪有怎么能够规劝老聃的呢?”

子贡说:“也有人能够安坐不动而神采飞扬的,沉默而又能震撼人心的,发动起来就能像天地一样吗?我能够去看看他吗?”于是就借孔子的名义前去拜见老聃。

老聃正坐在堂上,轻声地回应说:“我已经年迈了,你对我有什么指教吗?”

子贡说:“三皇五帝虽然治理天下的方法各不相同,但是他们获取的好名声是一样的。只有您认为他们不是圣人,这是为什么呢?”

老聃说:“年轻人你来到这儿,为什么说他们各不相同呢?”

子贡答:“尧把天子之位传给舜,舜把天子之位传给禹,禹用自己的辛勤劳动而商汤则是运用武力,周文王因为顺应纣王就不敢违逆,周武王违逆纣王而不顺应,这就是不同。”

老聃说:“年轻人你上前来一点,我给你讲一下三皇五帝治理天下的事情。黄帝治理天下的时候,民心纯朴如一,百姓中如果有谁死了亲人没有哭泣,别人并不会非议指责。尧治理天下的时候,民心相亲相爱,百姓如果有谁为了亲近亲人而改变了礼节的限制,别人也不会非议指责他。舜治理天下的时候,民心开始竞争,孕妇怀胎十月生孩子,孩子出生五个月就会说话,还没有到儿童的年龄就开始区分别人和自我,开始出现短命的人。禹治理天下的时候,民心开始多变,人人都有心机而使用兵器就是非常顺手的事情,杀死窃贼不能算是杀人,自以为尊贵而役使天下,因此天下震惊,儒家和墨家都兴起。开始的时候还讲伦理顺序,现在却变成这样了,你有什么话说呢?我告诉你,三皇五帝治理天下,名义上是治理,实际上却很混乱。三皇的智慧,向上掩藏了日月的光辉,向下毁坏了山川的精华,居中扰乱了四时的运行,他们的智慧像蜂虿尾巴的毒性一样厉害,就连小兽都不能得到安定自己的性命之情,还自以为自己是圣人呢,难道不可耻吗?他们就是这样无耻呀?”

子贡惶恐不安地站立在那里。

【原文】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①知其故矣;以奸②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③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④也!道之难明邪?”

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夫白鶂之相视,眸子不运⑤而风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类⑥自为雌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

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鱼傅沫,细要⑦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

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注释】

①孰:通“熟”,熟悉。

②奸:“迂”的借字,进言。

③周召:指周公和召公。

④说:说服。

⑤不运:不动。这里是指注视。

⑥类:虚构的动物。

⑦细要:细腰蜂。要。即“腰”。

【译文】

孔子告诉老聃说:“我研习《诗》、《书》、《礼》、《乐》、《易》、《春秋》这六部经书,自己认为很久了,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就拿来向七十二个国家的君王进言,论述先王治理天下的道理,阐明弘扬周公和召公的事迹,竟然没有一个国君采用。难啊!是他们这些人难以说服呢?还是大道难以弘扬呢?”

老子说:“幸亏你没有碰到能够治世的国君!六经,是先王走过的旧的足迹,哪里是足迹的本原呢!现在你所说的话,也是足迹。足迹,就是鞋踩出来的痕迹,痕迹不能算是鞋。白鶂雌雄相视,互相定睛凝视就可以生育。虫子,雄性的在上面叫,雌性的在下应和,就能生育;类这种动物,自己本身就具有雌雄两性,因此自身就能怀孕。天性不能改变,命也不能更改,时光不能停留,道路不能堵塞。如果能得道,怎样做都是可行的;失去道,就没有可行的了。”

孔子回去后三个月没有出门,再次见老聃的时候说:“我得道了。乌鸦和喜鹊是孵化而生的,鱼借助泡沫而生,而蜂类是风化而生的,弟弟出生后,哥哥就因为失宠啼哭。我不和自然造化做朋友已经很久了。不能和自然造化为友,怎么能够去教化别人呢!”

老子说:“可以’,孔丘得道了!”

刻意①

【原文】

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②,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薮泽③,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呴④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道引⑤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

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

【注释】

①刻意:磨砺心志。

②怨诽:愤世嫉邪。

③薮泽:山泽。

④吹啕:呼吸,吐气。

⑤道引:引导,指引。

【译文】

磨砺心志崇尚品行,超脱俗世,语言是不满的,只是表现的清高孤傲罢了。这是幽居山谷的人、愤世的人、刻苦修行的人,能牺牲自我的人所追求的。谈论仁义忠信、恭敬节让,是洁身自好而已。这是平时治世的人、教化别人的人、游居讲学的人所追求的。讨论立大功,成大名,维护君臣之间的秩序,协调上下的关系,是讲求治道而已。这是身处朝廷的人、尊重君王强盛国家的人、拓宽疆土建立功业的人所追求的。隐身在山泽间,栖身在旷野中,闲时垂钓,是无为自在而已。这是游走江湖、躲避世事、闲暇幽居的人所追求的。吹气呼吸,吐旧纳新,如黑熊吊脖颈飞鸟展翅,是为了长寿而已;这是引导养形的人、像彭祖一样高寿的人所追求的。假如有不磨砺心志而高尚,不讲究仁义修身,不追求功名而治世,不在江湖悠闲的游动,不引导而长寿,没有不能忘记的,没有什么不能为己所有的,恬淡没有止境,但众多美好的东西却跟从他。这就是天地的大道,圣人的美德。

【原文】

故曰:夫恬淡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本而道德之质也。故圣人休焉,休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淡矣。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人,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

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①,其死也物化②;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故曰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其神纯粹,其魂不罢③。虚无恬淡,乃合天德。

故曰,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心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忤④,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淡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

【注释】

①天行:自然的规律。

②物化:事物之间的幻化、转化。

③昙:同“疲”,疲劳,疲惫。

④忤:忤逆。

【译文】

因此说:恬淡寂寞,虚无无为,是天地的本源和道德的极致。圣人在这种环境里息心,息心就能够平稳安定,平稳安定就能够恬淡。平稳恬淡,忧患就不能侵入,也不能受到邪气的侵袭,德行于是就全备而精神没有亏损。

因此说:圣人存在的时候就顺着自然运行的规律,他们死的时候和万物融化;静寂的时候和阴气一起隐寂,运动的时候和阳气一起流动;不作幸福的根源,不做祸患的开始;有所感然后回应,有所迫然后才行动,不得已然后兴起。抛弃智慧与奸诈世故,遵循天理。因此说,没有自然灾害,外物不会拖累,旁人不会非议,鬼神不会责罚。不思虑也不谋划,有光亮但不耀眼,可信但却不期求。睡觉的时候不会做梦,醒着的时候没有忧患。活着的时候好像浮游,离开人世好像是去休息。精神纯粹,精力不疲惫。虚无恬淡,才与自然的德行相符合。

因此说:悲伤和快乐是德的邪僻;欣喜和愤怒是道的罪过:喜好和厌恶是心的失误。所以内心没有担忧和快乐,是德的极致;专一而没有改变,是静寂的极致;不与任何事物抵触,是虚的极致;不与外物接触,是恬淡的极致;没有违逆,是纯粹的极致。

【原文】

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①,精用而不已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

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恢而无为,动而天行,此养神之道也。

夫有干越②之剑者,柙而藏之,不敢轻用也,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③。

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人尚志,圣人贵精。”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注释】

①弊:疲弊。

②干越:吴国和楚国。

③同帝:和天地相同。

【译文】

因此说:形体辛劳如果不休息,就会疲惫不堪,不停的运用精力就会枯竭。水的天性,不混杂质就会清澈,不搅动就很平静;闭塞而不流动,就不会清澈,这是自然的现象。

因此说:纯粹而没有杂质,虚静专一没有变动,恬静淡泊因而无为,行动遵循自然规律,这是修养精神的道理。

就如同拥有吴越宝剑的人,用木匣子把宝剑藏起来,不随便使用,这是珍贵到极点的。精神通达流溢,没有不能到达的地方,向上接天,向下遍及大地,化育万物却没有任何迹象,它和天地是一样的作用。

纯粹质朴的道理,仅有保守的精神;保守而不失去,就和精神凝和为一;纯粹的精通,就与自然的道理相符合。俗语讲:“一般的人以私利为重,廉洁的人以名声为重,贤良的人以志节为重,圣明的人以精神为重。”因此素的意思就是没有杂质,纯就是对精神没有损害。能够体会出纯朴的,就是真人。

缮性①

【原文】

缮性于俗学,以求复其初;滑欲于俗思,以求致其明;谓之蔽蒙之民。

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礼乐偏行,则天下乱矣。彼正而蒙己德,德则不冒②,冒则物必失其性也。

【注释】

①缮性:修缮本性。

②冒:显露,炫耀。

【译文】

用世俗的学问修缮本性,期望能回复到本初的状态;用世俗的思维来迷乱欲望,还期望能明白通达。这种就是蔽塞蒙昧的人。

古代研习道的人,用恬静来涵养智慧。智慧生成后不外用,这就是运用智慧涵养恬静。智慧和恬静互相涵养,和谐就在本性中表现出来了。德,就是和顺;道,就是顺从。没有德不能包容的,这就是仁;没有道不能顺从的,这就是义;道义显明因而万物相亲,这就是忠;内心淳厚朴实而且恢复了本性,这就是乐;信实表现在得体的仪容而且能顺乎自然,这就是礼。礼乐遍行于世,天下就乱了。人自正并且隐藏自己的德行。隐藏自己的德行不施加给别人,施加给别人就一定会把自然的本性失去。

古之人,在混芒①之中,与一世而得淡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

逮②德下衰,及燧人、伏羲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柒淳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

由是观之,世丧道矣,道丧世矣。世与道交相丧也,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

隐,故不自隐。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③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呼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注释】

①混芒:混沌迷茫。

②速:等到。

③伏:潜伏,隐匿。

④穷:穷困。

【译文】

古代的人,生活在混沌迷茫中。他们都恬静淡漠对别人无所求。那时,阴阳和谐宁静,鬼神不扰乱,四季的运行都与时节相符合,万物不会受到伤害,众生没有夭亡的,人们虽然有智慧,却没有地方使用,这就是完美纯一的境地。那时,无所作为而让万物顺乎自然。

等到道德开始衰败时,燧人氏、伏羲氏开始治理天下,只能顺乎民心却不能到完美的境地。道德继续衰败,到神农氏、黄帝开始治理天下的时候,只能让天下安定但是却不能够顺从民心。道德继续衰败,到唐尧、虞舜开始治理天下的时候,教化兴起,纯朴的民风被离散,悖逆道去行事,隐匿德去做事,然后丢弃天性而顺从各自的内心。人心之间互相识察,因此不足以安定天下,然后又附着文饰,增加广博的学问。文饰毁灭了质朴,广博沉溺了人的心灵。然后百姓开始迷惑,就不能够返回恬静淡漠的性情到自然的本初了。

由此看出,世间丧失了大道,大道也丧失了世间,世间和大道互相丧失。通晓大道的人怎么才能在世间兴起呢?大道怎么在世间兴起呢?大道不能兴起在世间,世间也不能使大道兴起,虽然圣人没有在山林里,但是他的德行已经隐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