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书案上，一盏孤灯。
明皇以背对的姿势，负手伫立。
莫重凡静静地走进来，脚步声渐近，明皇转过身来。
莫重凡在踏进殿门的同时，就看见了一前一后站立的两道身影。
冥溪枫朝着他点头示意，旋即，两人齐齐的看向明皇。
陛下从不会深夜召见，而今日，传召的旨意同时下达至丞相府与将军府。
明皇抬起头，“两位爱卿可听闻这皇陵一事？”
冥溪枫闻言，并未说话。
莫重凡微微颔首，依旧含笑，可笑意未达眼底。
皇陵一事，本来已经封锁消息，到头来，却还是闹得人心惶惶。
人心一乱，江山必然不稳。
能够做到如此地步的，便只有大皇子明缔焱。
“皇陵几日前遭贼人潜入，可贼人没有抓到，却发现了十几具尸体。”明皇眯着眼，敛眉间，眼神含着碎冰之寒，“而且，这十几具尸体，皆是精血吸尽枯竭而亡。”
冥溪枫薄唇微抿，周身的凌寒之气正悄然弥散，咄咄逼人。
“以血养刀，本是西域秘术，而今，此术现世，竟是如此丧心病狂。”
每每此术现世都会招致更多的屠杀，若是天下尽知，不止是明国乱，天下疆土又何尝能够幸免。
“想来此人绝不是宵小之辈，他既然已经拥有此术，为何还擅闯皇陵？”明皇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狼子野心，莫非……”
“他知晓皇陵背后的秘密。”
莫重凡的声音很淡，淡得几乎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意味。
冥溪枫显露出的肃萧杀伐之气更甚。
明皇眼神一凝，他本以为皇陵之中的秘密将永远是秘密，可如今……
看来，他还是小看了这秘密背后令人痴迷的贪欲，也小看了人心。为了这个秘密，连他的儿子也不惜背叛。
“不过，万幸的是，此人还未知晓它的确切位置。为今之计，必须要彻查此人的身份。”
莫重凡的目光落到窗外，一霎那，风拂来，散了花香。
“莫爱卿说得是，此人既然深入皇陵，他的目的已经明确。看来朕的江山，不止是一个人惦记着。”明皇一掌拍在桌案之上，笑得很苦涩。他的江山稳固靠的是那个女人，如今江山不稳还要归咎于那个女人的儿子。
冥溪枫见明皇如此，欲言又止。
明皇眸色微敛，叹了口气，朝着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此刻，檐角的白芍开了，纯白胜雪。
望着窗棂外的那轮阙月，明皇似乎又想起了那个白芍般的女子。
早知今日，他宁可弃了这江山，与她执手白头。
“陛下，虞国二皇女求见。”
德顺公公俯身在殿门外传话。
深夜，月光愈加明艳。
纳兰问情摇着玉骨扇踏进了这金碧辉煌的殿宇，空洞的脚步，一步一步，向着那道隐在龙书案上的明黄色身影而来。
她看向高座上的男子，低头，略微倾身。
明皇手指轻扣桌案，半晌，冲着她笑道：“二皇女深夜觐见可是有何要事？”
月光斜斜地透过窗棂，忽明忽暗的光影倾泻在他的身上，暗淡而憔悴。
纳兰问情撩起耳边的发丝，眼里有一闪而过的不明情绪。
出使明国之前她曾经听闻过不少明皇的传言，昏庸无道、好色成性。而此时的他，却与枯坐苦行的老者无异。
纳兰问情抬眸，“七夕已过，既然明虞两国已经停战言和，本皇女与大皇姐也该回国向母皇回禀了。”
明皇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凝视的一瞬间，又是一阵朗笑。
“看来二皇女此次进宫是特意前来辞行的了。既然如此，且等明日大摆筵席，朕与众臣送送也好。”
一句话，虽然未直接挑明，却也容不得婉拒。
纳兰问情挑起眼睫，有些失笑道：“陛下莫不是另有企图？本皇女可觉得这明国并不似表面看着的那样平静，这些日子，又传出了皇陵枯尸一案……”
就如大皇姐所断定的一般，这明国已经暗波涌动。
而此时，她们留在明国也极有可能被卷入这场阴谋。
毕竟，无论是成为幕后黑手的替罪羔羊还是明皇稳固明虞两国关系的保命符，都是她不愿见到的。
而且，皇陵枯尸，亦会成为虞国的隐患，她必须尽快向母皇禀报。
明皇站起身，知晓纳兰问情此时心中所想，“既然二皇女执意，朕定不会阻拦。”
他既然与虞皇言和自然不会利用她的女儿，不过，也但愿虞皇明了皇陵一事的其中利害关系，不要出尔反尔。
纳兰问情弯起嘴角，轻抚手中的玉骨扇，“多谢陛下成全。”
没有怀疑明皇话中真假，她知晓他如此决定只是为了明国的长远打算，或许，还因为他与母皇曾经的交情。
“不知陛下可清楚平阳郡主的底细？”纳兰问情在德顺公公面色恭顺的朝她敛身送她出殿的片刻还是问出了她疑惑许久的一句。
她转过头，直视着明皇。
她在等，等他变了脸色、神情闪烁。
这样，她就完全可以确定那个平阳郡主到底是何人。
纳兰问情一直很聪明，这点明皇自然很清楚。
“德顺，送二皇女出宫。”
明皇没有再言语，视线转向了她身侧的德顺公公。
纳兰问情留意到他的没有任何变化的面庞，突然笑了。
蓦然合上了手中散开的玉骨扇，然后转身而去。
伸手拉起了帘子，纳兰问情进入了马车内。
里面，桌案之上，早已摆好了新茶。
“二皇妹，等你很久了。”
艳艳流光，明丽色泽，笼罩在艳光中的女子，一袭鹅黄锦缎长裙，端着茶杯轻撇着茶沫，宛若玉砌雕阑下的芙蓉花。
纳兰问情手腕一旋，玉骨扇便似有似无地顺着纳兰湘的下颔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
“大皇姐还是这般风采动人呐……”
轻佻且不羁的举止，惹来了对面之人的一阵白眼。
纳兰湘打掉纳兰问情手中的玉骨扇，伸手调转扇子，然后拿扇子敲了敲纳兰问情的头，“就你没大没小。”
纳兰问情揉了揉额头，从纳兰湘手里夺回了玉骨扇，然后懒懒的靠在软垫之上。
“果然是好茶。”
轻托着白瓷茶盏，细腻莹润的梨花胎釉，香茗煮沸，醇香扑鼻。
“看来明皇已经准许了。”纳兰湘撩起窗边的珠帘，示意马车外候着的士兵列队前行。
马车瞬间驱动，从驿馆至城门，浩浩荡荡，亦无声无息。
纳兰问情只是点了点头，抬眸看向纳兰湘，最终还是没有搭话。
大皇姐早已预料，就算明皇不肯，她们也能够顺利出城。
微微瞌上眼，纳兰问情却没有向她提起平阳郡主一事。
不愿提起，亦不能提起。
她的大皇姐，她终究没有看懂，自然也没有把握对她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