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明镜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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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愿意相信她

“就在那儿!快过去,快游过去!……哎呦,你们怎么能这么蠢!”一轮圆月的紫光里,有一咋咋呼呼的女子叉着腰俯视溪水里赤着膀子的男子们,见他们半晌还空着手,气得鼻间直哼哼。

“你给我闭嘴!再吵吵,鱼都被你吓跑了。要是公子怪罪下来,我一定让冷大人剐了你!”水中的一众侍卫实在是忍无可忍,那令人晕头转向指挥的让他们纷纷嘶牙咧嘴提起拳头威胁岸上不识趣的女子。要不是公子护着她,就凭她是先前让他们被冷大人重重责罚的罪魁祸首,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她,哪会容得她在这里指手画脚。

“你们敢!”她在微风里扬着脸,本来还想教训教训这些先前拿那种腌臜眼神看她的侍卫,奈何不远处营帐前的冷钊一脸冷色的走过来,她只好讪讪地缩了脑袋假装满不在乎的转身。

“公子让你过去。”冷钊手里的佩剑拦住了她欲盖弥彰的脚步。她飘逸的长发披散在炫白的大氅两侧,凑近时,有药香冉冉。那是公子常年用药的药香味,现在,笼罩在面前这个陌生又可疑的女子身上。

冷钊握紧了镌刻着“忠义”二字的剑柄,眼底含着随时了结她的杀意。

她壮着胆子哼了哼,故作冷静的推开他手里的佩剑,却忐忑不安到落荒而逃。她敢断定,若不是营帐里的那人,现在的她已是一具死尸。

风倚靠着百里荒茫茫的枯草,除了横着淌过的那条生命之溪,满目苍凉。

远远瞻仰苍穹上悬浮的皎皎明月,她想到了家,想到了司楠。“我突然就这样消失了,司楠会担心的吧。”她知道也许司楠正跟乐姗姗举行订婚仪式,但是她还是愿意想象他会为了她发疯一般地去寻找。虽然她痛恨乐姗姗的卑鄙,却无法怨恨将她的项链送人的司楠,毕竟,她难以割舍那数十年的兄妹之情。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失去了用来蒙蔽双眼的黑框眼睛,也失去了托付于人的项链……有些沮丧的垂下头,裹紧了蔽体的大氅向前走去。

依旧是一袭白袍,男子从营帐里走出来,走进微风,走近黑夜的火光,唤她坐在他的身边。整个炎夏,除了瑟瑟发抖的她,也只有那最近的篝火里摇曳的眉眼能够紧靠烈烈燃烧的火焰。

“姑娘如何称呼?是苗疆人么?”男子伸手用一旁搁置的生木将篝火挑得更旺些,神情专注的望着前方。

“苗疆人?”她疑惑地喃喃一声,眼神游离后为了隐瞒来历故作如梦初醒般拍了拍额头,“哦,对了。我就是苗疆人,我叫连寻。”她笑嘻嘻的转过脸面对着他,说得理直气壮。

男子看着她,细细回味了她的名讳。连寻——连连骋望,苦苦追寻。倒是有些戚戚微寒。

“难怪。姑娘这身打扮也只有在苗疆才说得过去。”男子抹去眼底的思索,又转脸看她,“不过,连姑娘怎会从天而降?”

“这个,呃……是风筝。不,是纸鸢!”她吞吞吐吐,然后又恍然大悟。

“纸鸢?”

“可以载人飞天的纸鸢!我那时正在亲身试验,只是不知怎的出了些故障,所以……所以才……”她扬着手演示那时惊心动魄的场面,有些滑稽好笑,看得一旁的男子眉梢弯成了上玄月。

“可以载人上天的纸鸢……”男子架起篝火底下的木炭,若有所思。

“你不相信我?是真的。”她想要尽力搪塞直到他相信她无厘头的谎言,等到词穷之后又突然发现无力辩解。她总不能告诉他她的灵感来自现代的飞机吧。

耷拉着脑袋,她好像打了霜的茄子焉儿了。男子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接过身后小侍递过来的白手巾擦拭着手掌上的炭渣:“我信你。”

“你信我?真的?”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他不躲闪,满眼真挚。

“真的。”他说。

“真好,还有人相信我。”她扬起头望天,须臾,一颗流星划过,很亮很亮。再回头,身侧的那人,纵使是她说了谎,也会相信她。

这样想着,她用手默默地抵在心口,温暖而平静。她不知道越过这片百里荒,再淌过那面镜湖,往北三十里,到底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但是,她确信,留在他的身边,留在一切命数使然的原点,就定会找到归途。于是,她初次笑得开怀,不设防备。

“咕咕~~”她猛然用手抵在腹上,白皙的手指被身前的篝火照耀,比炫白的大氅更加招眼。

她面上有红霞攀升。

男子轻笑出声:“连姑娘,马上就有食物果腹了。”他看着她,眼角附带了关切的安慰以及不加掩饰的戏谑。

她不好意思的别过头清了清嗓子,但是听到“食物”二字立即扭回了头:“食物?有什么好吃的吗?”

“有烤鱼。”席地而坐的白袍男子遥遥观望着溪水里专注捕鱼的侍卫,话音刚落,溪边的冷钊一个手起刀落便将捕获的鱼悉数去了鱼鳞,然后利落地插好,往这边过来了。

连寻眨巴眨巴眼,摩挲着双手准备大快朵颐。冷钊面无表情的将鱼串在刚刚架起的烤架上,等到鱼香开始弥漫,又恭谨地送到自家公子的跟前,却连个眼角都不给她。

“烤鱼没有,这是你的。”冷钊操着生硬的口气,将腰间的吊袋抛到她的身前。

“你!……”她看了看男子手上的烤鱼又瞅了瞅吊袋里皱巴巴的干粮,七窍生烟。

“连姑娘吃这个吧。”男子将烤鱼递给她,冷钊立即上前阻止,可是连寻想都没想便顺手抢过去护在怀里,差点弄脏了炫白的大氅。

看着她吃得欢欣满足,男子微笑间示意冷钊坐下,伸手取下了烤架上的另一只烤鱼递给他:“冷钊,你也不该总是吃干粮。”

略带责备的关怀,冷钊只得接过。此时的连寻慰劳了五脏庙之后听得这话恍然间才明白,原来这地上的干粮竟是他的。

看来这个冷面人也不是表面这般无情,至少还肯将自己的干粮送给她吃。连寻弯着眉眼左右打量了冷钊几眼,收到目光的冷钊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要收回刚刚对他的好感。

搓揉着结了霜的手臂,她眯着双眼,有寸寸药香由远及近,沁入心脾。此时此刻,雾失楼台,月迷津渡,静谧的溪水正汩汩不绝。熬药的小童踩着草皮上枯干的树枝走近,手里端着的白玉碗中郁郁升腾的雾气,苦涩有余。

“你生病了吗?”她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为什么要喝药?”

“只是小病罢了。”男子接过白玉碗,手掌里的温热缓缓驱散他体内多年积压的寒气。她看着他面色如常地饮下这没有蜜饯而且黑湛怖人的汤药,他的一举一动都告知她:他已然习以为常。

“是痼疾吗?”她这样问,艰难地将快要吞咽下的话从咽喉处拽出来,但是一张口觉得有些唐突过后又追悔话已出口。

冷钊见她不识时务又刨根问底,旋即毫不客气的甩了个冷肃的眼神。而男子却显然不在意,只是将空空如也的白玉碗递给小童:“让侍卫们都去烤鱼吧。”

远望着小童离去的背影,男子转动着烤架上的烤鱼,拒绝了冷钊的手里的另一件大氅,然后对着连寻解释道:“这痼疾是我自小便带着的。我从小便体寒,只是近些年冬季漫长了些,使得我这身体到了夏至还得注意夜里防寒。”

男子一字一句掬着笑意,好似他眼前的一切都可以风淡云轻。她站起身,宽慰的话难出口。站立于不远处的冷钊离她不过三尺,似冷面寒铁纹丝不动,足以恫吓得龃龉之童辄皆奔匿。

“夜深了,公子还是回营帐吧。这几日易大夫不在近前,若是公子有何闪失,属下难辞其咎。”冷钊腰间的佩剑与腰佩碰撞叮当作响,男子笑得有些无奈。

“看来你倒是成了易清的眼睛。”男子起身掸去衣角的草屑,正准备跨入营帐之际,又回首:“连姑娘就在旁边的营帐歇息吧,我会差人守在营帐外保护姑娘安全。”

白色的幔布被小侍撩起,她看着男子即将消逝的身影,痴痴的凝望,恍惚中又想起什么,急急的追了几步:“你叫什么名字?”她发觉她的心谷渐渐攀升起一个充斥着渴求的声音,它在呼喊,它想了解面前的男子,从名讳到过往。

冷钊的佩剑停顿了片刻,营帐入口处的男子转眸,深蕴夜色的双眼望过来:“我叫莫重凡。”

莫重凡……

凝望着营帐的白幔落下,不去看冷钊僵硬的脸,她笑嘻嘻地转身朝旁边的营帐小跑过去。

遐迩的间距,有红蜻蜓立于枯叶尖头,飞簇一团。

撩开营帐的布窗,她眼底的百里荒再也不似先前的苍凉一片,而恰似即将淌过的镜湖水域绵延十里的芙蓉初开,水光潋滟、风光旖旎。这个时候,在炎夏最燥热的营帐一隅,有扑面的凉爽浸透她紧闭的心房,一丝丝开始缠绕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