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明镜轮回
6449400000001

第1章 没人敢伤害你

弘顺两百三十年延载四年,明虞两国停战,明国特遣来使——明国丞相前往虞国,商谈两国交好一事。

月始,虞国女帝令三位皇女于淮河岸列队恭迎,歌舞升平至筵席毕,入住特使馆。

一月足,特使即归。

三皇女因召入宫,女帝拟旨三皇女即准皇太女位,另赐护国大将军水琦之子——水洛轩予正夫之位,择日完婚。

三皇女拒,长跪殿外。

女帝怒,下令三皇女府中禁足数日。

大皇女、二皇女进殿求情,未果。

翌日,有明国特使遣人来报,行囊已毕,整装待发。

女帝于朝召见特使,附玉印宣旨,明虞两国十年互不进犯,化干戈为玉帛。

至此,以落枫林碑位为界,以北为明国疆土,以南皆虞国属地。

数日毕,女帝再置筵席,落日后,明国特使列队出关。

当日,二皇女于禁足府中探望三皇女,岂料三皇女无端失踪,查未明。

正值炎夏,明国特使众人入落枫林已久。因沿途无劫匪猖獗,随行侍卫皆跨马前行。

前日突大雨滂沱,落枫林里泥泞不平,马蹄泥印深浅不一。

跨坐于青骢宝马之上的少年调转马头,寒光刀刻的脸庞上一双冷淡的黑眸,迸发出少年傲气。

马身离素白的马车外壁仅一尺之遥后,少年收敛锋芒,神色恭谨,“公子,天色已晚,是否往前百米扎营?”

马蹄里的风簌簌飞旋,轻飘飘的白纱舞翩跹。俯仰之间,少年正屏息以待。

须臾,有窸窣枫叶落地,一只素手挑开纱窗,似拨开氤氲之雾霾,如墨的眸子,似无波深潭,“冷钊,可到了碑界?”

“回公子,尚未到达。”

“如此,至碑界后再落脚吧。”

跨马的少年低顺着眉眼,恭谨合拳行礼,再次调转马头之时,扬起了手里的马鞭,赶至大队人马前。

远观着背离的瘦削身影跃马挥鞭,马车内,有一袭白衣隔绝了凡尘俗世。

啪——

一子落定。

熏炉,檀香氤氲。

青烟缭绕处,静置着尚好的白玉棋盘。

紫檀木特制八仙桌于前,精雕细琢。上首端坐的男子着月白华衣,紫冠束发,濯面如玉。

各捻黑白一子,他的双手有条不紊。束缚未完的墨发随意摇曳,风动,人未动,恰似定了禅的老僧。

恍惚未然,心如止水;婆娑世界,万象虚无。

痛苦……恸哭……这些于世该封存的感觉,却正在时空撕裂的缝隙间无意识的横冲直撞。左右是形形色色的人影,似走马灯里,灯火斑斓。

“我的项链……在……哪里……”

被席卷入深渊的少女唇瓣艰难地一张一合,下意识想攥紧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时,却意外发觉手里空无一物。

“啊——”

高空划过一声重重的惨叫。那道道劲风袭来,生生地将她挤出了裂缝。至高空坠落的无力感顿时逼得连寻紧闭双眼。

强风,落叶,黑色风旋夺人眼球。待钝声落地,前行的马车轰隆一声,尖锐得足以天崩地坼。车盖横飞,尘烟四起,跨马众人皆勒紧受惊的烈马频频回望。

错愕!云静风止后,有粗重的咳嗽喘息袭来,马车内竟有女声!

“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到底是被丢在了哪儿?”

从天而降的少女整个身子狠狠地砸在紫檀木八仙桌上,嘶牙咧嘴地扶腰起身,过膝的衣料下雪白的肌肤熠熠生辉。

低头,揉眼,惊呼间,有一只素手落于她身前:“姑娘,可有伤到哪儿?”

引得马车外众人频频回头的变故被眼前人清冽的眼眸晕开,乍一眼,手里的温热触感恍若掬了一把月。

帅哥啊——

她晶亮的双眸,好像追逐皎月的寥星,痴痴的,迟迟的:“没……没什么。”极其紧张地松开了搭在他手掌里的右手,她拔开风中凌乱的长发,冲着男子咧嘴笑开。

她的笑容,傻傻的。

男子的视线从她的双肩往上,原本唇角扬起的弧度在看清女子面容后有瞬间的怔忡:“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只是,与另一人太过神情毕肖。他低下眉,颦蹙,眼底墨色深蕴。那崩裂成两截的八仙桌,桌底压着的棋盘,棋盘内的黑白子早已散落四处。

满目狼藉……

摭拾起一枚棋子,他掸了掸衣袂上沾染的尘埃,在她的眼里,一举一动,都风华卓绝。

“这……我……那个……我不是有意让这里变成这样的。”她懊恼的扒拉着脸侧的发丝,扯了扯描绘着红眼萌兔的睡衣,低头紧盯着赤着的双脚,目光却在马车主人那双白靴上游离。

“无碍。”温润的嗓音略微转低,她面前的男子伸手扶起倒地的熏炉,面上无丝毫诘责,却意外的让她心下愈加不安。

她举步,有些趑趄不前。待到她想要张口解释之时,却不料,身后一道凌厉的劲风袭来,锋利的剑尖直指她耳侧的脖颈:“说!你是什么人!”

身后的男子横眉倒竖,原本打算将其一剑封喉的气焰从剑尖窜入她的心脉,分分钟灼烧着她的神经末梢。

“冷钊,不得放肆。”她被恫吓得不敢动弹,眼前的白衣男子如墨的双眸扫视过来,略带上位者的口吻,正对着时刻威胁她生命的冷钊。

有冷冷的眼眸擦过她的发梢,充斥着杀意的长剑,在男子一声令下后,最终得以回鞘。

冷钊的剑,无论杀人救人,都得心应手,收放自如。

她懵然转过脸来,惊魂甫定。那张对她毫不待见的刀削面容上,连脸庞的线条轮廓都生硬到足以令她窒息。

“你是虞国的细作!”她的眼撞入了冷钊的冷眸,顷刻,冷钊反扣住她的手腕,腰间的佩剑再度上挑。

嗖——

划过反旋的空气,白衣男子手指间的棋子精准无误的击中了冷钊手肘上的曲池穴。

“公子,她……”冷钊顾不及摭拾掉落在地的佩剑,托着已然麻痹的手臂半跪在地,欲言又止。

“够了,此女并非虞国人。冷钊,你退下吧。”白衣男子端坐于破碎一地的八仙桌上首,抬眼,失了车盖的马车里,一轮夕阳正摇摇欲坠。

她拂过被罡风扬起的发丝,身前的人被喝退至马车外,那车帘一隅前的风景正颠覆着她的认知:虞国?侍卫?马车代步的落后交通工具……刚才她未曾细想,只顾着马车里风华绝代的白衣男子,现如今再度细细打量了这马车,被心底的想法陡然一惊。恐惧猛然攀升,她想转头却一个脚步不稳,倾身趔趄。

“姑娘!”半扶着她的白衣男子眉眼柔和,周身裹挟的仙人光华略带微微寒意笼罩在她的腰间。男子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上翘的眼睫层层叠叠。她不由自主的紧闭眼眸,不敢看,害怕她会忍不住脸红。略带僵硬的站好,她木讷着松开他的手,讪讪问了一句:“这里到底是什么朝代,我到底在哪儿。”

她迷惘的双眸有厚厚的浓雾化不开,男子看着她,沉默。在她濒临极度崩溃的边缘,他缓缓站起身:“这里是落枫林。再走过百里荒,便是明国青城。”

果然……

双唇绛紫到发抖,她颤栗着,突然意识到她在茫茫荒原里忘却了南北,可能再也找不到回家的归途。认知轰然崩塌,刹那,心堕入深渊,被碾成粉末时,却无人能像司楠那般,从光晕里斜斜地伸出一只手来,低声安抚她:别怕,只是一场噩梦。

双手死死地扣住面前人的手臂,她刷白的脸颊上,双眼黢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如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骇人梦境该多好!“姑娘家住哪里?告诉我,我差人护送姑娘一程。”男子见她情绪失控,于是出声安慰。

她六神无主的挣脱他的手臂,后退,“没用的,没用的……你帮不了我,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拼命撩起车帘,她想要跳下马车戳破这惊悚的时空,再狂妄大笑着证实这不过是噩梦一场。

可是……

当所有人错愕回望之时,那些个身着青衣劲装的男子只看见她裸露于外的赤足和半截泛光的小腿。当真是,皓腕凝霜雪!其间见惯了风月馆内美人百态丰姿的老手更是喉头燥热,双眼赤红。

一道寒光破空,插入草皮的玄铁喝退了欲上心头的乌合之众。冷钊冷眼扫过半跪在地请罪的一众青衫侍卫,再转头看向马车上站立的女子:“不知廉耻!”

衣着放肆,有伤风化。冷钊背对着她,不再言语。

她恍然间顿悟这里并非她一直生活着的那个拥有现代文明的开放时代。想到这儿,她惊得想要缩回身子,却看见不远的人群里迸射出的目光含着讥诮,毫不掩饰,撕裂了她的自尊,让她遍体鳞伤。

又是一个趔趄,她紧握的手掌里指节深陷,遭受奚落的她,向来是司楠呵护备至的宠儿。无地自容,又无处遁逃。她彷徨到痛恨因为乐姗姗而制造出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如果,能够回去就好了……只要能够回去,一切就好了。

她躲躲闪闪地转过脸,众人的视线无情地将她戳成了筛子。但她却无法拖动这一双软腿,只得僵直着身体任人中伤。

在她不知如何自处才能从容不迫时,从天而降的炫白大氅翩跹而至,恰到好处地包裹了她那易碎的自尊心,将她完美地圈在了厚厚的城墙里。“别怕,”身后温热的体温沁润了她发凉的脊背,他说,“没人敢伤害你。”

回过头,她注视着他的眼,突然知道,身后会有这样一个人,不紧不慢的吐纳着温润的软语,静静地环住她孱弱的腰肢,成为了她此生不换的美好或是一杯无情的鸩酒,让她生生世世眷恋,直到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