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明镜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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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你可听过白颦

京畿之外,虞国皇室远来朝贺,仪仗数千,声势浩大。

放眼明国上下,无论文武百官、布衣黔首,无一例外皆张灯结彩,预备明皇大寿事宜。

大皇子作为此次大寿的筹办者,总揽礼部尚书之权,未免失了圣心,一切事务都克勤克俭,以尊圣意。

所有皆在掌握之中,亦或是,所有都在掌控之外。

莫重凡端坐于朝鹤楼的雅间上位,听罢隔间里书香之人品茗赋诗,便抬眼看向身侧之人,道:“大皇子公务繁重,而今,竟盛情相邀,下官实在难却。”

疏影朦胧,半卧于软榻上的男子支起手肘,接过怀中美人推来的葡萄美酒,浅酌几分,笑道:“本皇子哪儿有莫丞相日理万机、夙兴夜寐来得清苦。父皇一向器重莫丞相,若是得知莫丞相与我这一事无成的废物皇儿一起厮混,还不气得怒火中烧。”

明缔焱自说自话般举杯对邀,莫重凡旋即转眸,用一种哑然失笑的目光看着他:“大皇子乃明国皇室嫡长子,人中之龙。皇上不过爱子心切,百年之后,江山依旧。明国的盛世基业,自当由皇室血脉继承。”一统天下,千古不灭,篆刻的是名正言顺、天下归一。而明缔焱想要的东西,除了皇上的认可,还有颠覆朝纲的权力。

有人说过,明国已然许久不曾改朝换代。

明道天启,落日余晖。谁人更得宠,更得势,便更得人心。天下在握,便可肆无忌惮、任性妄为。

两人将眼眸投射到朝鹤楼下方,端的是了然于胸的姿态。朗笑几声,再说寒暄,莫重凡嘴上不言,心底却玲珑剔透。

“大皇子今日邀下官前来,便是为了这朝鹤楼的茗书会友?”数日前的召人相告,莫非仅仅是为了与他一道‘附庸风雅’。

明缔焱的心思一向难猜。莫重凡望着楼下的人山人海,顿觉心中不昧。

眼瞧着莫重凡不想挑明静坐的不耐,此时此刻,明缔焱才不慌不忙地挑了直襟长袍,任金红色蟒袍随风摇曳,再站起身来时,则不紧不慢地瞧向莫重凡身后的一干人等,待目光扫射至叶紫苏与连寻两人,便戏谑道:“世人都说你莫重凡清心寡欲,却只道美人在侧,旁的难以入眼。没想到,就连身边的丫鬟都有几分姿色。”

被明缔焱近乎戏言地调侃着打量,叶紫苏又羞又怒,抿着秀口,朝着他狠瞪了几眼,却见莫重凡不以为意,丝毫不为所动,又尤显失落。

她早已不记得明缔焱就是那害她陷入牢狱之灾,险些蒙受三十杖刑的罪魁祸首了。叶紫苏的眼中向来只剩下她的丞相表哥,就连她最爱的双亲都不足以动摇莫重凡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至此,连寻转过脸便能够亲眼目睹叶紫苏正含羞带怒地瞧着她的丞相表哥,企望莫重凡能够多看她几眼。

她不知疲倦地追逐着的情意,在连寻看来,早晚不过是一场红尘烟云。莫重凡不喜欢她不是么。连寻怎会看不出莫重凡对叶紫苏的宠,仅仅是长年累月积淀下来的亲情。有些喟叹地低眸,连寻不敢想象她深陷其中的下场。

若是她,结局又该如何。

氛围有些沉重。莫重凡又添了一壶酒,对上叶紫苏深切的柔情,旋即伸出手掌宽慰了一遍,无奈道:“大皇子说笑了。下官既有婚约在身,又怎会始乱终弃。”他拍了拍叶紫苏的手,叶紫苏在一脸震惊中听到莫重凡缓缓道来的这句话,顿时喜出望外。

连寻不可置信地呆愣在原地。下一句,便是面前人一脸正色地吩咐冷钊,“带表小姐她们下去吧。大皇子相邀之地,女眷在场多有不便。”莫重凡肃穆深然,冷钊自然会意领命。

等连寻一干人等出了雅间,明缔焱笑着拍掌道,“莫丞相倒当真是极为护短。莫非她们留在这儿,本皇子会吃了她们不成。”说罢,明缔焱像是记起来数日前游街时遇到的那名女子,没想到,她居然是莫重凡府上的人。想到这儿,他眼底闪过深邃暗芒,又思及叶紫苏,耳畔便回响起云城细作传回的情报,叶紫苏作为云城守将叶年的掌上明珠,又与莫重凡定有婚约,拿她的命,倒是可以做一些事情。

明缔焱的摇扇轻摆,盯着莫重凡的目光转向人声鼎沸之处,道:“不知莫丞相可听过惊鸿旋鼓舞?”

他缓缓出口,莫重凡心底一惊。

“红袖坊的花魁,白颦。”

他不是不知道明缔焱为了夺得皇上喜爱会不惜一切代价。但是,他始终未料到,明缔焱会不惜动用红袖坊的力量,将红袖坊的底牌送到世人的眼前。

“大皇子想一掷千金,请红袖坊的白颦姑娘在皇上大寿当日献上惊鸿旋鼓舞。”

莫重凡站起身来俯视朝鹤楼下愈发欢腾嘈杂的人群。

“莫丞相难道不赞同本皇子的做法?”明缔焱推开窗棂上的珠帘,“白颦姑娘,可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红袖坊的白颦姑娘,一双柔荑,一段楚腰,动若惊鸿,静若菡萏。再加上更有传世绝舞在身,游街出行皆能引起追捧和骚动。

而今日不知是谁泄露了白颦姑娘的行踪,得知当下白颦姑娘正从菩提寺进香回来,引得铭城男女老少都纷纷驻足围观。

整个铭城南街都笼罩在一片欢呼雀跃声中。

莫重凡端着酒盅不言不语,在楼上两人心思各异的同时,连寻却从冷钊的铁面护送中溜了出来,正赶上白颦姗姗来迟的车辇。

“别挤别挤啊......”一波接一波的人浪里有人刚冒出了头又被摁了下去。

赶在前面的七八个壮汉还来不及护住身后的马车,车前吓坏了的小丫鬟的惊呼声便响彻了云霄。

“哎呦喂...你们这是干甚啊,还不快将这些人拦下来。要是惊了白颦姑娘,可有你们好受的。”立在马车头的妇人叉着腰拿绣帕指着一群中看不中用的壮汉,连连叫骂着废物。

局面顿时混乱。

连寻被人左一脚右一脚地推搡在人群深处,回首踮脚瞭望来时的方向,却发觉没有任何退路可退,无奈之下,只好顺着人流奋力地往前奔。

南街中央,燥热异常。

有人凑热闹,有人被逼无奈,但车轮还在有条不紊地行进。

一双素袖半遮的柔荑,轻柔地掀开流苏垂帘,琅玕叮当作响。靠坐于石枕上的女子,恬静地凝望着面前静立的黄花梨镶玉屏风,面容平和,心如止水。

白颦的耳畔还回荡着菩提寺方丈大师圜悟的禅语。

她保持着盘膝的姿势,收回左手,唇齿微启,默念着将右手摊开,抚摸着掌心里碎裂成两段的灵鱼环戒。

良久,垂帘外还是一片喧腾,马车里安静依旧。

东风起,连寻倏忽抬眸,这一瞬,正好瞧见琅玕飞旋间那美人蹙眉的无暇侧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