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明镜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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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们还是朋友

长亭里,花开正好。

流光桥上,垂钓之人托着香腮,面朝着桥下的鱼,若有所思。

此时,先支起鱼竿的人身着墨黛色的直袍,熟练沉稳地撒下鱼饵,赫然在片刻便得了数条活蹦乱跳的锦鲤。

看着身旁人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连寻死盯着那再次抛出的鱼竿,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转过脸来,神情僵直,不甚服气地道:“你是怎么钓上来的?为什么这些鱼都只咬你的竿儿?”

说罢,连寻不信邪地连续抛竿,鱼线被远远地抛出,却硬是无鱼搭理。

见此状况,莫重凡取下鱼竿上的又一条锦鲤,偏头注视着她,眨眼道:“不知道。许是连姑娘明眸善睐,羞得这些池中锦鲤不敢直视连姑娘的美貌了吧。”

他笑着应她,身侧的绰约女子,一身紫藤色暗纹襦裙,眉目如画。自她重伤初愈到而今,他时常陪她垂钓、博弈、抚琴,如此平静,又得来不易。

连寻看着他,闻得此话,心头羞赧又觉得恭维,顿时拍着他的肩,打趣道:“想不到公子也会说这般的恭维话。”类似玩笑,她原本一副小女儿作派刹那灰飞烟灭。等到她意识到自己的出格,意识到这异世的繁文缛节,才恍然悟到她不该像以往对待司楠那般对待眼前人。

惊惶失措地缩回手,她讪讪笑着,正准备解释些什么。

莫重凡无所谓地摇头,哂笑片刻,认识到这番表现方才是她的本性。他盯着她的星眸,眼底闪现前几日她伏在他的膝上声声唤他“重凡”的场景。

一句“公子”的疏离,处处规避的行礼,他与她之间阻隔的岂是千山万水般简单。

片刻安静。

莫重凡压抑内心的不快,微微颔首之时,冷钊远远而来。

“公子,大皇子有约。”冷钊敛身,又从衣襟里拿出一张密封的信笺,“眼线来报,虞国皇室即将来朝。”

连寻站在他的身旁,见他放下手中的鱼竿,很快,眼底迸射出深寒之气。

莫重凡挽过她的手,将鱼饵放在她的手心,“连姑娘,我还有要事。相信这次,鱼儿一定会上钩。”

她还在愣神,待她转眸时,温润的嗓音却渐渐消失在桥畔。

鱼,鱼饵......

她不理解他的话,摊开手掌,紧盯着还是活物的鱼饵,总觉得他还有言外之意。

莫重凡,他,到底在做一件怎样的事。

当事情变得很复杂时,连寻压下心底那份好奇,纵使太过蹊跷,亦不愿去听去想。

转过身,收了鱼竿,她步入琉云舍,迎上了阁楼上挥手的鸣琴和小昱。

在她看不清的地方,那紫竹苑里,支起的窗棂射进一抹刺眼的光线,在地面上隔断出一道烟影。

烟影里,烟紫长袍立得纷乱。

西平疑惑抬眸,不明白师傅整日眺望琉云舍是为何。为了那个公子宠爱的女人么?

那师傅为何在她重伤后不去看她一眼,就连舍药也要公子来求?

“师傅,药杵好了。”西平露出笑脸,正对上易清转过的侧脸。

易清的目光回转,伸手放下窗棂,“西平,吩咐你的话告诉叶紫苏了吗?”

一双纯银色长靴立在西平眼前,西平歪着脑袋道:“师傅为什么要将公子近日的行踪告诉那个刁蛮的表小姐?”一想到每日他去表小姐的庭院告诉她公子在琉云舍,就见她摔瓶砸椅的气愤模样,立马闷闷不乐、委屈万分。

“西平,有些事只管做,想得多了不是好事。”易清目光犀利,仿佛穿透无尽芒刺,正插入西平的心谷。

“师傅......”西平撅着嘴,不满面前人说走就走的作风,又害怕师傅抛下了他,旋即蹑手蹑脚地跟在易清的身后,往府外走去。

难耐的时光,寸寸如白驹过隙。

等到房间里的丫鬟一个个惊恐万分地跪倒在房门前,又是阵阵花瓶摔落的脆响。

叶紫苏瞪着蹲在地上捡拾瓷片的下人,越瞧越不顺眼,又想到今日丞相表哥与连寻一起钓鱼的事情,手里的麒麟鞭便毫不留情地甩在他后背上。

下人惨叫连连,却无人敢上前阻拦。等到那下人被打得皮开肉绽昏厥过去了,也没有侍卫前来将他拖走。

“紫苏,你到底在干什么?快住手,怎么能把人打成这副模样!”

闻讯赶来的连寻旋即蹲下身查看下人的伤势,丝毫不觉叶紫苏此时此刻高窜的怒气。

“好啊,你这个奴婢!竟敢偷偷溜走,还搬来了救兵。”

狠命的一鞭子眼看就要甩到连寻身侧报信的丫鬟身上,连寻眼皮一跳,霎时用手拦下了叶紫苏的麒麟鞭。

鲜血,顺着袖口滴落下来。房外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连姑娘的手臂生生被挨了一鞭子。

这一鞭,像是发泄,瞬间撕裂了她的衣袖,露出了皮肉绽开的深深血沟。

“紫苏,你有什么怨气都冲着我来吧。”连寻咬着苍白的嘴唇,“你这样做,只会让公子厌恶你的。”

她知晓近日府邸里的言论都涉及了她与莫重凡的种种。叶紫苏是真心喜欢莫重凡的,她又如何不明白,叶紫苏的反常,皆是源于她对她的妒忌。

她从未奢望莫重凡的爱怜,但莫重凡的确爱怜他唯一的表妹。不舍得伤,不舍得罚,所以对她这个顶替她受了刑罚的人,自然心存愧疚、好生善待。只是他的善待,在旁人眼里,就是两情昭昭、郎情妾意。

唇角苦涩,她所憧憬的爱,并非只因她护了叶紫苏,萌生的好感。

爱慕这件事,想来只她一人蒙头转向便好。而他,就该浅尝辄止而已。

丫鬟们纷纷跪在地上恳求着表小姐放下手中的麒麟鞭。连寻松开捂住伤口的手掌,这才感觉指头发麻。

叶紫苏瞧着她又添新伤却强装镇静的模样,长出了一口气。她恨眼前这人,嫉妒没错,撒气没错,但怄气怄了片刻,她也不是那泯灭良心的人。

“连寻,本小姐不管下人怎么乱嚼舌根。若是你当真起了这心思,本小姐绝不会手软!”她将麒麟鞭挂在腰上,看向她的伤口,“本小姐也不想丞相表哥对我有成见。你替本小姐挨了那三十棍,本小姐自然会感激你。刚刚的事,是本小姐失了分寸,误伤了你。来人啊,带连寻下去医治。只要你不触本小姐的霉头,本小姐还当你是朋友。”

叶紫苏这般说着,趾高气昂,却有她知晓的放不下面子的理由。叶紫苏是个直性子的人,是爱是恨,是亲是疏,都表现在脸上。她有初心,也无心机,偏偏恃宠而骄,养成了大小姐脾气。

连寻看着这样的叶紫苏,刹那间想起了她自己。曾经,她在司楠的庇护下,开罪了很多上流人士,我行我素又害怕失去。

叶紫苏就是那时的她,叶紫苏守着莫重凡,就像她缠着司楠。

连寻站起身,挪开步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呼吸近乎停滞。

“紫苏,我......不会把你的丞相表哥抢走的。我对他,只有仰慕之情。”她紧了紧衣袖,“我们,是朋友。”她不能像乐姗姗那样,夺了叶紫苏的幸福。

她,始终是要离开这世界的人。

她不属于这里,从来都不属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