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佩玉来说,过去这几个月神奇的便如一场梦。
时至今日,她仍会浑身冷汗午夜惊醒,睁开眼时整个人就像飘荡于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般无从着落,直到确认这不是一场梦后才能安心睡着。
在焦富贵眼里,她是个泼辣无趣的家伙,整天都一本正经的板着脸。在闻歌眼里,她将凌云剑宫打理的井井有条是个值得推心置腹的好管家好帮手,有她在自己就可以当快乐的甩手掌柜,佩玉猜如果有朝一日闻歌能当上六鹤羽门掌门的话,用不了多少天自己就会被封为代掌门。
而在剑奴眼里,她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乖学生,对此佩玉没有太大把握,主要是在“不错”方面,这位将自己地位恭恭敬敬摆放在众人之下的老者就象云龙一般神秘,展露出的境界大概还不足万分之一,佩玉不是太明白为什么他会留在凌云剑宫自称为奴,这样的人天生便应该呼风唤雨,哪怕是将天下搞得天翻地覆也不会比现在更奇怪。
但在佩玉自己眼里,她只是个卑微的庶出。不,连庶出都算不上,只是个乱种而已。
她的父亲为六部高官,离家时正值朝堂动荡,有望拜相,成万人之上一人之下那一位。但这与佩玉无关,事实上自从入山后,她就再也没有打听过那个男人的消息,在她心里,那个男人只能算是“那个男人”,她没有父亲,只有母亲。
她母亲是太夫人房中的婢女,略有姿色,平时也颇得太夫人喜爱,多做几年后,嫁个外放小官不成问题。但在某晚之后,一切都成了泡影,那个男人酒后乱性占了母亲的身子,那个男人位高权重,偶尔酒后乱性一次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件小事,但对婢女来说,确实一辈子的事情。
佩玉也不知道母亲是如何顶着白眼生下了自己,她只知道懂事后所听到的是“那个贱女人乘老爷醉酒之机故意勾引”,还生气地跑去质问母亲,面对那断了线的泪珠才明白自己犯了个多么大的错。
那次也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见到母亲哭。
十三岁那年冬天,母亲打水时不慎落入井中溺死。但佩玉清楚记得母亲走得时候跟自己说是要去杂役房取些火炭。
取火炭怎么会变成去打水?佩玉没有说,没有问,也没有哭,母亲下葬后的当天夜里,她便离开了那个男人的地方——她甚至不愿意称之为家。
她曾听母亲说过,有个远房姑姑是六鹤羽门的外门弟子,两年后她来到莫佘山脚下时已经瘦的皮包骨头,脚上全是脓疮。幸运的是那位远房姑姑还认识她,她没说母亲死的可疑,没有求姑姑为母亲报仇,因为这是她自己的事,她不想假手于人。母亲死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象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她猜一定是个母亲毫无防备之心的人动的手,在给母亲合上眼睛前她发誓要亲手将那个人找出来。
所以她非常努力,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六年来不曾有一丝懈怠,就象一张绷紧的弓,每当春风暖阳令她心里某个角落不自觉的融化,母亲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都会提醒她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
但有些事,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佩玉的资质在外门弟子中虽算不错,却还不够格进入内门,六鹤羽门的外门弟子下了山亦算是风光,但却远不能撼动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不会仙术,但手下却有不少修道之人,其中不乏佼佼者,现在那个男人再登一步,位及权臣,为了荣华富贵投奔其麾下的修士必然更多更强。
就在佩玉快要绝望时,闻歌出现了。
从外门弟子一跃成为三代弟子,更有名师指点,二十一年来佩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第一次看到了那个名为希望的东西散发的光辉。
我不是乱种!
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
对手疑惑地瞧着她,搞不懂为何瞬间她的其实会变得如此骇人,这个妞刚刚还露出温润笑容与自己点头致意,客客气气地请师兄多指教,怎么一转脸就涌出了“杀夫之恨”,这是闹哪样啊!大家闲来无事切磋一下而已,需要这么进入角色么?
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心想莫非是没有刮胡子的缘故,作为一枚“颜控”,他对个人形象向来是非常注意的,但最近感情生活遇到了点波折,所以他决定尝试改变下造型,走成熟颓废路线。
看来这个造型不怎么适合我,粗线条的男人得出结论。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衣士明,逐鹿宫,今年二十七岁,属马。”他好整以暇地道,虽然佩玉杀意逼人,他却丝毫不惧,毕竟大家的差距摆在这里,佩玉是合一境,他是窥难境,虽然他从来就更喜欢以德服人胜过打架,但两境之差不是说着玩的,他还是有把握在不搞乱造型与发型的前提下赢下这场比试的。
呃……等等,这是什么。
森然气势疯狂提升,佩玉体内就象藏着头恶龙,不一会便已经超至了合一境之上,衣士明与主试官面面相觑,这是……破境了?在比试场上破境?
“你要不要……”
“当然不要。”衣士明断然回绝,“我现在出手的话她不但破不了境恐怕还会掉入天人境,就算她是个男人我也下不了手啊。”
“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申请比试延期。”主试官很无奈,“看样子她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不用了,我直接认输就好了。”衣士明回答的很干脆。
“什么?”主试官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他搞不懂这家伙在想什么,这口气好象是在说等的真无聊不如回家睡一觉吧。他境界和衣士明差不多,主持完这场比试自己也还要下场,赢了这轮就可以去太上清玄殿了,没准还能在哪位仙师眼前表现一番,对低辈弟子来说这是莫大的殊荣,就没见过这么漫不经心的。
“她就算破了境,也只是如见境。”主试官提醒。
“但就不能轻轻松松地赢下来了啊。”
衣士明叹了口气,“而且是个漂亮姑娘,与其赢得狼狈还不如漂亮地弃权,搞得灰头土脸披头散发地多难看,你没听说过吗?有发型才有爱情啊。”
主试官以活见鬼的表情瞪着他,赢得狼狈不如漂亮弃权是什么鬼逻辑,而且我看你的发型简直就象只下蛋时遭了雷劈的母鸡,这样的发型能吸引到姑娘才有鬼!
“而且她应该比我更需要去太上清玄殿吧。”衣士明懒洋洋地道,“临场破境,得有颗多坚定的心才能做到啊,我猜如果我的境界和她差不多的话,她也就破不了境了吧,我这要是拦了她的路,她还不跟我玩命。”
“这倒也是。”主试官嘟哝,佩玉身上那股锋利如刃的气息他也感觉到了,这要是真打起来,不躺下一个是没办法结束的。
“对了你是天清宫的吧?”衣士明突然问。
“是啊,怎么?”
“我昨天看到你和个穿蓝衣服的姑娘走在一起,对对,就是扎两根辫子,有点婴儿肥的那个。”在主试官极度震惊的眼神中,衣士明挤眉弄眼地凑了上来,“介绍一下?”
“喂喂。”主试官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什么意思!那是我师妹。”
“师妹而已嘛,放心,人家对你没那意思,我瞧得出来。”
“……”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闻歌无语地瞧着那个发型与造型都很怪异的男人,这样的货居然能混进六鹤羽门,还能进入窥难境,简直就是老天无眼,这纨绔子弟的造型,这纨绔子弟的气质,你混进六鹤羽门来就是为了泡妞来的吧什么成为真人仙师对你来说不如泡上个真人或仙师吧!
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佩玉从破境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亦是一脸茫然,破境时虽不能被打搅但五识并未受限,更何况那个纨绔子弟从始至终都理直气壮,想听不见他在说什么都难。
“走吧。你那场快开始了。”
佩玉沉默了片刻后道,那两个家伙居然还在纠缠不清,她有些庆幸纨绔子弟非常爽快地选择了弃权……倒不是因为即便现在也还差一层境界十有八九赢不了,而是因为想想要跟这种家伙纠缠就头痛,谁知道他会在比试中干出什么莫名其妙的怪事来。
闻歌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瞧着已等候在场地中的那人。佩玉奇怪地瞧着他,虽然面具遮住了他的脸,但就在这一瞬,他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之前他总是一副无欲无求什么都不是太在乎的样子,笑脸背后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但在看见场地中那个人的一瞬,那感觉就象宝剑出鞘锋芒毕露。
可他不是只想要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