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识浮动,警兆骤生。
闻歌猛然觉醒,睁开眼看见床沿上趴着个红红的东西,从气味和形状来看象是个烂掉了的桃子。
他怔了怔,认出这不是什么腐烂的桃子,而是个屁股。
“怎么是你?”
观缘猴的脑袋从屁股下面露了出来,瞧了他一眼,非常灵活地翻身斜躺下,嘴里鼓鼓囊囊,嚼了好一会儿吐出颗核来,满地都是核,也不知道它从哪弄来那么多果子。
窗台叽叽喳喳,跳进来几只象是松鼠的小兽,摇晃着尾巴跑到观缘猴身前,身后拖着个用树枝编成的筐,里面装满了各种野果,眼睛里写着“您老慢用”这几个字,完全无视闻歌的存在。
观缘猴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完全就是老祖宗的做派,小兽恭恭敬敬地挨个上前亲吻它的脚趾,然后受宠若惊地排队从窗台上跳了出去。
“人心不古。我年轻的时候,讲的是温良恭俭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讲的是三纲五常尊老爱幼。”观缘猴叹了口气,“长辈没许可,晚辈说话时头都不能抬,直视长辈的眼睛是大逆不道,哪象现在,一屁股做得稳稳当当,连个安都不请。真是礼崩乐坏。”
它很是感慨地将果子咬得嘎嘣脆响。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是人,你是猴,哪有辈份可算。”闻歌依旧坐得很安稳。
“扯。”观缘猴冷笑,“老猴我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时候,你十八辈祖宗都还不知道在哪里。”
“要这样算,山上随便哪块石头,辈份都比你高出一截。”闻歌据理力争。
“你要拿自己跟死物比,我不会拦你。”观缘猴一脸鄙视,“修行这么久,看事情还着于皮相,看不透现象背后的本质,我瞧你这一世也就这样了,搞不好还不如上一世,早就警告过你,投胎有风险,转世需谨慎,你就是不听。”
闻歌怔了一下,听口气这猴子似乎和方墨羽很熟,他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忐忑开口:“你这么确定我就是方墨羽的转世?”
观缘猴也怔了一下,笑的很奸诈,用奸诈来形容猴子多少有些奇怪,但闻歌的确觉得有些背心发凉。
“也不是很确定。”它慢腾腾地道,“你有可能是,有可能不是,但是的可能要比不是的可能大一点。世上哪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度的问题而已。怎么,觉得自己不是?那我帮你去跟别鹤说说,日行一善嘛,老人家我还是很愿意助人为乐的。”
行你个头!善你个头!明明就是在耍我,信你才有鬼!
“那就麻烦了,要我自己去说还真开不了口。”闻歌笑得很自然,对付这种鬼扯的家伙就得以鬼扯的态度,你越是强硬越会让他觉得你心里没底,你顺着他故意示弱反而会让他搞不清楚你究竟在想什么。
果然,观缘猴的嘴角慢慢拉平了,直盯着闻歌的眼睛:“你知道如果我说了,会有什么后果么?”
“知道。但我也知道你来这里绝不会是为了检查一下有没有出错。”闻歌缓缓地道,“说吧,你的真正来意。”
观缘猴噗一声将核吐掉,打了个响指坐正。
“很好。看起来你的脑子没有变笨。”它看起来很满意,“我是来确认一下,看看我们之间的协议是否还有效。”
“协议?”
“直说了吧,我理解你的想法,所谓脱胎换骨,转世重生,在外人看来玄妙得很,当事人却会产生不少烦恼,一般来说最常出现的是三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身份上的认知障碍即便在灵识恢复后也一直存在,不过这个话题太过学术,我不打算在这里跟你深入讨论,但我可以我的猴格担保,你绝对就是方墨羽的转世没错,在这一点上你必须相信权威,也即是我。我们必须先明确这件事,才能继续谈下去——你相信吗?”
闻歌点点头:“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愿意相信。”
“很好,下面让我们来谈正事。坦白地说,我原本并没有打算来找你,直到那天你斩出了那一剑。”它的表情非常严肃,挺直了腰,如果不是因为光着屁股的话,都算得上正襟危坐了,“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不确认我是否还有能力去完成协议,现在你确认了。”
“是的,虽然你现在完全就是垃圾,不过既然你能将那条小虫子收入体内,十三年内进入清虚境应问题不大,当然,什么劳子真人在我看来狗屁不值。”观缘猴撇撇嘴,“关键是你既然能够做到这件事,以后也就有可能做到更多,虽然有些风险,但高风险高回报,所以——”
它压低了声音:“越狱计划,继续进行!”
越狱?
闻歌傻了,他知道这老猴子绝对没什么好事,却没想到会是这么惊悚。
“不过鉴于你目前的精神状况,我只能透露一半计划给你知道,以免你压力太大直接就疯掉了。”
“哪一半?”闻歌丧失了主动权,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当然是与我有关的一半。”它顿了顿,咬牙切齿,“帮我从这个活见鬼的大牢里逃出去!”
“大牢?哪有?”闻歌有些懵,完全不知道它在说什么。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观缘猴蹦了起来,情绪激动地挥动着手臂,到处乱指,“你能看见的一切,都是这座该死的牢狱的一部分,每天我醒来,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这间牢房,我已经被关了足足三千多年,三千多年!”
它老泪纵横,蹲在床上哭了起来。
“你说的是莫佘山吧。”
闻歌觉得自己没有猜错,不过他还是搞不懂,莫佘山有什么不好的,风景秀丽,又是天下灵脉汇聚之处,这老猴身份崇高,平日里都是供菩萨般供着他,连代掌门革世初对它都是客客气气,想来掌门别鹤也差不多,还收了那么多小弟,过得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它能有什么不满的。
“我能有什么不满的?我不满的地方多了去了。我不满这破山三千多年了就没变过样!我不满这六鹤羽门从上到下都是死气沉沉,一个有意思的人都没有!我不满每天都是龙涎果龙涎果,对!一千年前我的确是说过龙涎果好吃,但我已经吃了一千多年了啊苍天啊大地啊,再他妈好吃也会吃腻啊!”
它蹦上窗台,张臂仰嗟:“我!想!吃!肉!”
“最让我不满的是。”它颓然瘫坐,垂下伤心泪,哽咽道,“我已经两千多年没过过***了,这山上的猴子全是我的后代,虽然血统已经很稀薄了,但还是下不去手啊!两千多年啊!就他妈从来没人想过去外面抓几只猴子来,公的也行啊!”
闻歌不由打了个寒颤,暗自缩臀。
若是这样,倒也可以理解,只是三千多年了,难道这老猴就一次逃出去的机会都没有?闻歌瞧着莫佘山可不算戒备森严,上山或许还有些难度,下山压根就没人管,更别说一只猴了,随便往树林里一钻,就是仙师出马,想要把它从成千上万的猴子猴孙里揪出来也不啻于大海捞针。
“有那么容易,我还找你干嘛。”老猴垂头丧气,“带不走命匣,跑哪里都一样。”
命匣?
闻歌却也没有猜错,莫说这是只活了三千多年,懂道法能人言的猴子,便是只普通猴子,想要逃出去也不难。问题在于观缘猴与普通猴子的区别,除了会说人话能变戏法外,普通猴子没有命匣,它却有。
所谓命匣,顾名思义便是个匣子,里面装着一件与观缘猴性命攸关的事物,那件事物若毁了,观缘猴无论身在何处,亦会随之魂飞魄散。
命匣一直由掌教保管,对观缘猴来说,若不能将命匣一并带走,逃出莫佘山便毫无意义,逃的越远,反会愈加心神不宁寝食难安——谁知道命匣会不会出什么事。
“你要我去把命匣偷出来?太高估我了吧。”闻歌挠头,“我连别鹤掌门的面都还没见过呢,听说他闭关好久了。”
“现在没机会,以后总会有机会,他不可能闭关一辈子,依我看,他最多还能再压二十年万一境,三千多年都等过来了,再等二十年又有什么。”老猴跳到闻歌肩上,“再说你总比其他人机会更高一些。”
“为什么?”
“第一,你当年没少从太上清玄殿偷东西,我不会看错,你天生就是个当贼的料,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老猴嘿笑,“第二,你有野心,所以这笔交易才做得成。”
“是方墨羽有野心,不是我有。”闻歌严肃地说,“所以我还要考虑一下,我不知道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不是‘什么好处’,是不可拒绝的好处。”老猴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