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鹤羽门,也不过就是这样啊。”闻歌百无聊赖地坐在石阶上,身旁是尊镇邪石兽,面状凶恶,目光炯炯,逼视着前爪虚按着的那不存在的邪魔。
闻歌觉得有些累了,于是将脑袋凑到爪子下面,位置不大不小刚刚好,靠着正好打个盹。
身后静心殿,焦富贵进去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依旧半点动静都没有,也难怪他会困。
那两位长老没认出他来,或者说压根就没往哪方面想,见他境界如此之低,非常自然地便将他当作了跟着焦富贵出宫的随从,闻歌懒得解释,焦富贵知道他的脾性,也没加以说明。就这么将错就错,焦富贵进殿谈事,闻歌在外面等,连张凳子也没得座。
六鹤羽门虽为道门领袖,占天下灵脉,根深叶茂高人倍出,于道法一途,的确是令人有高山仰止之感。但若抛开神仙之法,剥开那些个神秘面纱,与普通门派却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一样倾轧争斗,一样藏污纳垢。
刚才那郭长老看似对张道三与李谋四疾声厉色,实际上却是在暗中加以袒护,若真有心罚他们,大可唤几个执事过来直接便关入后山。闻歌面上糊涂,其实心知肚明,没加以点破到不是宽宏大量又或以德服人,而是没有资本。
往高了说,他是一宫主座,众人仰望的方墨羽转世,往低了说,他却只是个天赋一般,仅有二重境的平庸之辈,甚至连焦富贵都还不如——焦富贵背后好歹还有个有权有势的爹呢。
人值少年,谁不愿轻狂,谁不愿快意恩仇。
问题是你得有这个资本去轻去狂。
被秦按剑陷害一事,现在闻歌想来,秦按剑的圈套也并非无懈可击,若当时多长个心眼,便能发现蹊跷之处,但偏偏那时他自我感觉过于良好,半点也没想到孙小意会害自己,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指歧真观是如此,六鹤羽门自然也是如此。
凌云剑宫分了其他六宫的灵气,方墨羽恃才傲物,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这莫佘山看似风平浪静,背后却未必不是风起云涌。最关键的是人人都以为闻歌是方墨羽转世,他自己却知道这是个天大的误会!
唯有小心翼翼,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一个多月下来,闻歌本不是好强争胜的性子,心中也积郁难平,憋了股好不自在的怨气,刚才才会借焦富贵之手教训张李二人。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正胡思乱想,心念一动,转头望去,石阶那边的镇邪石兽后面冒出个脑袋来,是那个猫一样的女孩,眯着眼睛冲闻歌招手:“过来过来。”
石阶很长,闻歌左右瞧了瞧,确定她是在和自己说话,他不明白这女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走了过去。
“我叫倪洁洁。”女孩一把将他拽进了石阶后的廊道里。
她的眼睛很亮,手很软,闻歌怔怔地重复:“倪洁洁。”
“乖。”倪洁洁笑得象只得意的猫,“叫姐姐就好了。”
闻歌无语,说起来他应该很恼火的,因为如果他们运气差一些的话,说不定就真被她给害死了,但她这么坦然自若,闻歌反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楞了一下后讪讪地道:“你怎么来了?”
“因为本姑娘仗义啊,怕你们真给他们玩死了。”倪洁洁理直气壮,“谁知道你们居然跑这里来了,害得我一通好找,真是的。”
她撅起了嘴:“早知道你们有背景,就不瞎操这个心了。”
闻歌哭笑不得:“明明是你把我们拖下水的好不好。”
“谁叫你们看不该看的地方。”倪洁洁死命瞪着他,“要不是看你长得还算顺眼,哼!”
闻歌闹了个大红脸,没想到她当时居然注意到了,偷看女孩胸部的确活该受罚。
“好了好了,算扯平了。”倪洁洁看起来压根就没有真的介意,她又抓住了闻歌的手,“跟我来跟我来。”
不容闻歌拒绝,她已经一脚将身边偏门踹开,拉着闻歌在空荡无人的大殿中飞奔,穿堂风迎面出来,耳便啪啦啪啦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跑了好一会儿,又从窗户中跳了出去,窗户外面是个开满了荷花的小池塘,倪洁洁脱了鞋坐在水塘边,将脚浸了进去。
“小时候老爸在这里帮过几年的忙,我没事就来找他。”倪洁洁的脚晃啊晃的,拍拍身边示意闻歌坐下,“到不是因为我有多粘他啦,而是山上太闷了,一点都不热闹。”
“你爸爸是?”闻歌只能接着问下去。
“倪翠山咯。”倪洁洁一副我爹超有名你不可能不认识的表情。
“久仰久仰。”闻歌还能说什么。
“谬赞谬赞。”倪洁洁一本正经地说,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咯咯的笑了起来,“其实我老妈比我老爸还牛的,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你要保密喔。”
她煞有其事地冲闻歌眨眼,拍着他的肩膀,“下次有机会说给你听。”
闻歌无可奈何,只能点头。
“你是凌云剑宫的吧。”倪洁洁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那胖子是不是叫,焦……呃,焦什么来着……”
“焦富贵。”
“果然是他!”倪洁洁猛地跳了起来,不顾形象地就这么光脚踩在地上,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她一把揪住闻歌衣领,恶狠狠地逼问:“说!你们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闻歌被她吓了一大跳,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干什么啊?”
倪洁洁狐疑地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像是下定决心要找出什么蛛丝马迹,闻歌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她象只猫——她的眼睛不是纯正的黑色,而是带着一点点蓝。
倪洁洁没找出什么可疑之处,只好松开了手,哼哼道:“你只是个外门弟子,就算那死胖子有什么企图也不会告诉你。”
闻歌忙点头:“有理有理。”
倪洁洁噗嗤一声又笑了:“有什么理?你这人倒也奇怪,刚才明明是我害了你,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喂!你该不会在偷偷打算怎么报复我把,伸出手来看看,是不是捏着把迷魂粉!”
闻歌赶紧张开手以示清白。
“逗你玩的,居然当真了,真没幽默感。”倪洁洁好没气地白了他一眼,又坐了下来,“跟我说说那死胖子的事情。”
闻歌感觉自己智商不够用了,这丫头的小脑袋里大概也装着只猫,你压根就跟不上她转脑筋的速度,只能在后面狼狈跟着,没半点可能预测到她下一刻会往哪个方向蹦达。
焦富贵?她跟焦富贵是什么关系?
这胖子什么时候招惹上了这丫头?但闻歌不觉得焦富贵刚才是在装,他应该是真不认识。
倪洁洁突然变得扭捏起来,吞吞吐吐地道:“我是……这个,他的……嗯,那个……”
“说了就说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倪洁洁挥着拳头给自己鼓劲,“我是他没过门的老婆!”
闻歌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不过我不承认。”倪洁洁附加声明,“所以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我是他认为自己以后能够娶到的老婆。”
闻歌狂晕,这都哪跟哪啊,没过门也就算了,怎么还分承不承认。
所谓父爱如山,便是如此。
那位南疆大酋,对焦富贵的疼爱可真是一点都不带假不打折,花大血本将他送入六鹤羽门,又费尽心思给他收集来诸多法宝,仍嫌不够,送焦富贵上山同时,还向六鹤羽门提了亲!
看似荒谬,仔细想想却在情理之中,那位南疆大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证自己身故后焦富贵不会被继位者干掉,所以才要将他牢牢绑在六鹤羽门这颗参天大树上,先给他找个牛逼的师傅,然后给他找个牛逼的老婆,双管齐下,杜绝日后六鹤羽门翻脸不认人的可能。
对六鹤羽门来说,这个提议自然是有些耻辱,却不好直接拒绝。
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对方开出的价码太高,第二则是提出的时机则是在已经敲定了道银之后。
若是之前与焦富贵入学一并提出,或许就直接拒了,但道银已经谈定,这笔钱该怎么花都有了计划,各宫也都知晓此事,再将钱吐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这就好比你口袋本来就是空的,与捡到一锭金子回家后却发现被偷了,感觉完全是两回事。
六鹤羽门拣到的可不只是一锭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