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名义上是师徒,但闻歌并没有真把焦富贵当徒弟。
境界虽然比焦富贵高上一点点,但要真动起手来,焦富贵随便祭出哪件法宝,都够将他杀个十遍八遍的。
所以闻歌有些担心。
在凌云剑宫里,有剑奴镇着,不怕这胖子能有什么皮可调。但要是让他出了宫……
“主座不必担心,让他去好了。”脑海中,剑奴声音适时响起,“老奴虽然不能出宫,但对付他也无需出宫。以老奴愚见,主座不妨和他一并出宫瞧瞧去,清源上品讲究的是于天地间修练,离群索居,锢于一室反有违其意。”
于是闻歌便和焦富贵一并出了宫。
焦富贵要去的地方,是云海下的海川宫。
海川宫其实就是外门的代称,下辖外门弟子过万,单论规模,比内宫七门加起来还要大。闻歌平日所见莫佘山,只是云海之上的部分,而在云海之下,方圆数千里,全都为海川宫所占。生活着的不仅是六鹤羽门的外门弟子,还有行商走贩,生计依附于六鹤羽门的各色人等,麻麻杂杂全加在一块,只怕有十余万人之多。
说是一宫,其实就是一座山城。
海川宫不设主座,掌事的是十二位长老,海川宫门下虽都是外门弟子,但长老执事,去都是出自内门,道行高深,其中大长老胡佛海更是深不可测,辈份于内门七宫主座平齐,唯奉太上清玄殿的号令。
焦富贵此番出宫,就是去找十二长老谈生意。
南疆物产丰富,风土人情迥异于中原,若能打通一条商道,以物易物,各取所需,自然可大赚特赚,这一点只要略有商业头脑便能瞧出来。
但问题是中土去到南疆,路途遥远不说,还要经过一片妖兽群居的蛮荒之地,损耗甚多,加之越靠近南疆,天地灵力异动愈发频繁猛烈,对中土修行人士来说乃是一道逾不过的天堑。故要打通商路,就只能老老实实地靠双脚走,从古至今,通往南疆的商路不是没有,但都把持在几大商会手里,即便是六鹤羽门,也难插上一足。
直到焦富贵的出现。
焦富贵身为王胄,且是最受宠的那一个,自然有办法搞定。
他虽修行天赋不佳,脑子却好用的很,上凌云剑宫之前,已在海川宫内与那些个长老挨个谈了一圈,许以诸多好处,展示美妙前景,然则不急着敲定,而是与长老们约好一个月后再做定夺。
“关键在于我给他们每个人报的价都不同,有高有低,若他们铁板一块,我自然无机可乘,但我瞧他们个个眼里都写着个贪字,绝无联合起来压价的可能。”焦富贵道。
“至于拖上一个月,也是为了摸清他们的底细,若他们能化解分歧,统一阵线,这一个月里就不会有什么动静。若他们谈不拢,必然会挨个私下里来找我,嘿嘿,十二长老,有九个派了人来,六鹤羽门,也不过如此嘛。”
闻歌不由汗颜,这胖子太奸商了。
他还是头一次来到云海之下,颇感新鲜。内门外门之间,并无特别阻隔,唯有那盘绕延绵的云海,便像是条腰带,硬生生将上山与下山隔开。
云上云下,截然不同。
云上诸峰,白日里也是静的能听见天上神仙说话,人不多尚在其次,关键是能入内门,各个都以飞升为己任,修练为正途,不是在打坐入定,便是在参修典籍,即便有刚入门者生性好动,顽性未脱,在这种掉下一块砖头砸死十个人有七个是真人两个是仙师的地方,又哪敢肆意妄为?
到了晚上,便更是灯火稀落,不见人影,放个屁都有回音。
云下却是灯火通明,远远便瞧见房屋鳞次栉比,再近一些,便听见各种声音混在一起于夜色中遥遥传了过来,如浮于海上,喧哗热闹自不用多提。
等到置身其中,更觉神奇。
但见道路广阔能容数辆马车并行,建筑雄奇或与陡壁或与飞岩融为一体,这便罢了,更奇的是这路上摩肩接踵,面孔各异,口音不同,南腔北调齐聚一堂。小小一座山城,却如大千世界。
他们迷路了。
“你怎么会连路都不认识的?”焦富贵恼。
闻歌好笑:“为什么我就会认识路?明明是你带我来的。你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静心殿。”焦富贵苦脸,“上次来的时候总有几个长老陪着,我哪用去记路,本以为他们能够感应到我下山,主动来接,看起来我是高估他们了。”
闻歌有些无语:“凭什么人家就要感应到你,你以为你是什么境界?仙师么?”
“不是啊。”焦富贵撇撇嘴,“你以为这些家伙是好人啊,都在我身上灵力里做了记号,无非就是怕我偷偷跑去跟别人见面呗,还以为我不知道。”
闻歌提醒:“可是你练了偷天换日,已经自毁根基,从头来过了。”
焦富贵一拍脑门:“我说呢!得,现在怎么搞?”
在路上随便拦下几个人问了问,结果都是一头雾水,表示从没听过静心殿这地方,其中有个大个子猜测有可能是在老城,他们现在所在的新城是各种集市商会聚集地,来往的多是来自中土各地的商客,故对老城并不熟,建议他们去街对面的百鸟阁问问,那里龙蛇混杂,没准有人知道。
百鸟阁。
掀开厚重的布帘,闹哄哄的声音轰隆隆地碾压了过来,就象暴雨倾盆前的雷声,振的他们耳膜生痛。
他们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个四方型,一圈圈下陷的大洞。
进来前他们还在好奇,明明只有一层楼为什么会叫做“阁”,现在才知道原来地面上的是二层楼,一层楼在地下。这应该是一个洞窟,本是没办法建楼的,但商家独具慧眼,想到了往地底扩展的法子,边缘处修出一圈圈的宽大石阶,用厚重的青色布帘隔出一间间小屋,布帘里摆放着桌椅,干什么的都有。有的布帘掀开了,有的布帘是放下的,他们甚至隐约听到了销魂的呢喃娇吟,就从左边不远处的一块布帘后传出来。
闻歌与焦富贵面面相觑:“这也可以?”
事实摆在眼前,自然就是可以的。虽然一个狡猾腹黑,一个故作老成,但都是未经男女之事的初哥,到了这种地方,难免有些尴尬羞涩,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垂在地上仅留一条缝的布帘,无论里面有光没光,有声音没声音。
当然,还是掀开的帘子居多,而里面往往都是一群人围着桌子站成一圈,眼睛里放射出狂热的光芒,死命盯着木盅里滚动的骰子。那轰隆隆的声音就是从这样的小屋子里传来,每次木盅掀开都会引发一片哗然。
闻歌与焦富贵选了最热闹的那间。
里三层外三层,堵的水泄不通,而站在最外面这圈的人就算用脚下注也够不到赌桌,闻歌与焦富贵本只是想找个人问路,却都被吊起了好奇心,找了几张凳子叠起来爬上去看个究竟,问路的事情完全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他们瞧见了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
袖子落在肘间,白嫩似藕,高高举过头顶,举过了那两道俏丽的眉毛,举过了随意盘在脑后那团秀丽长发上插着的碧绿长簪,动作娴熟地摇晃着木盅。
他们没瞧见这女孩的眼睛,是因为她威风凛凛地一脚踩在凳子上一脚踏在赌桌上,一手摇着骰子,一手叉腰,微躬着身,俯视众人就象狮王俯视自己的领地。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瞧见从女孩微敞领口中透出的一抹白腻。
闻歌与焦富贵不约而同干咳了声。
女孩抬起头瞧了他们一眼,这是双象猫一样狡黠灵动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却又像碎落一地的花瓣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