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要拜二代弟子为师么?那好,还是一宫主座,满意了吧?
焦富贵虽在南疆长大,但方墨羽这个名字也还是听过的,知道这人强到了不象话的地步,甚至有望创下渡劫成仙的最年轻记录,自然是喜出望外,立即便答应了下来。
但无论是革世初,还是海川宫的那些长老,都有意回避了方墨羽已于十余年前脱胎换骨而去,如今转世归来,无论境界还是资质,都只比焦富贵好上一点点这个事实。
“弟子自幼在蛮荒之地长大,所以才会如此粗鲁莽撞,不知轻重,日后定当修炼心性。爹说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打今天起,您就是我亲生的老师了。爹又说了,学做人比学修道更重要,南疆是个没文化的地方,来中土一定要好好学文化,文化没学好,道行再高,也就是个会法术的流氓,成不了气候,所以一定要好好听师傅的话,弟子已经准备好了,师傅让我做什么便做什么,”
焦富贵那双小眼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师傅打算先教我点啥?”
一番话软中带硬,绵里藏针,听的闻歌哭笑不得,谁说疆人都是没开化的野蛮人的?眼前这个胖子显然就是一肚子坏水,比狐狸还精。
到不是没办法收拾他,但眼下不急,留待以后再说。
该教点啥呢?
闻歌资质虽然糟糕,却还有得救,只是要另走一条小路而已。不过再怎么抄近路,先决条件是你能走能跑,焦富贵与之修行,好似天生无腿,之所以能进知人境,是他那个有权有势的老爹强行用各种灵丹妙药砸出来的。
那串华丽丽的药名,听得闻歌眼角直跳,自忖若是砸在自己身上,换个合一境是一点问题没有,但焦富贵居然只是勉强入了知人境,可见疆人的体质有多不适合修行,就连“清源上品”也不行。
若非如此,焦富贵也不会被踢到凌云剑宫来,倒也不是完全没救,传闻若入了大同境,便可将世间万物等一观之,参透天地运行之本源,偷天换日都没问题,将焦富贵的体质修改一番当然只是举手之劳。
但问题要入大同境,就必先入神游境,而入了神游境,必引发第二道天劫,随后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天劫将在四十九天后到来,这时候谁还有这个闲心去助人为乐?
等等,偷天换日?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闻歌想了起来,在那间屋子中,便有一本心经唤作“偷天换日”,所叙功法不算邪门,却奇特到了极点。
无论哪种功法,包括闻歌修炼的清源上品在内,都讲究的是循序渐进,路虽然不同,但大家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在走。而那偷天换日,却要修行者在练到一定境界后主动散功,自毁真元,然后再从头练起。
创造这套功法的修行者以前曾是个铁匠,从铸铁回火中得到的灵感——反复淬炼,方能将杂质完全剔除,并使其刚中兼柔,打出一把锋利又坚韧的宝剑来。
“大勇大愚,方能练之。”
方墨羽给出如此评语。
焦富贵一点都不笨,更谈不上勇者无惧,但他的情况却正好非常适合修炼此经。自毁根基,对修行人来说是极大的损害,甚至有可能沦为废人,但焦富贵原本就与废人无异,这买卖又不会亏,何妨试上一试。
“师傅你这是要把我这活马当作死马来医?”焦富贵体质虽糟,理解力却不弱,粗粗翻了几页,便已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没问题,师傅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这胖子抱着心经一溜烟跑了。却也识趣,压根就没要闻歌讲解,一有什么问题,便跑去找剑奴,闻歌乐得清闲,静下心来练自己的清源上品,入定时间越来越长,一日一夜是常有的事,但这也到了极限——即便不会饿醒渴醒,也会被尿憋醒。
一晃便是十天过去。
这晚闻歌从入定中醒来时,窗外月朗星稀,碧湖恬静无波,偶有蝉鸣,宛如人间仙境。
只是咕噜噜叫个没停的肚子实在煞风景。
他本计划在明日日落时醒来,但不知昨晚吃坏了什么东西,令得腹痛难忍,只入定了半夜功夫便坐不住了。奔至茅房解了后顾之忧,又觉饥肠辘辘。
焦富贵虽然有些麻烦,但带来的好处也是实实际际的。
他上山之前,偌大一个凌云剑宫,就只有闻歌与剑奴两人,现在则多了三十个外门弟子——这笔钱自然是由焦富贵来付。热闹起来到在其次,关键是有人开火做饭了。
溜至厨房,打算瞧瞧还有什么剩下的饭菜,推门却见个圆滚滚的身影正蹲在地上狼吞虎咽,门一响,猛地跳了起来,惊慌失措:“不是,不是……”
闻歌不由好笑:“不是什么啊?”
见到是他,焦富贵方松了口气,一屁股坐的夯实,继续大嚼鹅腿,含含糊糊地道:“没什么。”
根本就没个为人弟子的模样。
“偷天换日练的怎么样了?”闻歌随口问,四下找了找,厨房里却是空空荡荡,比遭了蝗灾还干净,再一瞧焦富贵身前,好家伙,桌子下面左边七八根鹅腿,右边两盘酱排,三叠包子,居然还有一壶酒,都不知道他从哪变出来的。
闻歌毫不客气地也一屁股坐了下来,亦根本就没有身为人师的觉悟。
抓了根鹅腿,抬头一瞧,却先怔住:“咦?你这是……”
短短十天不见,焦富贵竟硬生生瘦了一圈,原本如百褶裙般的下巴只剩了区区两层,腮帮子上两个小梨涡已成雏形。
焦富贵被勾动伤心事,眼睛本就小,嘴角一撇,便已热泪盈眶,哽咽道:“这是我五天来吃的第一顿饭。”
闻歌惊:“这么惨?就算要减肥,也不用这么拼命吧。”
焦富贵泣诉:“谁要减肥,我有那么无聊吗我,还不是因为那该死的老鬼,说什么破而后立,散功后为避免外界干扰,连水都不能多喝,整整饿了我五天。”
闻歌一怔:“你已经散功了?但你明明还是知人境啊,啊……”霎那间他已明白了过来,便是这十天时间,焦富贵已经毁去了一次根基,并重新修入了知人境。
难怪总觉得这家伙看起来有些不同,可不仅仅是因为减了肥。
“呵呵,不错么,看起来那套心法的确有用,十天修一境,速度蛮快的。”闻歌很欣慰。
“错。”焦富贵伸出五根手指,“是五天,散功花了五天,入境又花了五天。”
打量了几眼闻歌,不怀好意地道:“你没什么进展嘛,啥时候才能破境啊,可别被我追上了。”
“不急不急。”闻歌尴尬挠头,突然想到个问题,“你入知人境就要饿五天,那以后多入几境,岂不是会饿上一个月?”
焦富贵笑容顿僵,刚才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压根就没去想这件事,闻歌一提,好象还真是,按每境五天来算,到了窥难境,就要足足饿上三十天了。
手一哆嗦,鹅腿掉了下来,一把抱住闻歌大腿痛放悲声:“师傅救我!”
闻歌却也奇怪:“不能吃东西的确奇怪,明天我帮你问问。”
不料焦富贵却陡然坐直,肃容发指:“奇怪?我看你才奇怪!不懂就不要乱说,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老人家既然这么做了,必然有他的道理,你居然用奇怪这个词,真是太奇怪了……你瞧,这夜色多么美好,天地多么祥和,不去练功,却跑来这里偷吃,你太令我失望了!”
鹅腿也不要了,起身便走,犹自怒斥不止:“太令我失望了,太令我失望了!”
身后一声轻咳,焦富贵身形一抖,差点没摔在地上,赶紧闭嘴,一溜烟跑了出去。
“看来他这几天在你手里没少吃苦头。”闻歌叹,狠狠咬了口鹅腿。
“也不全是。”幽灵般静立暗中的剑奴道,“散功之苦不是一般人能忍的,他虽生性顽劣,却也能吃苦,连我也有些意外。”
“五天入一境啊。”闻歌再叹,“哪怕再多吃点苦,也是值得的。”
“以后便没这么容易了。”剑奴道,“他上山前服了诸多仙丹,便如砌墙,旁人站在平地,砌一丈高,他站在丘陵上,只需再加一块砖便与人同高,散功散掉的只是这块砖而已,所以简单,以后想要再砌高一尺,那便难了。”
闻歌为焦富贵默哀了片刻,终忍不住问:“你不让他吃东西,该不会是故意磨练他吧。”
“自然不是。刀剑淬火,是为了剔除杂质,而这偷天换日,亦是于纯中求道,天地万物有灵,他现在真元微弱,所以要尽可能避免吸纳外界灵力,等到真元稳固下来,就不用了。”
“那就好,练功练的走火入魔没什么,练的饿死就太难听了,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凌云剑宫穷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
闻歌只是随口一说,剑奴却脸色怪异,两人沉默对视,都决定跳开这个话题。
“咳咳。那个。”闻歌道,“你说三个月后,他会是什么境界?”
“这便要看他的机缘,若正好赶在他散功时,什么境界都等于零。”剑奴实话实说。
“这样啊。”闻歌挠挠头,刚才听说焦富贵五天入一境,还以为三个月后的岁考能出人意料一把,自己面子上也有光,不过他对这种虚名向来豁达,不行也就不行了,“无所谓,反正也就是去露个脸,拿倒数第一也没关系。”
“不过以老奴只见,主座最好还是再收名弟子,不只是为了应付岁考,这焦富贵毕竟只是道徒,日后迟早要离山。”剑奴沉吟道,“这样若日后主座又再……咳咳,脱胎换骨而去,亦不致于封宫。”
“这不还有你么?”闻歌还真没想过这问题。
“老奴只是主座的奴才,并不是六鹤羽门的人,并无资格执掌一宫。”剑奴淡淡地道,“况且老奴出不了这奇绝峰半步。”
“为何?”闻歌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老奴当年身负重伤,若不是主座,早已灰飞烟灭,这些年来全靠莫佘山所镇这条天地灵脉方能苟延残喘,离了奇绝峰,立刻便会魂飞魄散。”
“这样啊。”
既是这样,还真有必要考虑一下,也难怪剑奴会对这个问题如此敏感,要是自己哪天完蛋了,又没徒弟,这凌云剑宫自然也就废了,灵脉一关,剑奴就也跟着完蛋。
只是哪有弟子可收?
“他带上来的三十个外门弟子里,有没有你看得顺眼的?”闻歌问,也只能打打他们的主意了。
剑奴轻喟:“都瞧过了,皆为俗品,罢了,明天老奴再仔细瞧瞧吧。”
微一躬身,倏然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