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飞雁入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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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略胜一筹

次日卯时,雁铭照旧外出骑马,等她归来时,得知丞相已去上早朝。于是她赶紧找到小烟,告诉她详细地址后,让她按照昨日说的去找杜微买回她钟情的东西。

她一边整理案牍,一边在忐忑不安中等待,既是在等待小烟把宅院买到手,也是在等待诸葛亮归来告诉他杜微的事。雁铭发现自己事到临头,反倒是心虚害怕了,这样动心思的瞒着孔明做事,她还是头一遭。本来她没打算搬出去,只是想买下宅院和石榴树。可是现在,她再度想要搬出去,因为那么深刻的感觉到自己在丞相府就是个多余的人哪!

但是如何对诸葛亮开口?他会认为自己处心积虑吗?想想她首先用了“缓兵之计”获得休假,又拖着不告诉他杜微的事,让小烟“暗度陈仓”买了宅院,万事俱备后再通知他,自己要搬出去了。

想到这儿,雁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从前怎么从未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个擅于谋划的人?

她在矛盾中等了一个时辰,闻听丞相已经回府,本想去书房找孔明,但是走到半道,管家告诉她:“丞相的车辇刚刚出府去了。”

雁铭想,诸葛亮可能去巡查军营,要不就是去巡查河堰了。昨日一天没见他,所以他今日的行程她不知道也不奇怪,于是她再次返回存放案牍的地方做自己的事。

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了,依旧不见小烟回来找她。雁铭心中焦虑,担心小烟出了意外,便放下公文,打算趁丞相还未归时出府去寻她。

谁知她匆忙的走到府门时,看到丞相的车辇已经停到府门前了。然而走下车辇的人并不是诸葛亮,而是杜微,雁铭额上青筋一跳,暗想不妙啊!

杜微下车后看到雁铭,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后一副了然于的胸样子笑着对她拱了拱手,她见状也赶紧俯身施礼。

这时管家已跑出来迎接,“杜微先生,我家丞相等候多时了。”随即将杜微迎进府里。

雁铭此时反而更担心小烟了,见他们进去后,正想出去,谁知老胡却不肯放行。

“辜令史,不是我不让你出去,只是方才管家告诉我,今日府中有事,丞相命你不得外出。”

听到老胡称她“辜令史”而不是“雁铭姑娘”这意味着再无商量的余地,丞相明确下达的命令,谁还敢违背?

可是一想到小烟,她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胡伯伯,我的侍女小烟一早出去,至今未归,我只是想把她寻回来。”

她一直喊这个丞相府的看门人“胡伯伯”,不仅仅是因为他年岁大了,而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古时候那种所谓的“贵贱之分”的观念,更何况自己在这个时代也是无家世、无背景的孤女一个。她只知道这个人是真心为她好,那尊称他“伯伯”完全在情理之中。

“姑娘,你难道不知小烟一早已经回来了吗?”

闻听此言,雁铭心中大惊,顾不得再多说什么,一路奔回自己的房间。但是房间内空无一人,她看了看书案上,并没有她要小烟带回来的东西。她转身出来,在庭院里找到两个侍女询问,才得知是黄夫人那里有事,唤小烟去帮忙。

雁铭虚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小烟无事。至于那要带回来的东西,想必是已经到了丞相府了。

她在庭院里转悠许久,等到杜微从内堂出来,她便迎上去,俯身施礼。

杜微一见是她,心中明了其来意,便捋着胡须说道:“那两样东西,我已交给辜令史的侍女了。”

看来杜微已是心知肚明,她微笑着说道:“先生是重诺之人,雁铭怎会担心您反悔呢!我在此等候,是想问先生是否愿意留下?”

杜微叹了口气,“老朽年老多病,本不想踏足仕途。”

“先生一生才学,难道就此辜负?”雁铭抬眸看了看杜微的眼睛,又问道:“先生可向丞相明言心中之志?”

雁铭在蜀汉这些年,对于蜀汉当时的儒生思想还是深有体会的。杜微在刘璋治理西川时为从事,后称病离去。刘备入主西川,他便装聋作哑,闭不出门。此乃避祸之法,而今蜀汉初定,鼎足之势已成,当入仕一展抱负才是。

三国时期形成了一种有背封建统治的思想观念,那就是不愚忠于任何君主,而是择明主而辅之。刘禅虽不足以称明主,但蜀汉现在的执政者实则是丞相诸葛亮,他绝对可以让这些有才之士尽展所学。

听了雁铭的话,杜微眸光一闪,“辜令史也知吾之志?”

“不知,”她摇摇头,想了想又笑着说道:“想必丞相已知。”

昨日和今早她查阅了很多旧的案牍公文,发现杜微这个人在刘璋时期曾犯言直谏,且言语稍显刻薄,刘璋不悦未采纳,他便称病离去。这是一条很简短的记载,很容易忽略,要不是她有意查找,恐怕根本不知道杜微为何弃刘璋躲刘备。

但是论大智莫过于诸葛亮,他一定已经深入了解了杜微这个人,才会亲派车辇接他来相府。既然来了,又怎会轻易让他走,也许自己的担忧根本是多余的。

杜微一直向下撇的嘴角随即上翘,哈哈一笑,“丞相于座上手书规劝,言辞恳切,微当以丞相从之。”

雁铭莞尔一笑,那个人不仅聪明,还擅于打动人心,明知杜微装聋作哑,还手写在纸上劝他入仕,最后从其志,无论是什么人都不会再拒绝!

她俯身施礼,“先生日后伴天子左右,定能直谏不讳,此乃蜀汉大幸!”

“看来辜令史已知我志,但我还想请辜令史……”杜微欲言又止,捋了捋胡须,“我尚有家事处理,就此告辞。”

雁铭点头目送他离去,杜微刚才想说什么,她也猜出七八分。只是这样的人会对天子犯言直谏,会对天下事犯言直谏,唯独不会涉足管别人的家事。他如今要留在CD,恐怕不再想卖掉那座宅院,依旧把房契给了小烟,是为了履行昨日的承诺。但她是丞相府的辜令史,事情就变的复杂了,赎不赎回房契都让杜微感到为难,只有寄希望于她自己改变主意了。

雁铭抬眸看了看天,究竟自己算诸葛丞相哪门子家人?

她本来想去见诸葛亮,结果还没走到门口,就见到管家捧着一大摞案牍走出来拦住了她。

“丞相言今日有事,请辜令史暂且自行誊抄这些公文。”

她明白诸葛亮的意思就是现在不要去打扰他,雁铭会意的点点头接过案牍,转身回到令史办公的处所忙碌。其实这本来才该是她白天晚上忙碌的地方,只是因为她的特殊,所以晚上都改在诸葛亮的书房誊抄条陈书薄了。

一日的忙碌,让她也顾不上去想其他事,到了傍晚,她用过饭后,仍然不见小烟从黄夫人处回来,她想知道的事看来是无法从小烟那里得知了。

雁铭在庭院里绕来绕去,最后绕到孔明的书房前,隔着竹帘能看到那个人在书案前翻阅竹简。她几次想掀起竹帘走进去,但是抬手的同时就开始犹疑,究竟该如何对他解释?那个人恐怕早已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动声色就击破了她的计划,只是现在隐忍未发。大概是在等待她道出真实的缘由,但她的理由却无法说出口。

她在竹帘外磨蹭了许久,孔明在内堂也等了许久,直到发现她想转身离开,他终于开口:“雁铭,你进来。”

听了这个声音,雁铭再不能退却,只好深吸了几口气后,掀起竹帘走进去。

孔明还在低头看竹简似乎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于是站在那里独自发呆也没有开口的欲望。

平日在书房的时候,那熟悉的香气总是随着诸葛亮的疏远或离近而若隐若现,但今天的书房里却是杜衡香气弥漫,仿佛是从三足香薰里散发出来的。

雁铭忍不住倾身靠近,仔细闻了闻。这与往日使用的香薰不同,虽然那里面也混合着杜衡的香味,但却没有这个纯粹,因为纯粹所以那微苦的味道也变得浓郁,不仅是萦绕于鼻间和周身,而是融合在气息里流入血液,渗入骨髓。

她在香薰前站了许久,这个幽香让她感到欣喜也让她感到忧伤,仿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撞击着她的心,是自己忘记了什么吗?雁铭蹙眉凝神的思索,忽然感到一阵头痛,她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额角。

这时身后有另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按住她发鬓旁的穴道,慢慢揉动。雁铭闭起眼睛,感觉头痛在逐渐缓解,原来身后的人才是让她安心的源泉。

“当时摔的是不是很严重?”

从再度见到她开始,孔明一直都想问她当时的情况,可是整整七年过去了,他却一直没有问,一种愧疚和自责长久的盘旋于心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没有因失而复得弥补当初的过失,反而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内疚愈来愈重。

但是,究竟是愧疚在加重?还是爱在蔓延滋生?就如同这杜衡的幽香,原本淡淡的环绕在身边,时隐时现,现在却变得越来越浓烈,再不容他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