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立于马上审视,一个倒于地上仰视。这样相互端详了一会儿之后,马背上的人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你没事吧?”马背上的人居高临下的问道。
雁铭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拍拍身上的土,不紧不慢的说道:“没有大碍。”
她的心里本来有些气愤,是世人贵族就可以在大街上策马奔跑吗?但是想到自己走路确实心不在焉,便不去与他计较。她本想就此走开,可是挪动了一下后,脚踝处一阵钝痛,看来她是扭伤了。
雁铭忍住疼痛向旁边挪了挪,想让骑马的人先过去。此人衣着不俗,想必是江东望族。她想到自己是蜀汉来使,这样在大街上与人僵持,未免太过招摇。所以息事宁人为好。
谁知马背上的人却站在那里不肯走,反而眯起眼睛盯着她又看了半响。雁铭被这样的注视弄得很不舒服,正当她忍不住开口想要问他,究竟想怎么样的时候,那人却先从马背上跳下来。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他的话说的不温不火,但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语气。
“不必了,我……”
雁铭正要拒绝,谁知那人却在手中折了一下马鞭,然后伸手拦腰将她抱起,放上马背。
“你!?”这个突然的举动惊得雁铭不知所措。
她本想反抗,那人却翻身上马,抓住缰绳,紧紧的将她搂在胸前,然后俯身在她耳边说道:“我猜你不想惹来更多人注目吧?”
他说中了雁铭的心思,她的确不想更多的曝露身份。见她沉默,那人便要扬鞭打马。
“闹市纵马会伤人。”雁铭小声说道。
那人在她身后笑了笑,然后听从她的意见,驾着马在街上慢慢走。
雁铭暗自寻思,究竟该怎样摆脱他?他若再问她住在哪里该怎样回答呢?她可不想让这人知道她是蜀汉来使。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雁铭还没想好怎样应付眼前的情况时,马已经停到了他们下榻的馆驿前。
“我想你是住在这里吧?”
雁铭惊讶的回头,看到这张颇具魅惑的脸上依旧挂着玩味的笑容,那了然于胸的神情,让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人。
这时馆驿里走出一个人,这是吴国安排在这里负责使臣起居的官员。他看到马背上的人,顿时一脸惊诧,随后立即俯身施礼。
“不知辅国将军到来有何公务?”
辅国将军?这个称谓震惊了雁铭。出使东吴之前她对这个人做了深入的背景调查,并且知道夷陵大战之后,孙权拜此人为辅国将军,领荆州牧,封为江陵候。他就是东吴后起之秀——陆逊。
陆逊跳下马说道:“我非为公事来此,而是街上策马不慎将蜀国来使撞到,故而将她送回馆驿。”
那位官员认得雁铭,立刻让人通报蜀汉使臣。陆逊则微笑着伸手扶她下马。邓大人走出来后,看到这番情景不由惊讶,但是为官多年的他,还是十分镇定的和陆逊拱手对拜之后说道:“谢陆将军将辜令史送回。”
“邓大人言重了,本也是我的过错。”此时的陆逊突然变得非常谦恭,全没有刚才对待雁铭的那种傲慢无理的态度。
“陆将军可到馆驿稍歇片刻。”这是邓芝的一句客套话,他知道陆逊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他私自接触的。
“邓大人为蜀国使臣,来此是见我主,逊不便叨扰。待日后讨得国君使命,再来拜访。”
“也好,陆将军慢走。”
陆逊俯首拜过之后,便上马离去。临走时他像是不经意的瞟了一眼雁铭。
他离开之后,邓大人命人将雁铭扶入内堂,又找来医官为她诊治。
医官检查后言道:“无大碍,休养两日即可。”他随即留下涂抹脚踝的药后便离开了。
现在只剩下邓芝和雁铭两个人,她在等着邓芝发问。
“辜令史,认得陆逊?”邓芝直截了当的问出心中疑问。
“有过一面之缘。”
“在哪儿?”
“夷陵。”雁铭的回答很简单。
“如何得见?”邓芝的眼睛充满审视。
雁铭知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释陆逊的种种行为。这也是她未对诸葛亮提起那件事的原因。
她深吸了一口气,“大人可是在怀疑雁铭?”
邓芝来回踱了两圈,又说道:“丞相即让你随行出使,定有其用意,在下不便过问。但辜令史的行动与安危,我需向丞相交代。”
“邓大人不必担忧,雁铭回去自会向丞相解释。只是眼下我也有很多不解的地方,正在琢磨。”
邓芝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说道:“辜令史可知陆逊是能影响吴主孙权的人。”
“他也是现在吴国武将的首脑人物。”雁铭也明白此时邓芝在提醒什么。
邓芝捋着胡须笑了笑,“辜令史当斟酌行事。”
“大人教诲,铭记于心。”
等到邓芝离开后,雁铭也陷入迷思。她与陆逊虽然只见过两面,却有着不解之缘。她在荆州时,陆逊在设计夺取荆州;她在夷陵时,陆逊在设计火烧蜀军。她总在逃,他总在追。她在生死边缘时,这人放了她一条生路。而今时隔一年,陆逊却能清晰的肯定她就是当日重伤倒地的女子。让雁铭猜不透的是,究竟陆逊为何对她有如此深刻的印象。
她还没有从这个疑惑中跳出来,就有下人向她禀报诸葛乔到访。
诸葛乔的到来,让雁铭想到眼下她还有另一道难解的谜题摆在那里。在诸葛乔关切的询问她的脚伤之后,雁铭意味深长的看了一会儿诸葛乔。
这是她可以信任的人!她应该道出心中疑问。
“乔儿,你认为东吴朝臣中什么人会反对与蜀汉结盟?”
“辅吴将军张昭所代表的江东各大家族势力。”诸葛乔直言不诲。
这与雁铭所知道的历史差不多。但是要想说动张昭恐怕很难。雁铭清楚这是一个极其固执的人。犹记得从前父亲讲过的有关张昭的固执的一件事。
因为对孙渊是否真心归降这件事,张昭与孙权发生冲突。后来证明张昭是对的,他便因此退居不朝。两人为此闹的不可开交,孙权封了张昭的府门,张昭在内也用土掩门,后来孙权干脆下令放火烧,谁知张昭还是不为所动,最后还是孙权将火熄灭,并在门口久站不走。张昭那倔老头才在儿子的搀扶下,出门与孙权和解。
连他所辅佐的孙权的面子他都不给,又怎么会给蜀汉使臣面子?诸葛瑾虽然与他交情不错,恐怕也无法说动他。雁铭觉得这是一条行不通的路。
“乔儿,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何人与张昭有姻亲关系?”这是雁铭多日来想到的结论。诸葛亮肯定明了什么人不反对与蜀结盟,那所谓的姻亲必定和这个人有关。
“我的姐姐嫁给了张大人的长子张承,他现居东吴奋威将军之职。”
雁铭恍然大悟,终于了解到“姻亲”之意。她眼睛放光的看着诸葛乔问道:“你可与张承交好?”
“十分投缘。”
“乔儿能否说动此人?”
诸葛乔沉思片刻,笑着说道:“可以为雁铭一试。”
……
夜晚雁铭,躺在榻上对于诸葛亮留给她的谜题做了一个深刻的分析。
孙权因为和蜀汉争夺荆州,所以对再度联盟心存顾忌。而江东各大家族势力多为自身谋想,倾向于曹魏。张昭固执己见,但是他有个儿子与诸葛瑾交好,后来又成为女婿与岳丈。诸葛瑾虽然不会明确表态他的立场,但他同样还有一个和张承投缘的儿子。诸葛乔虽然淡泊政治,但他年少时就与她投缘,而且一直很听她的话,所以她来江东,诸葛乔定会相助。
原来这就是多米诺骨牌,诸葛亮拨动的第一张牌就是雁铭。他并非真的要她一介女子去游说,而是要她成为第一张牌,她伸手一推,其余皆会倒。诸葛亮无需向她明说,她自然会从乔儿口中了解其中含义。
雁铭想,这种事情诸葛亮不便在信中明说,也不能直接授意侄儿去做,才会想到让她来充当这个信使。想必诸葛瑾对此事也是心知肚明的。
她不禁感叹,这样谨慎的两兄弟早已将此事看得清清楚楚,做了最不惹人非议的谋划。
雁铭如今已经解出一道谜题,但另一谜题——陆逊,却让她头痛。虽然诸葛亮交代过让她莫要强出头,但自己面对这样的机会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呢?毕竟陆逊经过夷陵之战后,成为真正掌握吴国军权的人,并且在军中威望很高。
雁铭起身拿起旁边的宝剑,这是关羽留给她的遗物。那个曾经像父亲一样照顾她的人就是败于陆逊之手!但如今她却要摒弃前嫌,交好此人。关将军是否能体谅她的这片苦心呢?
她抚摸着剑身上的月牙龙纹,相信这就是关羽留给她的勇气。她要将勇气与那个人教给她的智慧结合,去说服东吴才智超群的辅国将军陆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