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飞雁入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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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原来是故人

近日府中琐事繁多,黄夫人未及与雁铭说上几句,便有下人找来禀报事务,不得不先行离开处理,走时也是再三叮嘱绿罗要仔细照顾不得疏忽。

雁铭换过新装仰卧在榻上,思来想去仍然觉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恍若梦中。

命运的齿轮开启了不可思议的缘分,她来到了这个时代,来到了钦慕已久的蜀国丞相诸葛亮的身边。

曾经是那么渴望从历史中了解关于那个人的一切,而今那个永远无法触及的人就在眼前,可以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谈笑风生,今后还可以亲眼目睹他建功立业……雁铭惊讶的发现自己对于生活在这个陌生的时代竟然产生了小小的希冀。不由的心情有些兴奋难耐,不禁起身想出去走走。

“姑娘要去哪儿?适才夫人吩咐说你病愈未久不耐走动,要我服侍你多多卧床休息才好。”

雁铭这才注意到竹帘边一直站立的绿罗,对于她这个现代人来说,实在不适应老有人一直伫立在旁照看。

“我身体没什么事,只想出去走走,多呼吸新鲜空气更有利于健康。你不用总照看我,可以去忙其它的事了。”

“姑娘不必客气,绿罗就是夫人派来服侍你的。”

“绿——罗,”雁铭忽然想起宋词中有句:雨荷风卷绿罗裳,很适合形容眼前人,“名字真好听,是你父母给你取的吗?”

“在家时爹娘唤奴婢小四儿,入府后夫人给奴婢改了这个名字。我也很喜欢呢!”

“哦,原来如此。”

雁铭看着绿罗,虽然现在年龄尚小,却是水葱样的标致人物,黄夫人取这个名字倒是十分贴切。

“昨日医官为姑娘诊脉说,姑娘虽无大碍,但还是要多多休息,有什么事吩咐我去做就行了。”绿罗小声又有些固执的劝道。

小丫头还挺负责!算了,雁铭也放弃了要支走绿罗的念头,毕竟她初来此地,地形不熟,随便在人家府邸乱逛也不礼貌,又想到黄夫人临走时的叮嘱,便点头答应了。

于是,这一天,雁铭除了吃饭,其余时间都躺在榻上昏昏睡睡。

到了晚上,她终于闷不住了,如果要在这个时代生活,有些事总要问清楚,更何况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收留她哩!

雁铭起身在屋里转悠了几圈,然后问绿罗:“你家军师现在何处?我有事想问……呃……请教他。”

“军师这个时刻应该已用过晚饭,现下应该是在堂内读书,我可引姑娘去。”绿罗抬头看看天色肯定的说到。

听到尽心尽责照看自己一天的侍女终于肯带她出去,雁铭忙不迭的说:“好、好,快走、快走。”

绿罗提着灯在前面引路,两人踏着夜色,绕过绿竹假山,穿过曲长幽静的回廊,来到另一间屋外。

此后多少年间,雁铭总也忘不了那晚绿罗手中微微摇晃的灯笼,仿佛就是她充满彷徨与疑问的一颗心,夜幕下朦胧微弱的火光,如同她心底那一点点的期待。

今夜朗空繁星,微风阵阵,庭前竹影摇曳,幽香徐徐,还未走近,隔着竹帘就看到那个人正在案几前翻阅竹简。

“谁在外面?”大概是听闻到脚步声,孔明未抬头就高声询问。

“嗯——是我、我有、嗯、有事,想问——不,请教一下。”雁铭快步走到门前,干咳了一下,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突然打结的舌头。

“你进来说吧。”

她犹疑了一下,示意绿罗暂且离开,然后独自掀帘走了进去。

走进书房雁铭不由自主的被房间里的布置所吸引:室内四处都垂着苍青色的布幔,黛蓝色的织绳用于卷帘,下面悬挂乳丁纹扇形玉璧。房间两侧贴着墙壁摆放着数个两层结构的墨色漆架,上面堆满用锦袋包裹的竹简。正中的位置是六片单扇配置连成的围屏,紫檀色的框架,素色绢绫屏芯,上面勾画着流云、星象、几何样的图纹。围屏两侧立着三连枝铜灯,屏后也透着灯火,似乎还有空间。她暗自猜想那后面想必是个矮榻,大概是诸葛亮平日休息的地方。围屏前面是一方六七寸高的地台,上面摆着一张长方形卷边书案,黑漆染底,四周是朱漆绘制的回旋状星云纹样。案几上左侧放着刻有连弧纹的墨漆笔筒,插着形色不一的毛笔,中间是棕褐色涡云纹石砚和黄玉山形笔架,右侧一盏鸦青色铜雀灯盏。

见那个人端坐于案几前,仍旧低头蹙眉看着竹简,她便没有吭声,继续打量室内的陈设。

与她的房间不同,这间书房的窗格都是直棂,窗前摆放着一张漆质食案和一个独坐方榻。另一侧窗前则有一方棋枰,黑子、白子交错落于盘上,似乎是未下完的残局。室中有一个青铜鎏金香薰,镂刻着栩栩如生的鸟兽,散发出缕缕青烟,香气清雅怡人。左右靠边的位置有两方红芯黑边独坐榻,估计是用于会客的。再看脚下,竟然四处铺满竹席。

雁铭这才惊觉自己未脱鞋就走进来,本想退出去脱掉鞋子,但又思量古时候那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左右为难之际,孔明也放下手中的竹简,抬头看向忐忑不安的雁铭。他倒是未在意她的鞋子,只是视线落在她有些散乱的发髻上,玩味的说道:“看来要劳烦夫人教你如何梳妆才行。”

这一语让雁铭顿生郁闷,想想自己怎么会梳汉代的发式!早上胡乱在脑后挽了个髻,与其说是髻倒不如说是个包,现在恐怕也是松散蓬乱。难怪出来前绿罗一直说帮她梳理头发,自己却因为心痒难耐,着急往外跑。

此刻看到孔明有心取笑,雁铭反倒没了刚才的紧张感,“头发早晚会梳的,只是现在我有一事不吐不快,却是比梳头来得重要。”

“既然不吐不快,就快快道来吧!”他拿起羽扇指了指右侧的独坐方榻,示意她坐下。

雁铭摇摇头,依旧站在案几前,小声问道:“你和黄夫人都不好奇我的来历吗?”想想自己醒来后还没人问过她的姓名。

看到那个人眉峰微挑,又只是淡淡一笑,雁铭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再次问道:“你对我有没有好奇呢?”

孔明轻哼了一声,慢慢卷起案上的竹简,然后起身走到雁铭面前,“当然,我很好奇你从何处而来?”

她咬咬唇,思量着该说怎样的话,才能不让这个堪称古今第一聪明的人产生怀疑,“你不是该先问我的名字么?”

“故人归来,何须再问。”

雁铭吃惊的抬起头,看到他明亮如星的眼眸中是让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故人!?你怎么可能认识我?”

老天!她来自一千八百多年后,诸葛亮不会聪明到连这个也能推测出来吧?

她咽了咽口水,狐疑的问到:“那你真——知道我?”

.“你是雁铭?”孔明眉头微蹙,轻声反问。

“你、你……”

看到她震惊的瞪大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孔明舒展眉头,解释道:“其实我是猜测,根据你古怪的服饰和你头上的玉簪。”

他面带微笑,语气轻松温和,说是猜测,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雁铭不禁抬手取下头上的玉簪,心中已是疑云密布。

这本是一对玉簪,是曾祖父用家传古玉请匠人精工雕琢的,簪首是大雁形状,并非汉代簪首的纹样。后来父亲将家传玉簪送给妈妈定情,结果却因为自己年幼贪玩,偷着带出去后遗失了一支。

此刻她眉尖紧蹙盯着玉簪,满脸疑问的呆站在那儿,无论怎样也想不出诸葛亮怎么会认得这支玉簪?

“一身衣服,一支玉簪就能认定我是你认识的那个雁铭吗?”她不解的问道。

“当然还有相似的容貌。”他依然在笑。

雁铭更加迷惑的看向他,“你——该不会以前真的见过我吧?”

“是!”他肯定的点点头。

卖糕的!这玩笑开大了吧,难不成他也是穿越来的?!

雁铭的表情瞬间由疑惑转变为惊恐。孔明忽然觉的自己是否太唐突了,毕竟那时她还年幼,而今业已忘记也是情有可原。

“你幼时是否也曾遇溺获救?”

雁铭眨眨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落水后的事还记得吗?”孔明不答反问道。

“六岁时,我曾偷拿了母亲的这对玉簪外出玩耍,后因与别的孩子嬉闹抢夺玉簪,不慎跌入河水中,获救苏醒后就不记得什么了,只知道当时自己弄丢了其中一支玉簪。”

雁铭皱眉努力回想当时的事情,才发现整个事件在记忆里及其模糊,她向来记忆力超好,连两岁时的趣事都记得,唯独那次落水后发生了什么却总是想不起,每次问妈妈怎么找到她的,妈妈似乎都有些惊慌,然后应付她两句,便差开话题。

孔明蹙眉不语,轻摇羽扇,沉默着,仿佛思量着什么。

许久,他转身走到漆架前,在成堆的书简下面一格取出一个锦盒递到她面前,“你看看此盒中之物!”

伸手接过锦盒,轻轻打开,“啊!怎么会在这?”雁鸣如遭雷击,神情瞬间呆滞,大脑中的记忆却一下翻涌错乱,不能自已。

锦盒内装的赫然是另一支一模一样的雁首白玉簪。

两只不起眼的白玉簪在另一时空中再度相遇时,没人知道它们发生了什么。但雁铭脑海曾经以为丢失的记忆却仿佛从最深处翻涌而出,一下充满脑海。

她惊慌中向后退步,险些跌倒,孔明一步跨过来,伸手扶住了她。

“你莫惊慌,先听我说。”

雁铭顺从的在书案边坐下,低下头掩饰难以言喻的心情,静静的听孔明徐徐道来。

“那时我还在南阳。一次外出访友,归途因贪恋山中景致,未走官道却穿山而过。不想却在山中一条河流岸边见到一遇溺的小女童,半身浸入水中一动不动。料想必是在上游某处不慎落水被湍急的河水冲此处,于是上前将她救起。不想她衣着甚是奇异,手中紧握着一对白玉簪,却已经奄奄一息,遂将她带入草庐医治。几日后她身体恢复如常,问她什么,却只知姓名,不知家在何处,我就想暂时将她留在身边,暗中请人沿河而上打探消息。”

孔明斜睨了一下她,饶有回味的说:“小女童那时小小年纪,就言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说玉簪是她父母最珍惜之物,就将其中一支送与我做信物,等她长大后报答了救命之恩,再将之取回交还父母……”

雁铭抬起头,见孔明忽然眉头深锁,若有所思。

“那后来……”

“后来沿河暗访的下人回禀并没有附近人家丢失女童,而小女童年岁虽小却娇憨伶俐、聪慧懂事,我甚喜之,父母早逝,两位姐姐都已出嫁,长兄又在江东谋事,家中只有我与弟弟一起生活,小女童从天而降也算天意,我就等她稍大收其做义妹又有何妨,于是寻访家人一事就此作罢。”

“我虽有此想法,奈何天意弄人,不遂人愿。有一次带她去山中游玩,忽遇大雨……”孔明停了停,神情似有为难,随即说道:“雨天路滑,一时不慎,眼见她滑落山崖,我却没能抓住她……”

见雁铭低头不语,孔明又说道:“大雨过后,我带人在山崖下仔细搜索了多日,却未见她的踪影,也只得作罢。但这十年来,每每想起总觉愧疚……昨日又见水中有女子遇溺,遂命人救起,见你的衣着发饰,才大胆猜测。”

雁铭的眼角湿润了,她的记忆随孔明的叙述慢慢复苏。

原来,从六岁起总是出现在梦中与她嬉戏的模糊身影竟然是诸葛亮!

然而,他仅凭一支玉簪,一身衣服,便认出了经过十年容貌变化的雁铭。

也许,这对玉簪有着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将他们一次又一次带入不可预知的奇妙缘分中。

她望着眼前这个两次救她性命的男人,忽然觉得他不是历史神坛上那个神秘莫测、智慧超群的蜀汉丞相,而是她许久不见,却又常在梦中相见的故人。

雁铭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他的面庞,难言复杂的心情,喜悦而又悲伤的泪水顺颊滑落。

“我儿时醒来时,是否也是如此?”

她喃喃的自语着,指尖划过孔明此刻微蹙的眉头,高挺的鼻梁,还有紧抿的双唇。

“我能像那时一样听听你的心跳声吗?”

孔明没有回答,沉默着任她将脸颊贴到他的胸前。此时的雁铭在他眼中就像一个经历死亡后惊慌无助的孩子,一如当年那般惹人怜爱。

他伸手拍拍她的肩,正欲安慰片言,却见她忽然抬起头,双眸闪烁,露出狡黠的笑容。

“还好,你的心跳这样有力!我还来得及报答你的两度救命之恩。”

孔明对她情绪转化如此之快感到惊讶不已,“怎么?都记起了?”

“嗯——虽然有点乱,也没有完全想起来,但是我记得你了。”雁铭咯咯的笑起来,拭去未干的眼泪。

她将锦盒推到孔明面前说道:“可是,我现在还得把这个抵押给你,因为我还没有报答你的能力。”

“呵呵,此乃亮举手之劳无需挂怀,你不想尽快回家吗?我可派人护送你回去。”

“恐怕——不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雁铭支吾着。

“而今仍不记得路?”孔明面露疑色。

她咬了咬唇,决心装傻到底。

“我每次都是溺水后遇到你,又怎能知道回去的路?”

“令尊可曾提到当年如何找到你的?”

“没有,我摔了头,醒来后就忘记了之前的事,他们也没有对我再提过这件事。”

“那你可知家处何地?”孔明继续追问。

雁铭彻底崩溃,这谎话该怎么编下去?她只得做出一副默默无语问苍天的表情。

.“又失忆了?明日我还是传医官来为你诊治一下。”

“不用……”她为难的看着他,在心里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如果我说,这里离我的家乡很远很远,车马不能抵达,‘天涯海角’也难以形容这之间的距离,你相信吗?”

她想赌一赌,看看千古一相的诸葛亮是否能接受她的与众不同。

孔明凝视她良久,随即起身走到屋外,回头对她说:“你过来。”

雁铭迟疑的走出来,见他神色平淡的仰望天空。

.“你可懂星象?”

“……”

“你每次出现,天象都有异常,这也令我甚是疑惑。”

她吃惊的看着他,“异常?什么异常?你不会认为我是什么妖孽吧?”

这罪名怎么担当的起!

“非也,只是我也未解其中之意。”

“既不解,何不顺其自然?”雁铭眨巴着眼睛,乞求的望着他。

孔明轻摇着羽扇,嘴角浮起淡然的微笑,“既不解,当顺其自然!”

她感激涕零,使劲的点点头。

“我可不可以留下?”

“好——”

雁铭悬着的心终于落定,露出甜甜的笑。

“今日已晚,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的声音带着暖意,让她安心。

“好,但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

“现在是什么年份?”

孔明轻叹了一声,无奈的答道:“建安二十二年。”

建安二十二年也就是公元217年,她确实来到了相隔一千八百多年的蜀中。

此时她16岁,他3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