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飞雁入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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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梦断夷陵!

马良将脱尘带了回来,给了雁铭逃命的希望。他将自己生存的机会留给了她,这个人眼中的善良温厚,曾经是触动雁铭想要救他的源泉,而今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在火光之中。

雁铭抓紧缰绳,让自己保持神智清醒。她没有跳下马,抱着马良哭天抹泪。因为她知道这是马良给她的最后的生还希望,她不能辜负!

乱箭横飞,雁铭不再停留,开始驾着脱尘飞奔。她不知跨过多少烧焦的尸体,也不知躲过多少流箭飞枪。脱尘的速度虽然无马可及,然而面对肆虐疯狂的大火,就连脱尘也驻足犹疑了。它嘶啸着,四蹄反复踱来踱去。雁铭知道,这不能怪脱尘,马本就怕火,何况眼前是汪洋火海。面对鲜红的火光,滚滚的浓烟,雁铭也分不清自己究竟尚在人间,还是已经跌入炼狱火池。

她不能怕,也不能丧失信心!雁铭再度告诫自己要坚信,她能活着回到那个人身边!

雁铭抽出宝剑,将衣服割断一片,蒙住脱尘的眼睛。然后俯身在马耳边说道:“脱尘!相信我!”

她驾马向后退了十几米,然后打马飞奔,在接近最后阻拦的火海时,雁铭大声喊道:“脱尘!跳啊!”她的眼睛也在同时闭上,只感到脱尘四蹄腾空而起,身边热浪翻滚,耳边轰轰作响。这一跃,是生还是死只能交给上天了。

脱尘的前蹄着地的时候,雁铭睁开双眼,血光火海已在身后,眼前就是通向人间的道路。她不再做丝毫的停留,也不让自己再转头回望,她要义无反顾的奔向西方。历史上蜀军会在马鞍山停留,然后再投奔白帝城。

从黑夜到黎明,雁铭马不停歇,她知道吴军很快就会开始围追堵截。陆逊志在生擒刘备,所以危险还在逐步逼近。

在接近马鞍山的时候,已有吴兵追赶上来,昨夜从大火中逃出的士兵们又被掩杀。雁铭心中悲鸣,她竟然又在重复着逃离荆州的命运!

正当大批吴军追赶过来的时候,刘备留下断后的韩彤将军率众赶来,雁铭知道她又逃过一劫。

“雁铭姑娘,你速去追赶陛下,追兵我自挡之。”

“韩将军,保重吧。”

这句话说的多么苍白,因为她知道这位将军再无生还的可能。可如今自己还有资格悲天悯人吗?

雁铭打马向前奔跑,任身后喊杀声震天,她已无力回望。

刘备的大部队在继续逃跑,雁铭始终未能追上,只是一路跟在身后罢了。

韩彤抵挡不了多久,雁铭感到一味逃跑也不是办法,身边还有一些落在后面,一路同她一起奔逃的士兵,雁铭喊住其中一个不知姓名的将领。

“将军何不让这些士兵脱掉铠甲,塞道而焚以挡追兵。”

“只顾逃跑,险些忘了!”

雁铭看着横栏在道中的火墙,依旧不知这又能抵挡多久。

逃跑!逃跑!人困马乏!雁铭感到口干舌燥,胳膊和后背的烧伤,火辣辣的灼痛。抬头依旧是炎炎烈日,她已是汗流浃背。衣服混着汗水血水黏在身上,如同一件带针的铠甲,刺痛每一寸皮肤。

那个人此刻在干什么?在调兵遣将救援陛下吗?他会想起她吗?会知道她在为生存全力挣扎吗?雁铭心中自嘲,他就那么好吗?为什么现在自己脑中没有想到生她养她的父母,就只想到要回到这个人身边呢?

那样的一道火墙果然阻挡不了太久吴兵,不久就又有追兵赶上来,这些已经杀红了眼的吴兵,对已经没有铠甲护身的蜀军没有丝毫同情和手软,依旧用长矛刺穿对方的身体,仿佛杀死这些人就如同踩死蚂蚁一般。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又会怜悯谁?

终于一支箭飞来,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幸运能够擦肩而过,而是直刺背部,在一瞬间她就坠入马下。雁铭眼前看到天地反倒,箭身也在翻滚中折断,原来这就是劫数。

吴军在清理战场,刺杀未死的蜀兵。雁铭在昏觉中听到一个声音:“刘备想必就在前面,诸将要继续奋力追赶,切莫放跑刘备!”

这个声音铿锵有力,全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文弱。雁铭这个时候倒真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导演这一惨烈历史篇章的东吴都督陆逊,究竟长的什么样子。

“都督,这人好像是女子,但怎么骑着战马?”

脱尘没有在她坠马后弃她而去,而是守在身边。反倒让她这个微不足道的人引起了陆逊的注意。

陆逊打马走过来,雁铭也在恍惚中眯起眼睛,这个人是不是像书上写的那样湖光落眸,眉峰负江山?

但是她看不清,反而映在眼中的是另一张容颜,剑眉微蹙,如静夜湖水的眼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彩,嘴角总是勾勒起一道优美的弧线,仿佛世间种种苦难皆在一笑之间化飞烟!那是她深爱的男人,拥有世界上最能打动人心的容颜。

雁铭微笑,真好!在这个时候还能清晰的想起那个人的容貌,看来她可以含笑酒泉了。

陆逊斜睨着她,心中诧异。他认识这个女子吗?为什么她看着他笑的这么甜美?

他从腰间抽出宝剑,本想就此了结她的性命。但下一刻,他又自嘲的笑了笑,收回宝剑,打马向前走去。

“都督不好了,蜀军大队人马向这里杀来。”

“赶快迎敌!”

……

后来发生了怎样的激战,雁铭不知道,她陷入沉沉的昏睡中。直到又有人在她身边大喊。

“这好像是辜医官!将军,将军,这是丞相府的辜医官……”

雁铭再度昏厥,她是怎样死里逃生,是怎样被带到白帝城的,她完全不知。只是当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窗外有些昏黄的阳光,闻到的是白帝城内带着泥土草木味道的潮湿空气。

她昏睡的时候,仿佛听到许多声音叫过她,有士兵的,有医官的,有关兴的,好像还有陛下的,只是没有那个人的声音。

雁铭后来才知道,原来诸葛亮在看到马良带回的地理图本后,就立刻调拨三万精兵速往鱼腹浦与那里驻守的伏兵一起阻挡追赶陛下的吴军都督陆逊。

雁铭可以起身,是在来到白帝城的一个月后。

白帝城坐落于三峡西端,夔门之外的高山上,站在山城之上仰望苍穹,星斗无数。雁铭每夜在此处眺望,眼泪好像都掉进了夜空中的星河里。此时,她二十二岁,真正告别了她的少女时代。

从前日思夜想的人,现在却突然变的害怕看到。她没有随军回去CD,而是选择了留下照顾刘备兵败后日益衰弱的身体。

雁铭伤愈后第一次沐浴,在铜镜里看到身后那触目惊心的疤痕,忍不住放声痛哭。

夷陵大火给她的手臂上和背部留下了永远无法褪去的伤痕。而吴军射向她的箭,又在烧伤的中央留下了一个恐怖的凹洞。

那支箭没有射死她,但留下的伤痕却射穿了她的心,射杀了她想要把最好的自己留在那个人心中的希望。伤心、绝望、痛哭之后,她又开始庆幸。幸好她烧毁的不是容颜,用衣服遮挡伤痕之后,她还可以笑容依旧的站在他面前。只是那想要嫁给他,相守到白头的愿望彻底从心中抹杀。

刘备的身体日益衰弱,夷陵的惨败成为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出征前雄心壮志,而今却无颜见蜀中父老。他借口要震慑东吴,而驻守在白帝城内。为了寻找战争失败的原因,他还想到了祭天。大老远传旨给诸葛亮,要他在CD南郊修筑圜丘,在北郊修筑方泽,用于祭天。

雁铭在听到刘备的这个想法时,心中好笑。这战败的根源居然归咎到了天。她甚至不明白,诸葛亮为什么会立刻按刘备的旨意行事。后来她才知道,诸葛亮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国家不能缺少礼与祀的制度。

这日,雁铭服侍刘备喝完汤药,正要退去时,刘备突然问道:“雁铭,你为何不回CD?”

“陛下龙体欠安,身为医官怎能离开?”

“哼!言不由衷。”

雁铭微笑,没有辩驳。

“朕本想伐吴归来就给你恩典,随了你的心愿。可是……”刘备又陷入失败的痛苦中。

这位在历史上拥有坚忍不拔的毅力的君主,此刻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年轻时的百折不挠而今换成了犹疑矛盾。

“陛下,失败乃成功之母!”雁铭看着他有些不忍,即使这样的安慰太无力,但至少可以抚一抚疼痛的心。

刘备笑了笑,“这句话倒是挺有意思!雁铭,朕已经传旨召丞相来白帝城了。”

雁铭沉默,这一天早晚是要来的。

刘备看了一眼她的手臂,想到这个小姑娘当时竟那么勇敢的帮他挡住飞来的火把。

“朕可以收你为义女,为你赐婚。你不必担心丞相会介意……”

“陛下,您忘了我曾在您面前断发明志,说过不嫁人的吗?”

“雁铭,你当时只是在跟丞相赌气罢了,这朕还看不出来?”

“陛下,雁铭是不会跟丞相置气的。”那是她深爱的人啊!

“你为朕做的事,朕都看在眼里,朕只是想圆你一个心愿。”看到这样固执的雁铭,也会让刘备很头痛。

“陛下若真想赏赐雁铭,就请听听雁铭的心愿。”

“你但讲无妨。”

“请陛下赏赐雁铭一个可以一直呆在丞相身边的官职。”

她想要一直留在那个人身边,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