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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骄傲的世界里荒芜丛生(3)

苏饶点开邮件。

发件人:sunshine

时间:12月27日01:18(星期三)

内容:

蔷薇:

我想你现在一定是在梦里吧。此时,我正坐在深圳的一个角落里给你写这封邮件。

你说,你曾经有着那样的一个梦境,甚至一度认为那是一种暗示。或许人在脆弱的时候都会想象出无数逃避的理由和借口。但梦境却是恰恰相反,因为它往往能反映出来自于人心底的,最真实的想法。

所以,你说那是一种找寻的暗示,那么你想要去找寻什么呢?又或者,其实你和我一样,都在逃避着什么。

来深圳四天了,呆在这座繁华的城市,我亦是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的迷茫。一个人坐在凌晨的阳台上,抬头便能看到浓郁的夜。深蓝如墨色的黏稠。不知道是不是从前没有认真看过,现在看来,这种叠加的墨蓝,沉厚得根本就不真实,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又隔着无限漫长的空间。

之前,我从未想过以后的时间会用来发生一些什么值得的事情。像昼夜的交替随着自然的模式来来去去。

生活,也只是这样简单,甚至连更改也无处可寻。而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多久。

去年的四月底,我也是在深圳,一年的时间总是很快就过去。记得那个时候,天已经开始暖和起来了。我最喜欢那里的早晨,特别是每天走在路上时,总可以看见空气里漂浮着不知名的茉絮,白色细小的形状。扬扬洒洒地从路人的头顶上飞过时,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白,轻而静好。那是一种很干净的味道。

还有木槿,你一定没有见过。第一次看见它时,当时我正站在路的尽头,侧头便可以看到两边沿路盛放的红色花朵,冷艳张扬的色彩延伸,如线般向前奔去。

同步却又独行。那种感觉很奇特。并且,那也是我第一次觉得,原来红色也可以很好看。

而现在,当我再站在这一处喧嚣飞扬,却没有冬天的城市街头,却突然地开始茫然。在这样的一个季节里,没有了“扬花”,没有了木槿,我开始认真地想一些以后的事情。

偶尔,有时间的时候,我也会去街角坐一会儿,看同样汹涌的人潮,看同样的日落,只是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平静。一个人坐在站台,看着身边的人来了走了,听见公车从身边驶走的尾音,会措手不及的失落。

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像经过一场很久很久的等待之后,放弃,再等待。如此恶性地循环往复,直至忘了等待最初的目的。

我想,我开始想念南城冬天里的雪花了,以及那里熟悉的感觉,可是却又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待什么。

蔷薇,你告诉我,这样的等待,是不是真的值得?

。。。

————

黑底灰格的背景,映衬出大段整齐的白色小五号黑体字,苏饶一字一句地读着,然后停下。

其实,Sunshine和她从本质上来看并没有多大的不同,同样都是内心敏感而脆弱的人。只是,她一直在为着某个特定的方向刻意努力着,并且沉沦。而他,对于现实总是存在一种执拗,因为对自身看见得太过清晰,所以罅隙也就更大,同时也更容易产生不确定。甚至是剧烈,摇摆在清醒中漫无选择。

他与她一样,都是骄傲的人,骄傲的内心世界里荒芜丛生。所以,她想询问的其实是他自己。

苏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微微地叹气。然后在听到苏漫漫特有的拖长了尾音的叫喊时,莫名地心情又开始好了起来。

窗外,伫长的天光越过玻璃穿透整个房间,投在物什上融出了一圈极淡的暗影。苏漫漫精力十足而又聒噪的声音在还继续,她在叫:“苏饶,起床吃饭了——”然后是反复循环,十足八稳不变的音调直追复读机的功效。

苏饶洗涑完毕从房间里出来时,苏漫漫正坐在餐桌前,一边咬着她的三明治,时不时练嗓子似的喊上一句,苏饶,起床吃饭了。

“大清早的你叫魂啊你。”真不知道外面的人哪只眼睛看到苏漫漫有淑女气质了。苏饶拿了一杯热牛奶和一份全麦小饼干过来也坐下。苏漫漫翻了个白眼地看过来,“我不给你叫魂谁给你叫,我还真怕你眼睛一闭不睁了,到时候老爸要我赔他女儿,我可没有。”然后看到苏饶的早餐时,又加了一句:“你是猪啊你,吃那些东西也不怕长膘。”

“我们是双胞胎,绝对是同类我肯定。”苏饶拿了一个小饼干放在嘴里翻了个白眼。

不用上学的假日,睡觉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悠闲地吃着早餐不必担心迟到,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生活更好?

苏饶靠窗坐着,巨大的落地窗可以让阳光毫无遮挡地覆盖整个的餐桌。有一种淡淡的温暖和明亮,那种感觉,似乎连带着隐蔽于心底的阴暗也一起被照亮了,心情微微地有些雀跃。

苏漫漫被无视了,因为不论她拿起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以示不耐烦,又或者是将刀叉咯吱得多响,苏饶一律装作没听到地继续哼着不伦不类的歌曲,“客官/客官/不可以。客官/客官/你在哪里。都怪我生得美丽/气质又那么多情/小心我真的生气。”嘴里哼来哼去也就那么几句歌词。

“你去死,就你还气质多情,我看是发情还差不多。”苏漫漫估计是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一脸恨树不成材的神态冷不丁地站起来说:“你能不能有点眼光,这种恶俗的歌曲你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扒出来的。还客官?就你这能从张三能唱到李四去的破锣嗓子,有个官也被你克了去如来佛那去喝粥了。吃个早餐你就不能安生点?”

“我这不是正安生地吃着早餐吗,我唱个歌你激动什么?再说了,难道你听歌是用‘眼光’看的?”苏饶瞥了一眼苏漫漫,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牛奶润嗓,“还有,都说大眼没神。再看看我,我眼睛虽然比你小一点,但眼睛再小终究那也还是眼睛啊,你难道没听过小眼聚光?也就是俗称的眼光。所以,科学证明我这种眼睛是比你更有眼光的。”

能把苏漫漫哽得说不出话来是苏饶觉得最痛快的事情,因为平时苏漫漫顶着她那个才女的光环,天天跟一孔雀似的可没少打压她。所以,看着苏漫漫涨得脸通红地找不出话来反驳,苏饶很解气地捏着嗓子补充,“没本事就不要来招惹我,姐没空天天跟你掐架,可惜了我的表情。”

“苏饶你说谁呢?这是你一个人的地盘吗?有本事你在爸妈面前这么说,这家里你也就只敢对着我摆脸。爸妈在家时你就一声不吭,看到他们你自闭了?真怀疑你是不是捡来的,你看你全身上下有哪点像我们家的人。”苏漫漫站起来,看表情就像是随时可能会扑过来掐死苏饶一样。

苏漫漫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刻薄起来的?苏饶咬着一个小饼干想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有记忆。可是,明明她小时候还是很可爱的不是吗?

寂静的空间里,苏饶和苏漫漫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低头坐着,似乎连呼吸声也可以清晰地听到,客厅里空调的暖风还在轻畅地往外流溢。苏饶拿着勺子搅了一下牛奶,然后抬头说:“苏漫漫,我有没有说过我很讨厌你。”

讨厌你分走了我一半的家。苏饶在心里补充。然后突然又觉得有些罪恶感,父母那一辈的事情,苏漫漫没有错,她们俩都是不能自主选择的那一个。而且,连知情权都被剥夺。

只不过苏漫漫的那句话,就像是措手不及地被触到了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处,揭开了让人难堪的阴暗处,瞬间染出了墨团一样的渍迹,然后会缓缓扩散开来,将现有的光明覆盖得面目全非。

“那我有没有说过,我也非常非常讨厌你,我就纳闷了,爸妈怎么会有你这样刻薄又毒舌的女儿。”

‘我本来也不是赵宁生出来的。’苏饶少见地那副沉默安静的样子,看得苏漫漫莫名其妙。“你那是什么表情?你倒是给点反应啊。”说完又重新坐下来吃早餐。

“苏漫漫——”苏饶忽然抬头,表情很认真地说:“吃你的早餐,没力气跟你吵。”

苏漫漫听完翻了个白眼。苏饶回忆,她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好像刚才洛楠还在电话里说:“你倒是吱一声啊。”

苏漫漫和洛楠,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说话逻辑竟然重合了。都是属黄瓜的,一样的欠拍。

接下来的时间,像是一种默契一般,两个人各自相安地吃着早餐。苏漫漫拿着手机在不停地发短信,偶尔会笑得笑点连嘴里的早餐也差点要喷出来。

苏饶拨着盘子里的小饼干看着,然后微微地发呆。

侧身的窗外,微弱的朝阳从地平线上浸染而出,绚烂晰明。街道上渐行渐多的人群,覆盖了纯粹的宁和,属于光明的喧嚣以这个时间点为中心开始迅速地漫延,升华。。。

她想逃离这个家,逃离这座叫南城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