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海上风平浪静,微微的海风熏地人心旷神怡。在这样深秋初冬的日子里,有这样的好天气实在难得。虽然是到海上来打捞凶器铁锚,但那几乎是潜水员的任务,我帮不上一点忙,此行对我来说差不多就是一次短暂的出海旅游。
马教授看我心情不错,说:“看来你很喜欢大海。”
我说:“对,她胸怀广袤,波澜壮阔,令人无限向往。”
“我也喜欢大海。”马教授说,“不过咱俩有所不同。”
“有什么不同呢?”我问。
“据我观察,当你置身一个房间的时候不喜欢关着门。”他说。
我想了想,说:“对,而您恰恰相反,不喜欢开着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俩都患有一定程度的强迫症。”
“愿闻其详。”我说。
“你这种强迫症状叫做幽闭空间恐惧症,属于场所恐惧症的一种,患者害怕密闭或者拥挤的场所,置身于这些场所会发生未知的恐惧,严重的甚至会出现焦虑和强迫症状,一旦离开这种环境,患者的生理和行为都会迅速恢复正常。”他解释。
“嗯,在狭小或封闭的空间里,我会呼吸急促,感到窒息。”我说,“这种病症有什么根源吗?”
“恕我大胆猜测,你一定有一个不愉快的童年。”他说。
“哦?”我心里咯噔一下,说,“怎么看出来的呢?”
“幽闭症的起源常常可以追溯到童年时期,也许某一次,也许长期,在某一个封闭或狭小的空间里承受着某种恐惧。这种恐惧在他成长之后深深植入到他的心里,并被压抑入潜意识当中,但是每当他置身于封闭或狭小的空间里的时候,这种恐惧便像条件反射一样把潜意识当中的恐惧呼唤出来,造成心理和生理上的不快。我想你必定在你的童年里有过在封闭狭小的空间里承受恐惧的经历。”
我的心情沉重起来,童年的经历的确令我伤感。我眼睛里噙着泪花,问:“还有吗?”
“不说了吧,也许触痛你的伤处了。”马教授说。
“不!请说下去。”我坚决地说,“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对我来说这也许是一次宣泄的机会,说不定更有利于我的强迫症状的矫正。”
马教授想了想,沉默了片刻,说:“你的家庭不够和睦,也许你的父母为着某些事情经常吵架,甚至大打出手。你崇拜你的父亲,你在情感上站在你的父亲这一边,你想拜托你的母亲。”
想到父亲,我的眼泪就落下来了,我说:“别说了,到此为止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你有超常的视觉把握能力,尤其是对人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他说。
“这跟家庭和睦不和睦有什么关系呢?”我问。
“我做过研究,通常在一个充满火药味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更能具有把握别人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的能力。这是因为这个孩子必须依靠父母的表情和肢体来判断他们的喜怒哀乐,比如是不是即将吵得不可开交,是不是即将责骂或体罚自己。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家庭暴力中成长起来的孩子更加敏感。”他不紧不慢地说。
我整理了一下情绪,摊开双手说:“你似乎知晓别人的一切。”
“知道别人容易,知道自己最难。给你一个作业——剖析一下我马克,一个月之后完成。”他笑笑说。
几个潜水员轮番潜入海底搜寻那个靠逻辑推导出来的铁锚。他们都携带水下镜头和水下对讲机,欧阳云天通过实时录像和水下对讲机来指导他们搜寻。一整天都过去了,原定一平方公里的搜索海域扩大到几平方公里,毫无所获,除了孙教授钓的鱼。
“是不是计算有什么错误?”马教授问欧阳。
“不可能,除非地球发生了什么重大变化,导致洋流规律变化。我想只有一种可能,我们之前的逻辑推理出现了错误,必须推倒重来。”欧阳说。
马教授沉默了,开始思索到底什么地方出现了错误,几分钟之后说:“我们的前提有漏洞。”
“什么漏洞?”我问。
“我们的前提是说尸体被铁锚坠入海底后,因为某种原因尸体和铁锚分离,然后被洋流移动到被打捞上来的海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马教授说。
“什么?”欧阳问。
“那就是尸体被铁锚坠入海底后,并未和铁锚分离,只是在渔民打捞的时候才把尸体和铁锚分离开来。”马教授谨慎地分析。
“这么说就不存在什么洋流的问题了,铁锚就在尸体被打捞上来的位置!”我说到。
“极有可能!”马教授说。
就这样,第二天我们联系了海城公安局东门分局,确定了尸体被打捞上来的准确位置,便又前往那个位置去打捞了,但忙活了大半天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是什么地方除了问题呢?”只听马教授嘟囔着,不知他是在问我们还是在自问。我、孙教授和欧阳都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种种迹象显示有一只做为凶器的铁锚存在,按照逻辑推理这只铁锚应该存在于欧阳计算出来的位置,或者存在于渔民打捞上尸体来的位置,然而事实又推翻了这种推论。”马教授继续说。
“渔民?”我忽然有所启示。
“嗯,”马教授眼前一亮,“有这种可能,也许渔民把铁锚私藏起来了。立刻找到打捞尸体的渔民!”
虽然已经是傍晚时分,我和欧阳还是立刻行动起来。我首先联系了东城分局的王法医,他透露了打捞上尸体来的渔民叫李建强,住在银杏海滩附近的银杏村。我和欧阳驱车赶往那里,没有费多大劲就找到了李建强家里。
“对,我就是李建强。”这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一脸恐慌。而他的妻子和十七八岁的儿子站在旁边,脸色苍白,神情不安。
我们说来这里是想请他讲讲那天打捞上尸体来的情况。
李建强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在旁边的妻子和儿子则一会看看我和欧阳,一会看看李建强,时不时插话对李建强的描述补充一番,好像非常担心他说错话一样。最后,我和欧阳大致了解到事情的经过。10月20日那天,李建强和儿子李明出海捕鱼,也许是因为那天运气不好,在海上忙活了半天都没什么大的收获,只有些小鱼小虾。看天色已晚,李建强决定再下最后一网,如果再没什么收获就收网回家。没想一网下去沉甸甸的,李建强和儿子猜测捕到不少大鱼,暗自高兴起来,可没想到把网收上来的那一刻把两个人吓得差点瘫在船上——一具直挺挺的死尸躺在渔网里。李明吓得要把尸体再扔回海里,而李建强镇定了一下情绪,阻止了儿子的举动,立刻向公安局报了警。
“想起来就可怕啊!”李建强心有余悸,说话的时候目光不敢正视我和欧阳,手一会摸摸鼻子,一会挠挠头发,嘴唇一直在颤抖。而他的妻子和儿子也忐忑不安。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立刻判断他们没有说实话,至少是隐瞒了一些情况。
“嗯——”我清清嗓子说,“你说的情况我们都已经了解了,但是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有些你却没有说,是你忘了说还是要故意隐瞒?”
此话一出,他的妻子立刻吓得面无人色,几乎带着哭腔说:“我早说你这样做不行吧,人家警察早晚会查出来的!”
没想到李建强扑通跪下了,哭哭啼啼地说:“我不该啊,不该啊,这事跟我老婆孩子没关系,都是我的主意……”
我和欧阳大惊失色,什么意思?难道李建强和这起凶杀案有关联?或者凶手就是李建强?他就这么轻易招认罪行了?我和欧阳都做好了格斗姿势,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将李建强一举拿下。
没想到李建强的妻子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一条金项链递过来,说:“这是那死尸脖子上戴的,我们私自扣留下来,没想到还是被警察查出来了。”
我和欧阳都松了一口气。欧阳对李建强说:“起来吧,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我们还没提你就主动承认、主动上交了,回头派出所教训你两句也就没事了。我早就知道你私吞了死者的财物,我们来就是给你个机会,看你是不是主动交代。”
“都交代,都交代,”李建强从地上站起来,说,“还有一支铁锚!”
铁锚果然在这里!
“那赶紧交出来吧!”欧阳说,“我可告诉你,这可是一起故意杀人案,那铁锚可是重要物证,你再不交出来可要犯下毁灭证据罪了!”
“啊?”李家三口脸都白了。
“小明!”李建强吩咐儿子,“赶紧去棚子里把那铁锚扛出来。”
这时李明又扑通跪下了,哭着说:“我错了,爸!我错了,爸!我把铁锚当废铁给卖了?”
“卖了?”众人异口同声。
“为什么卖了?卖给谁了?”我赶紧问。
“我想挣几个零花钱,就卖给村里废品收购站的老朱了。”李明说。
李建强上前咣当一脚把李明踹倒在地上。
欧阳拉住李建强说:“先别打,走,赶紧带我们去废品收购站!”
在臭气熏天的废品收购站里,老朱从堆成山一样的酒瓶堆里钻出来。
“我家兔崽子卖给你的铁锚呢?”李建强焦急地说。
“他是兔崽子,你是啥?”老朱笑着说。
“赶紧的!没工夫跟你扯淡!”李建强一拳打在老朱的肩膀上,急躁地说,“人家公安查杀人案,这铁锚可是重要线索,你要是故意隐藏当心犯毁灭证据罪,到时候判你个十年八年的!”
“哎哟!”老朱赶紧跑进废品堆里去找。
找了大半天,他忽然从废品堆里伸出头,一拍脑袋说:“我想起来了,铁锚被人买走了!”
我心里一惊,好家伙,这案子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