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一灯如豆。
床上昏睡的少年双眉紧锁,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四肢拼命的挣扎着,似乎陷入一个恐怖的噩梦中。突然,少年睁开了眼睛,口中发出粗重的呼吸。
祁岳眼中满是惊诧,攥起拳头捶打着绞痛的头颅,吃吃说道:“我不是已经自爆元婴,为何还活在世上?”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前一刻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中,道盟大道尊司徒昊和魔门魔主应北楼的决战。
一百五十年前修仙界第一大宗派大罗宗妄图组建道盟,一统天下道门,首先以血腥手段清洗了数个中等宗派,震慑天下。祁岳原本的师门太苍道正在此列,躲过了最初的追杀后,祁岳隐姓埋名,投身道盟之中,一百五十年隐忍,处心积虑成为道盟中仅次于大道尊司徒昊和九位盟老之下的三十六御君之一。
大道尊司徒昊正是祁岳师门惨案中执刀之人。祁岳苦候时机,终于等到了司徒昊与魔主应北楼的决战,当战斗最酣时刻,他决然出手袭击司徒昊,以致于最后自爆元婴,希望与敌携亡。
思维在这一刻便陷入了停顿,悠悠醒转之后,祁岳发现自己并不是身在地狱抑或天国,而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房间。他手臂撑住床板,一跃而下,落地后却两腿发软,头颅重重磕在床沿上。
捂着脑袋萎顿于地,祁岳突然察觉脑中不知何时凭空多出一股记忆。这段记忆,却是属于他童年的,只是要比自己脑中原本就有的清晰许多,鲜活宛如昨日刚刚发生过一般。他颤巍巍将双手举在眼前,骇然发现,自己那双历经磨难染满血腥的双手此时变得苍白稚嫩。他疯了一般的跳起,劈手抄起桌上铜镜,镜中那瘦削的少年,依稀正是自己童年模样!
自爆元婴后,自己的魂魄并未消散,而是重生到了两百年前的童年?饶是祁岳心志坚定,这疯狂的念头一出现在脑海中,还是将他震慑的久久发不出声。良久之后,他惨然一笑,难道上天独独苛责自己,定要让自己将前世那些痛苦的折磨再生生承受一次?一时间,他心若枯槁,苍白的脸颊蒙上一层血色,口角沁出几缕血丝。
这是心中杂念即将演变成障的前兆!祁岳心中警兆陡生,赶紧盘膝坐于地上,双手互恰中指,口中发出微不可查的声音:“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
一时间,所有杂乱的念头完全被驱逐出脑海,灵台回复一片清明。事实上,当年太苍道惨遭灭门,祁岳因为师傅苍翎真人的安排苟活下来,虽然隐瞒了自己的身世并且成功混入道盟中,如果不是另有奇遇,也不过是熙攘中的平凡一员,断不会在日后成为道盟御君那种显赫的人物。
他的奇遇,就是现在正在念诵的青莲酒歌!青莲酒歌,是数千年前绝代天才野仙李太白的诗篇,同样是一门心法。由于李太白并无遗嗣传承,在其飞升之后,他那些珍贵的心法秘籍便完全消失。当年祁岳在道盟中做满二十年火工杂役之后,由于表现出色而被选为誊抄弟子,工作就是整理誊抄道盟自各处掠夺来的典籍。他心中怀着别样念头,誊抄典籍的时候自然分外认真,意外的在各门派典籍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的线索,并且成功的发现了李太白飞升之所。
当然,李太白的遗物中并不是只有这一份诗篇秘籍,其余兵器丹药等等,零零总总也有一大包,不过,除了这诗篇,其余的全都被祁岳献给道盟以作晋身之阶。当时的情况很不好,道盟对于非大罗宗嫡系的弟子管束很严,祁岳即便是确定了李太白的飞升之所,也是苦等了五年才获得一个单独外出的机会将东西取出。那些东西,即便是留下了,不过是几道催命符。
修仙界中,除了最基本的提升自身修为的功法,其余心法秘籍共分为磨练心境、淬炼身体、练习神通三类,其中磨练心境是重中之重,心若不坚,一切皆为虚妄,而青莲酒歌,便是最上乘的心境秘籍。李太白以弱冠之年,便一举点破金丹,凝化元婴,是真真正正修仙界不世出的天才人物,他留下的秘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绝对没人能够想象到世间还有如此精奥心法。
低声念诵了一遍青莲酒歌中的宁心篇,祁岳感到胸中郁郁尽消,念头也通达一些。凡人修仙,做不到孑然一身,总有各种各样的牵绊,这就是障,阻碍修仙人感悟大道。就像沙尘中的镜子,需要时时擦拭,才能刻刻光亮,不染尘埃。
心中杂念消除,祁岳也能够较为平静的面对自己魂魄重生的事实。整合了脑中的记忆,他才知道现在的自己不过十岁,是拜入山门中的第二年,而自己最近生了一场大病,已经卧床半月有余。祁岳心中又出现一些疑惑,他从来不记得自己幼年时生过什么大病,而且,他现在的身体很糟糕。
原本,祁岳正是因为身体材质优秀,才会被门中真人带上山门并且拜入师傅苍翎真人门下。可是,经过最初的探查,祁岳却发现,自己现在的身体不要说优秀,即便是与俗世间凡人相比也多有不如。按照修仙界中对身体材质的划分,这幅躯体勉强算得上最差的九品糟粕。
这难道是自己重生后的后遗症?苦思之下也没有定论,祁岳只有将原因归咎于自己魂魄的重生上。突然之间,他鼻子一酸,连连打了几个喷嚏,寒意涌遍全身。原来是他先前心中激荡,只穿了一件内里小衣就下了床,此时受不了夜风吹拂受了凉。祁岳苦笑一声,蹒跚着躺回床上,这副身体还真是脆弱不堪。他心中原本还有些思虑,一闭上眼,却不知不觉的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光,祁岳挣开朦胧的睡眼,却发现自己床沿已经有人守候。他定睛一看,眼眶登时通红,床沿坐着这人,正是自己的师傅,太苍道掌教苍翎真人。祁岳永远也忘不了,这个面相慈祥的老者在那场灭门大战中的狠厉,忘不了师傅身被数十道飞剑贯体而出仍旧屹立不倒,口中高呼:“太苍!太苍!”
记忆中早已逝去多年的至亲再次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祁岳只是痴痴望着苍翎真人,嘴角翕动,无语凝噎。
苍翎真人原本神情有些阴郁,看到祁岳醒来后面色稍霁,至于祁岳的反常则被他当成了苦病缠身的少年见到至亲后心中孤苦,他伸出手,轻轻的拍着祁岳肩膀,柔声安慰道:“岳儿莫怕,师傅在这里的。”
“师傅!”再次感受到师傅的浓浓关怀,祁岳再也忍耐不住,顿时泪如雨下。这一哭,将心中深藏的诸多苦楚诸多委屈全都宣泄出来。
苍翎真人连连安慰着祁岳,良久之后,祁岳才收住了泪水,平静下来。苍翎真人又坐了好一会儿,待看到祁岳已经入睡,这才轻轻起身,出门去了。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原本睡着的祁岳再次挣开了眼睛,刚才他生怕自己忍耐不住露出破绽,才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
门外传来苍翎真人刻意压低的声音:“苍鹤师弟,难道岳儿的身体真的已经没有法子了?”
苍鹤真人的声音有些干涩:“掌教师兄,祁岳这病生的蹊跷,能够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至于修行上,确实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
接下来,便是长时间的沉默,许久之后,苍鹤真人的声音才又传来:“掌教师兄,如何安置祁岳还需要你拿主意。我知道你怜惜这孩子命运多舛,可是此刻正是门派百废待兴,锐力革新的时候,若因为祁岳是你徒儿而另作对待,如此朝令夕改,怕是难塞门下悠悠之口。我的意见是,既然这孩子断了仙缘,不如在外门俗世产业里划出一块记在他的名下,左右也能保证这孩子一生富贵。”
“也只能如此了。”苍翎真人的声音里满是怅惘无奈。
听到了这番对话,祁岳默然。修仙者最看重三样,心境修为,身体材质,还有法术神通。心境修为若是高了,本身修为的提升便是水到渠成,左右不过时间问题。而身体材质的好坏,则决定了修为的提高速度。至于神通法术,则是应敌对战的法门,修为够了,才能施展相对应的神通,自然威力越大越好。
现在,祁岳的身体材质勉强算作九品糟粕,即便是心境修为高绝,本身的修为提升起来也会犹如龟爬,在旁人看来,自然修仙无望。至于苍鹤真人口中所讲的门派锐力革新,祁岳略一思忖,便回想起来。正是在这个时节,门内长老们有感于太苍道日益没落,商讨出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其中有一项就是凡内门弟子修行无望更进一步达成筑基者,都要遣送到外门为门派打理俗世产业。
前世中,这一系列的措施虽然稍微止住了门派的颓势,终究是因为门派重要的典籍遗失太多,加之时不我待,太苍道还未看到中兴的曙光,便迎来了大罗宗司徒昊的屠刀。
祁岳心境虽然勉强恢复平静,思绪却还未理得通顺,此时脑中只是盘桓着一些无谓事情,对于自己恶劣的处境却不甚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