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载坤跪禀:
父皇万福金安。儿臣加冠已五日有余,一直谨遵父皇旨意,不敢求见,心中颇为思念。
井中一难令儿臣思悟良多,近从于翟、严、张三位学士,用力较勤,所得亦颇丰,愿呈父皇。
三大学士尝言主明则臣贤,今父皇继承大统二十有一载,政治清明,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实古来少见之明主。儿臣尝有负圣恩,不思进取,至今思之仍觉惶恐。然父皇恩情浩荡,尊尊教诲,方得迷途知返,儿臣何幸,终生不敢须臾或忘!
儿臣近来诸事皆佳,唯对父皇思念甚切,然父皇有旨,儿臣亦不敢有违,故欲明日午后觐见太后及皇后,以慰思念之情,恳请父皇恩准。
儿臣载坤谨禀叩首
嘉靖二十一年九月初六
这一日,朱载坤从文华殿听严嵩讲学归来后,用过午膳,匆匆写就一封书信,随后让钱德祥送给他的皇帝老爹,而这封信,也宣告他心中那宏伟蓝图的正式起步。几百年后,生活富足,快乐自信的中国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国家真正意义上的崛起竟是始于如此肉麻谄媚虚伪的一封书信。
而史学家谈到这方面话题时也只说:伟大的成穆皇帝朱载坤天生便是作英主的料子,从小就展现出浓厚的领袖气质,在宫里作太监……不,太子的时候,就以出众的人格魅力,和高超的社交技巧赢得了父亲以及后宫诸妃的喜爱,他们之间相处得一直都非常融洽。
钱德祥很快就回来,一如朱载坤所料,还带来了嘉靖准奏的消息。初战告捷,朱载坤一阵高兴,后宫不是水浑吗?小爷我就偏要从这滩浑水趟起。
第二天,朱载坤在春坊又与詹事府司谏唐顺之讨论了一番经史,得到这位名儒的肯定之后,才回宫用膳。下午,他先是觐见皇后,然后又陪着皇后去探视太后。
这个纨绔太子恶名满皇宫,太后与皇后见他时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论调,对于种种深刻批评和殷切期望,朱载坤自是“欣然”接受,并作了一番痛彻肺腑的悔悟演说。接下来,朱载坤更用自己作秘书时练就出来的拍马功夫将后宫两位女主人捧得眉开眼笑,使整个会谈得以保持在热烈、和谐的气氛中。
太后和皇后还专门看了看朱载坤的额头。他的伤口已经好利索了,只是结果被他不幸言中——眉心附近真的留下一道淡淡的红色疤痕,呈椭圆形,就好像二郎神的第三只眼一样。
临末,朱载坤还玩笑似的提起自己近来做过几个梦,醒后发现全部应验之事,奈何他无法控制,根本不知道哪天会做梦。
以说笑的方式宣扬自己会做梦,朱载坤目的本是为了让自己以后揭破一些事情的时候显得不那么突兀。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时代的人居然对梦迷信至极,太后和皇后不但完全不觉得这是笑话,还非常认真地询问他做梦时间、梦中内容以及应验状况。
朱载坤早想好说辞,挑了几件不大不小却能上得台面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听得太后和皇后大为惊讶,直叹这些事必定于太子额头的疤痕有关,想是经此一劫后,老天有感于太子的改邪归正,给他开天眼了。两人甚至还郑重要求朱载坤如果做了关于她们的梦,务必马上报来。
朱载坤没有丝毫犹豫,乐呵呵地满口答应。心下亦是暗自高兴:他根本就没指望太后和皇后一次就相信自己,他是做好了打持久战准备的。
女人的耳根子毕竟比男人软得多,自己找机会多说几次,甚至可以利用桃红柳绿她们旁敲侧击,三人成虎,不由得这些困在深宫里的女人不信。她们一旦相信,就必然会说给嘉靖——这个朱载坤通过做梦最终要影响的人听。
嘉靖既然迷信,咱就装神弄鬼地来忽悠他。如果真能使他坚信自己有这么一个神圣的“本领”,以后自己插手很多事情就有正当理由了。
辞了太后和皇后的饭局,心情不错的朱载坤一路哼着小调回到慈庆宫。进了麟趾门,习惯性地向旁边宫监值房扫了一眼,发现那门口竟然站着两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宫人,柳绿也在门外,神色焦急,似乎是要进去,门口的宫人却是拦着不让。
待钱德祥这边一声高唱太子殿下驾到,双方才分将开来,同时跪倒在地迎驾。
朱载坤道了声免礼,然后又问:“柳绿,怎么回事?她们两个是哪座宫里的?”
“殿下,两位姐姐是宫正司的典正……”柳绿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嚅嚅着,又回头望向房内一眼,终是没有说出来。
“宫正司的,上这儿来干什么,这里又有谁犯错了么?……我这东宫近来大事小情还真多呐!”朱载坤脑筋一转,知道这宫正司是宫里的一座小衙门,里面都是女官,专门负责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权力也不小,便颇带些自嘲地笑道。
柳绿后面两个女官儿其中一人答道:“启禀太子殿下,宫使桃红举报,新入宫女杨贞儿偷窃太*中金银首饰,司正正在里面审问。”
“有这种事儿?那我可得进去好好听听——”又是桃红!朱载坤眼中寒芒一闪,这女人当真皮子紧了,我不愿意理她,她倒越发过分,这回一定要找个由头给她松松。
钱德祥推开房门,两个女官慌忙在前引路,朱载坤双手负在身后,昂然而入。那宫监房格局也不简单,朱载坤被引着左穿右插,好一会儿才到司正审问杨贞儿的房间前。
房门紧闭。钱德祥又是一声唱,就听见房中一片悉悉琐琐之声,门推开时,四人已经悉数跪倒房间中央。
朱载坤走到桌前,嘴角微微翘起,笑容中带着一丝玩味儿,道:“哪位是宫正司司正?”
那个上身红短袄,下身蓝襦裙的女官道:“奴婢宫正司司正李英莲见过太子殿下,未知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请殿下赎罪。”
朱载坤一摆手:“免了,都起来吧。我这宫中到底失窃了什么首饰,你可审出个结果了?”
“启禀殿下,奴婢已经有了结果,宫女杨贞儿偷窃慈庆宫中翠玉簪一支、镏金手镯一对,人证物证俱全,供词也已经写好,只待杨贞儿签字画押,奴婢便交付宫正发落。”
“东西拿来我看看,人证又是谁?”朱载坤看着被三人围在中间的杨贞儿,双颊红肿,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愤怒和倔强,朱唇紧咬,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暗里一阵心疼。这阵子光顾着忙活自己的计划,答对嘉靖、大学士和一众后宫,倒是忘了关心这小妮子了。
司正从案边一个木盒中取出两样首饰,呈给朱载坤后,退回躬首道:“此案的人证乃是慈庆宫使桃红。”
朱载坤轻描淡写看了站在杨贞儿旁边的桃红一眼,见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也不理她,朝杨贞儿问道:“杨贞儿,司正的话是否属实,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虽然朱载坤曾救过杨贞儿一命,还向她道过歉,但这些日子杨贞儿对他成见毕竟太深,态度也是没有什么改善。听见他问话,双眼斜视地面,冷声道:“那首饰本来就是我的,是我娘临终前留给我的,我拿回来,怎么能叫偷?”
“放肆,杨贞儿,你怎可对太子殿下如此无礼?”那司正听杨贞儿语气冷漠,又自称“我”,不由训斥道。
“哼,笑话!分明是你不甘心皇上贬你为奴,在追回皇家御赐之物时私藏起来的。”旁边桃红也是冷笑一声,跟着抢白道:“殿下明鉴!今日下午,奴婢清清楚楚看到杨贞儿趁当值之际鬼鬼祟祟进入太子寝房里,出来时也是东张西望。奴婢察觉不对,便上前搜身,果然在衣内搜到一个布包,包着玉簪和这对镯子。试想她若不是为了盗窃,为何要这般偷偷溜进去?再说了,杨贞儿,你说这首饰是你娘留给你的,又有谁能证明?从前为何不见你佩戴?”
“你——你血口喷人——”杨贞儿母亲早早病逝,父亲又在两年前被廷杖致死,家中只剩自己,本来就够难过了,桃红说话却毫不留情,专往她心头流血处戳。杨贞儿看着桃红那小人得志的可恶嘴脸,只觉此刻百口莫辩,又怒又急,眼泪不住在眼眶中打转儿。
桃红自不理她,又以挑衅似的看向与杨贞儿关系最好的柳绿,柳绿见对方看向自己,嘴唇动了动,但终究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去。
桃红见状更是得意,嘴唇泛着一丝笑意道:“杨贞儿,你还是老老实实签字画押吧,司正大人见你主动认罪,说不定还能在宫正面前替你求个情儿,从轻发落呢。”
那司正也顺势说道:“杨贞儿,现在根本没有人可以证明这两件首饰本是你的,桃宫使却能证明这是你行窃所得,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还是签字画押吧,本官念你初犯,认错又及时,自会在宫正面前为你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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