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太子殿下,张大学士刚才使人来报,他已在文华殿等候殿下多时了。”回到慈庆宫,朱载坤刚把抗在肩上的杨贞儿放下,柳绿就凑上来施礼道。
慈庆宫,是明朝时太子居住的地方,因在皇城中轴线以东,故又称东宫。
“知道了。”朱载坤将仍未醒来的杨贞儿轻轻放在床上,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后道:“去打盆水来,待本宫梳洗一番再去见大学士。”
方才内狱之中,朱载坤等了好一阵子,才见冯保回来,告知嘉靖读过太子上书之后,沉吟半晌,终于答应留杨贞儿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杨贞儿被削去太子妃身份,贬为奴籍,以后就在慈庆宫中伺候。
出乎意料的是,得知自己性命保全之后,跪在地上的杨贞儿竟然不胜惊恐,大声哭喊。朱载坤要扶她起来时,她更是拼命挣扎,状若疯虎,甚至还狠狠咬了朱载坤胳膊一口。朱载坤无奈,只能令钱德才先将她点晕,这才把她扛了回来。
“好好照顾她,通知御膳房做些粥,晚些时候送过来,她已经整整一日没吃过东西了。”净过面之后,朱载坤又细细吩咐了一遍,才和冯保钱德祥一同向文华殿走去。
身后的柳绿怔怔瞅着太子殿下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说不清的别扭:这还是太子吗?从前人家作太子妃的时候从没见你关心过她,现在贬为奴籍了,怎么又对她这么好?
文华殿里,张璧手捧书卷,不时向对面的朱载坤瞄几眼,颇有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之意。他是礼部左侍郎,身在高位,宫中这个祸害他怎会不知?
别看这小太子只有十五岁,可摆弄人的鬼主意却是不少,据说连内阁首辅翟銮都被太子戏耍过,气得老尚书当场摔书而去,找嘉靖狠狠告了一状。其余侍讲学士也对太子多有微词,张璧头一回来为太子讲学,能不小心翼翼?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这就是说,唯有德方为治国之本,是故四岳谓帝尧曰:‘否德忝帝位。’又曰:‘明明扬侧陋’。大学亦言……”
“侧漏?”朱载坤伸伸舌头,“这两个字……何解呀?”
张璧乍一听太子提问,心中本是一惊,不想这往常专以弄人为乐的太子竟问出了这么一个无知的问题。他倒哑然失笑。
不过无知归无知,太子有疑问作臣子的还得回答:“侧陋者,不讳己失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唯君子方能不欺暗室,亦唯有德者方能侧陋,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有德者所为。”
晕倒,闹了半天是我听错了,还以为这老头也是个道貌岸然之徒呢?我就说嘛,这年代,连卫生巾都没有,怎么可能有侧漏这么个词儿?朱载坤大囧,无知,刚才是在太无知了,下回得问点有水平的。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至于至善……”
“太傅,天下唯有德者居之,这我知道,”看见张璧开始习惯性的摇头晃脑,朱载坤脑际一闪,想到一个稍稍能显示自己水平的问题:“然有作奸犯科者,欺下媚上者,贪污腐败者,弄权造反者,如何以德治之?”
张璧心中又是一惊,太子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前后两个问题断然不可能出自同一人之口的,太子却都拿出来了。暗观太子神情,似乎不是故意戏弄,那就怪了,人都说太子不学无术,整日只知花天酒地,难道……他一直深藏不露,意在对我考教一番?那我可得小心应对了。
老家伙右手捻了捻自己下巴上不算太多的胡须,沉吟道:“这个嘛……便是律法存在之源了。德礼乃政教之本,是为毖后;刑罚却是政教之用,可以惩前。想我朝太祖皇帝钦定《大明律》,以后无论亲疏远近,视之如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正是有感于此。治国者,德在外,法在内,两者得兼,是为大道也。太子殿下以为然否?”
“好一个德在外,法在内,太傅所言甚是,国有太傅,民之幸也。听闻高论,本宫感慨良多,呃……太傅身居高位,必定事务繁杂,今日……可否就先到这里,本宫也要抄几段论语,思索一下?”朱载坤之所以这么爽快到这里来,一是为了让嘉靖知道自己有所改变,更重要是为了赶紧学会写字,所以见自己把张璧捧得心情不错,马上提出要求。
“不敢不敢,拙见能入太子法眼,是为臣的荣幸,既然殿下要静思,臣就告退了,臣告退。”张璧虽然得到几句恭维,心里还是有些没底,正想回去好好琢磨琢磨,闻之立即起身,做了个揖,便退出门外。
“太傅慢走,不送。”朱载坤头都没抬,从案头的一摞书中翻出本千字文,拿起毛笔就开始了自己的识字大业……
整整一个下午,朱载坤就那么稳坐案头,时而动笔,时而顿首,时而疾翻,时而冥想。等在房门两侧的冯保和钱德祥下巴已经快顶到了肚脐,太子什么时候识得字了?这……这还是从前那个太子吗?向太傅虚心请教,然后一直专心读书写字,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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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这东宫虽说比不得正宫和西宫,可规矩也不见得就少了。要说你才刚来,粗手粗脚的本是难免,可什么都有个可一不可二吧?你从前是主子,咱们自然事事都依你,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该你听我的了,以前那套你就得收收,今儿这事念你初犯,也就算了,再有一次,看我饶你?”
傍晚,完成了一天学业的朱载坤一进东宫大门,便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接着,就看到角落的宫监值房门口,桃红正双手卡腰,朝一个宫女大声训斥着。那宫女也不顶嘴,只是倔强地扭着脖子与桃红对视,眼中满是愤怒与不甘,竟是杨贞儿。
“什么事啊,这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因为昨日的阳奉阴违,朱载坤对桃红印象颇为不好,此刻见她对着杨贞儿使威风,更是看不过眼。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桃红和杨贞儿看见朱载坤,慌忙施礼,只不过桃红的动作怎么看都像敷衍,做个架势就行了,而杨贞儿的动作则怎么看怎么僵硬,怎么看怎么别扭。
“免礼,桃红,贞儿犯什么错了,让你站在这门口唧唧歪歪的?”朱载坤冷脸道。
那桃红似乎也知道太子对她并不怎么待见,也没有恶人先告状的意思,轻描淡写道:“回太子,本没有什么,只是贞儿初来乍到,奴婢教教她咱这东宫里的规矩礼法。”
朱载坤到底是官场泡出来的,虽然心里有刺,也明白追究这么件小事根本没有意义,也不多问,昂首进屋,就见柳绿正站在门口,晚膳已经摆好。
“柳绿,你出去吧,让贞儿进来服侍我。”
“殿下……”柳绿一直在慈庆宫伺候,如何不知这夫妻俩人从前种种恩怨,只当是太子找茬欺负杨贞儿来了。杨贞儿从前一直对柳绿很好,这会儿她怎么也要想办法帮帮忙,遂福了一福,面露求肯之色,“贞儿是初来,手生,怕是难免有照顾不到之处,该惹太子不高兴了,还是……奴婢来吧。”
这丫头心地倒是不错。朱载坤心中暗想着,温和道:“本宫自有分寸,你只管叫她来便是。”
柳绿没法,只能出去把杨贞儿唤来,低声提点了几句,便关上房门,立在门口,心想只要贞儿开口喊叫,我便找个由头推门进去。
杨贞儿咬着嘴唇进了门,就见朱载坤大咧咧坐在太师椅上,正朝她招手:“过来,陪我一起吃。”
杨贞儿一动没动,也不说话,就那么狠狠盯着朱载坤,很明显,她也以为自己进来是忍受羞辱来了。
“咦,下午没睡好吗?眼睛怎么那么红,还肿着呢?”朱载坤有些好笑地看着杨贞儿一副似要拼命的模样,却见她双目红肿,眼睛里血丝依稀可见。
下午朱载坤回来时,是将杨贞儿放在慈庆宫里牙床上的。当时皇上的旨意只有他以及身边三个太监知道,三个太监不说,宫女们自然不以为异。
待朱载坤去文华殿之后,宫里尚宫局司薄司才来人,登录杨贞儿名籍,发放食服等,桃红、柳绿等这才知道杨贞儿已经不是太子妃了,桃红见杨贞儿还在太子床上睡得正香,扯着耳朵就把她拧了起来。
可怜杨贞儿自打进了宫,就从没睡过一个安生觉。昨日下午被押入内狱,一个人孤零零的,心里又是凄苦又是害怕,昨晚更是一宿没合眼,今日再经一场大起大落,鬼门关前走一遭,实在心力憔悴,直到被钱德才那枯树枝似的手指一点,一颗悬着的心也才算是真正落在了肚子里,这一觉睡得竟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突然被桃红弄醒,杨贞儿很是吓了一跳,兼之她又没有已经被贬为奴的觉悟,便大声喊了几句,反被桃红抓住把柄,对她极进羞辱之能,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太子妃的杨贞儿只有黯然承受。旁边柳绿等人纵然有心为杨贞儿开脱,却畏于桃红背景,始终不敢言语。
朱载坤一回来,就替杨贞儿解了围,贞儿心中本是有些感激,可一见又把自己单独叫入房间,从前两年种种记忆又上心头,她虽然不敢再明目张胆违抗太子要求,却是暗暗下定决心:你若再对我苦苦相逼,我大不了一死,虽无法再为父报仇,但我就是在地府,也会瞪大眼睛看阎王怎么收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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