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朱载坤自春坊听讲归来,刚进麟趾门,便见冯保迎上来,低声道:“殿下,陶真人已经在堂中等候多时了。”
朱载坤脚步微微一顿,嘴角浮上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旋即又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迎客堂内,陶仲文见到朱载坤进来,慌忙施礼:“臣陶仲文见过太子殿下。”
朱载坤仔细端详片刻,发觉陶仲文并无那些大烟瘾上来时应有的症状,知道他此来,一方面固为仔细体验一次抽大烟的快感,更多还是要借机判断自己所谓的灵丹能否献予嘉靖,便明知故问道:“真人无须多礼,未知真人此来有何要事?”
“自是关于那灵丹之事。”陶仲文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三日前,蒙殿下厚爱,臣终于得见那灵药,并有幸服食,然因臣孤陋寡闻,服食方法不当,故未得尽窥其效。臣以为,此药倘果如殿下所言乃仙丹必备之材,可以进献圣上,则势必关系江山社稷,不可不慎。故臣此番前来,是请殿下能容许臣再行一次验证。”
朱载坤耐着性子听完陶仲文的花言巧语,笑道:“难得今有如此良药在手,真人却不急功近利,慎之又慎,真乃国之幸事,也不妄父皇对真人的一片苦心。”
陶仲文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太子殿下过誉。臣不过是尽到为人臣子本分而已,万不敢当太子殿下如此赞誉。”
朱载坤道:“当日本宫已经明言,初用此药,难免因种种原因无法对药效有真切体味,真人若要彻底知晓其中之妙,还需再来,如今真人既来,本宫当然无不应允,真人请——”
陶仲文本以为朱载坤会借此跟自己重提当日条件,不想他却如此配合,心中一喜,忙道:“殿下请——”
陶仲文这次在东宫中足足盘桓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临行时仍对那药效赞不绝口,并主动与朱载坤约好三日后再来。朱载坤知道陶仲文就算仍未上瘾,至少已经开始喜欢上那种抽过大烟后的快感,并对大烟充满好奇心。朱载坤正巴不得他如此积极,自然答应陶仲文之约,还破天荒地满脸笑容将他送出门去。随后,回到房里的朱载坤立即翻箱倒柜,拿起一大包东西后直奔御膳房杀将过去。
转眼又是三日过去,陶仲文这次再没放朱载坤鸽子,如约而来,神色略带憔悴。朱载坤仔细看清对方脸色神情后,心中不由一喜,对陶仲文的接待也显得更为亲切了些。
偏房中,又一次深刻体味到那种欲仙欲死的快感之后,陶仲文沉吟片刻,脸色凝重地问道:“殿下可否告知,臣这几日吸食的究竟是何物?”
这老家伙终于开始回过些味儿来了,朱载坤却是越来越信心满满,随意道:“自然是灵丹喽,真人感觉有何不妥么?”
陶仲文看了朱载坤一眼,摇头道:“殿下,臣几次吸食,发觉此药确有不同寻常之处,想来殿下所料不差,若有精于炼丹之人加以提炼,未必便不能求得那长生不老之药。故臣欲请太子殿下将那灵丹赐臣一些,容臣等好生钻研一番,若有所得,再呈予圣上,不知殿下以为此举是否可行?”
说来说去,你不过就是想要点这东西回去顶瘾而已。朱载坤心中暗笑,嘴上却道:“真人还是有些心急了,莫非忘记了本宫曾说过的条件么?”
陶仲文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道:“殿下想是误会了,臣只是认为以此药为原料炼丹或有可为,才欲向殿下求些回去,并不曾想直接献与皇上。”
朱载坤摇头道:“真人此言差矣,你若得此药,何时献予父皇,甚或献不献予父皇都非本宫可以掌控,所以本宫此时不能将药给你。其实真人大可放心,对本宫而言,只要做好太子的本分,任何事情都不足挂齿。这敬献仙丹之功,本宫也并不稀罕,更不会与你抢夺。本宫唯一看重的便是,父皇身为天下之主,不能长期住在宫外。所以,真人欲得此药,便须得劝得父皇回宫才行。”说到后来,他语气已是坚定得斩钉截铁。
“臣这几日也曾详加思索,殿下所言之事实是一件于国于民皆有利的大事。然皇上迁居西苑,也并不可,朝政未必就会因此荒废。况且皇上行事每每出人意表,圣意一绝便难更改,臣又人微言轻,要劝得皇上改变主意,实非一时三刻可以做到,太子殿下可否容臣再行考虑一些时日?”
……
陶仲文的这个下午可谓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任他说得天花乱坠,朱载坤却只是摇头,紧守自己底线,你不劝得嘉靖回宫,就别想得到一粒药。陶仲文没法,只得带着一腔失望离开。暗自却是下定决心这功劳干脆舍弃不要算了,老子如今已经身居高位,皇上对我宠信不减,子孙也都有了个安定的前程,我还要那么多做什么,贪之一字可是最为害人的。
可是任陶仲文其精似鬼,却怎也想不到朱载坤控制他的手段有多么的无法抗拒。功名利禄的诱惑,那不过是表面上的,真正的杀手锏却是大烟瘾的制衡,而且这杀手锏早已不知不觉中潜伏在了陶仲文体内。
朱载坤仍是面带笑容亲自将他送出门。面对陶仲文的离开,他自是毫不在乎。来时那满脸的憔悴之色昭示着陶仲文如今已经开始有上瘾迹象,这样以来主动权便已牢牢被朱载坤掌握在手中,他深知那大烟瘾发作时抓心挠肝的滋味,不愁陶仲文不来求他。
陶仲文走后,朱载坤的心神便集中在一张信笺上面。信自然是要写给嘉靖的,可是究竟该怎样下笔,如何措辞,朱载坤却几多迟疑。
经历过那一场水中救人之后他还活着,这让他庆幸;他不但活着,还带着对几百年历史的一清二楚回到了明朝,这更让他振奋。既然老天这般安排,自己当然不能辜负。
凭借那对历史发展大势的把握,他可以大力发展经济,让中国的国力迅速腾飞;他可以打开海禁,让一艘艘航船带着中国精美的商品远销欧洲;他可以整肃军队,将北方游牧民族彻底征服。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如果真的都能做到,那么被皇权禁锢的资本主义萌芽,被锁国政策扼杀的大航海时代,都有可能重新发展兴旺起来。而后来的满人入关,甚至再往后的百年屈辱等等,也都很可能将不复存在。
诚然,要改变一个民族的命运,绝不是说说就可以的。要做到这一切,必须有个至关重要的前提——权力,可以力排众议为所欲为的绝对权力。因为这其中的每一条在当时来说,都是让人无法接受的,要真正有力地贯彻施行下去,无疑更是难上加难。
然而权力又正是朱载坤的死穴。他虽贵为太子,手中却是没有半点这方面的权力,对朝政的影响力更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就如同那个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一般,空有一身惊天动地的本领,却无法施展出来,只能等待。不过孙猴子不愁自己会死,他却愁。他不可能等待二十多年后嘉靖大行时才站出来大显身手,岁月不待人,他得只争朝夕。所以他要出宫,而且还要去做官。
放在后世,倘若他是这般身份要出去做官,怕是不会有任何问题,只要他不胡作非为。可如今他却身处封建王朝,为了皇权弟弟可以害哥哥,母亲可以害儿子,儿子也可以害老子的封建王朝。在这样的人们为了权力无所不用其极的环境中,他身为太子,不在东宫里老老实实呆着,却要跑到外面去做官,嘉靖会怎么想,朝中大臣会怎么想,天下百姓又会怎么想?
当然,群臣和百姓的想法还是次要的,关键还是嘉靖的想法。他是个一定要把权力紧紧抓在自己手中的人,疑心又重,朱载坤住在东宫里,他尚且还要派个人过来监视,遑论朱载坤出宫呢?说到底,对他皇位威胁最大的人,也不过就是自己这个儿子。
好在此事朱载坤也不是全不可为。那个令陶仲文自己也深信不疑,又让嘉靖整日提心吊胆的二龙禁咒就是最好的理由。嘉靖相信朱载坤做的梦,也相信陶仲文的所谓道术,两人一内一外,如果配合精妙,未必就不能让嘉靖同意此事。不过这种情况下,如何利用这个理由为自己争得最大程度的自由和势力,就又是朱载坤需要考虑的一个问题。
直到第二天下午,写了撕,撕了写的朱载坤仍然没有将那封信完成,冯保却又匆匆来报,东宫中来了位不速之客。
不用寻思,那急匆匆赶来的自然是大烟瘾犯了陶仲文。昨日辞了太子之后,他本已打定主意不要那个功劳,并暗中留心太子,一旦有何异常,便向嘉靖告发太子私藏灵药。谁知这个中午饭后,他便觉心中空空落落,总似有什么事没做一样,坐坐不住,躺躺不得,恨不得将心肝从腹中抓出来。很快,他又头痛欲裂,眼泪鼻涕统统下来,折腾得满地打滚。
早已受封诰命的陶老夫人见状,以为自己相公得了什么急病,但请了几个大夫来,却只言陶仲文没病,陶老夫人便转而以为相公或许是中了什么邪,又开始唤下人满京城地出去找半仙儿驱邪。可怜陶仲文这个嘉靖朝最大的神棍却要找别的半仙来为自己作法。
陶老夫人因心急如焚而胡乱忙碌着,逐渐镇静下来的陶仲文心中却是清楚,他的这些痛苦,都是拜朱载坤这个太子殿下所赐,只要能吸食一次那所谓灵丹,自己便又会好端端的无病无痛。可是昨儿个明显已经跟太子谈崩了,今日再去,他会允许自己吸食么?太子提出的那条件,我又要如何帮他做到?陶仲文心中翻腾半天,终于抵挡不住那灵丹的诱惑,不请自来地冲向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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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不住了,还是只有三千多字,万分抱歉!食言了,等牙疼好了,一定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