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七年（公元184年）二月十五
巳时
原本略显喧闹的茶楼瞬间静谧，时间仿佛停滞，视线瞬间凝固，动作全部呆滞，思想变得空白，一切都在那一瞬发生，那一瞬的美丽，那一瞬的不可思议，那一瞬的无法抗拒。
一切都源于骑都尉曹操对面的长发少女，放下白狐围领的那一瞬间，那一瞬间，那肩上搭着一袭名贵白狐围领的少女妙目环顾茶楼的那一瞬间，所有在场的人内心都在狂喊：“天……仙……原来美丽真的难以抗拒，原来美丽真的可到这种程度，为什么她身边的人不是我？”
那少女至多十七八岁，环顾四周的视线虽只短短一瞬，却在众人心中流下了永恒的记忆，每个人都觉得她看到了自己，每个人都觉得她已经和自己打过了招呼。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青春、什么叫绝色，什么叫做心动……
这一次，我，也不例外。
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一个俗人，十六年来，我无忧无虑的生活，无忧无虑的荒唐，无忧无虑的长大，一切都掌握，我从来感觉自己就是生活的中心，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事物，也没有特别讨厌的人。随着十六岁的到来，我甚至觉得这个社会也太平淡了，身边的一切都因平淡而缺乏挑战，因缺乏挑战而更趋于平淡……
但这一次，我发现，真正的美人当前，心，会动，难道生命中的新的挑战，就从此刻开始吗……
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下，笑声来自少女身边的骑都尉曹操，瞧着茶楼上众人的失态，曹操似乎很是满意，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也终于回过神来。
这个曹操真是不简单，我心想，才升了骑都尉高位，又陪得这样一个美少女出行，好事全让他占全了。这少女到底是谁呢？
“大人何故这么高兴？滢滢愿闻其详。”少女轻声道，声音清脆如翠谷黄莺，众人闻之如醍醐灌顶，甘之如饴。
原来这个少女叫做滢滢，我暗自想，好美的名字，却不知道是哪个字。
“哈哈哈哈，孟德失礼，孟德失礼，让滢滢小姐见笑了，当以茶代酒，自罚一杯。”曹操说着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笑着道。
我心里嘀咕，这家伙喝茶怎么连茶叶也一咕脑的吞了下去，还不怕烫？恍然又明白了，原来曹操要处处要显豪爽，说好自罚茶一杯，当然不好意思慢慢喝咯。一饮而尽，动作一猛，那么茶叶就不由自主的一起下肚咯，我心里暗笑。
“大人，这次真要谢谢你肯陪滢滢出来，滢滢呆在家里闷的很呢，父亲大人说什么也不让我跟着出来看看热闹。”滢滢谢道。
“滢滢小姐太见外了，我看大将军是怕看热闹的百姓太多了，三教九流、鱼蛇混杂，担心滢滢小姐的安全。”曹操眉开眼笑道：“大将军呆会要代表圣上给都亭侯饯行，怕小姐一个人没人照顾啊。”
大将军？原来曹操身边的这个少女竟然是当朝大将军何进的宝贝独生女儿何滢！怪不得身为骑都尉的曹操会这样殷勤的陪着她出来，我恍然大悟。
大将军何进字遂高，南阳宛人。早年乃一市井屠夫，卖肉为生，没想到时来运转，何进同父异母的妹妹被选入宫中当了贵人，何贵人姿容艳丽，深得圣上宠幸，何进也因此当了郎中，不多久又升迁至虎贲中郎将，再后来又外放为颍川太守。何进靠着妹妹的关系仕途升迁极快。
五年前，何贵人因生下皇子而被圣上册立为皇后，接着又把何进招回京城，拜为侍中、将作大匠、河南尹。负责整个京师及附近地区的治安和防务。
想到这里，我又看了滢滢一眼，心道：“何进这个屠夫出身的市井混混居然生有这样漂亮的女儿，真是造化弄人啊。”
我正在乱想，只见曹操小声对滢滢道：“这次黄巾起事前，张角大弟子济南的唐周本来是奉命来京城联络太平道在宫中做内应的公公的，没成想唐周向当地衙门告发黄巾要起事，当地衙门觉得事关重大，不敢怠慢，七天前连夜派人把唐周护送到京城交给了司隶衙门。”
曹操停了停，喝了口茶接着说：“小姐知道司隶衙门是隶属于河南尹直接管辖的，当时尚为河南尹的大将军得报后，当机立断，一边上表奏明圣上，一边亲自调动指挥司隶衙门和羽林骑精锐全体出动，连夜全城大搜捕，最终将毫无准备的太平妖道洛阳大头目马元义和一千多道众一网打尽，为朝廷立下不世奇功。”曹操这家伙分明在讨滢滢的欢心，我心道，滢滢身为大将军之女岂能不知道这些情形。
“是呀，那晚可真是危险，父亲大人说在拿马贼元义的时候死伤了二十多名军士，最后还是父亲一箭射中那马贼元义后心致其重伤，袁绍袁大人又带领军士一拥而上才将其拿下的。”滢滢接着道。
“大将军文韬武略，盖世奇才，实乃朝廷栋梁，本初（袁绍字本初）乃在下好友，此次立下大功，升为虎贲中郎将，直教人好生羡慕。”曹操满脸堆笑的说道。
“此次大将军能将马贼元义部消灭于未起之时，十分难得，圣上龙颜大喜，二月初九，圣旨下：河南尹何进扑灭洛阳太平妖道有功，即日起封慎侯，拜大将军！”曹操说着说着，黑红的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敬仰的神情。
“大人过奖了，父亲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袁绍久在父亲手下，此次立功，总算不枉父亲素日里对他的提携呢。”滢滢脸上显出一丝女儿的羞红，实则掩饰不住内心的自豪和骄傲，开心的笑道。
美人一笑倾城，看的曹操和我一时间都有点发呆。
袁绍字本初，汝南汝阳人，袁家四世三公，门徒遍天下，袁绍长得相貌堂堂，少年时就做了郎中，接着任濮阳县长，因为母亲去世而离职为母服丧，前后六年，殊是难得，袁绍后来搬到京城洛阳居住，被何进收入帐下成为心腹，担任侍御史。袁绍为何进帐下第一心腹爱将，手下眷养了不少能人异士以为宾客。
“大人何故发楞，您现在可是羽林军骑都尉了，这可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军中要职啊，我看那袁绍虽然这次也因功升为虎贲中郎将，但也很羡慕大人你升为骑都尉呢！”滢滢喝了口茶，笑道。
“其实这次虽然大人身为议郎，没有军职不方便亲自参加剿灭太平道一役，但唐周解到司隶衙门的时候大人正在父亲府中，多亏大人力排众议，坚持兵贵神速，在唐周出首的消息没走漏之前，即刻执行宵禁，连夜大搜捕，才使得父亲能下决心，最终将太平道一网打尽呀，父亲事后说，幸亏用了孟德所言，否则后果未可知呢。”滢滢欣赏的看着曹操道。
“孟德不才，让滢滢小姐见笑了，”曹操肃容道：“那唐周解到当日，天时已晚，宫中已下了门禁，无旨不得开宫门，本初认为没有圣旨就擅自在京城宵禁大搜捕，事关重大，万一情报有误，后果不堪设想，试想谋反兵变的罪名谁能担待的起。”
“袁绍说得有道理啊，所以当时父亲原本打算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再请旨缉拿太平道的。”滢滢点头道。
“不然，素不知兵贵神速，我料唐周所言不虚，连宫中的封、徐二位公公都成了内应，可见太平道在京城耳目众多的程度，如果等第二天早朝跟圣上请旨再行动，很可能晚上消息就泄漏出去了，所以才力持当夜就展开行动的。”曹操一脸谦虚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得色，笑道。
“大人还建议父亲在展开大规模搜捕行动前，所有知情人士都不得离开本府，事后父亲夸你想的周到呢。”滢滢一声轻笑，道。
“大将军从善如流，真乃我辈楷模，孟德只是尽自己的本份，不足道也。”听说何进背后在宝贝女儿面前夸自己，曹操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大人过谦了，此役大胜，父亲得以封慎侯、拜大将军，论起功劳，大人当推第一呢。”滢滢意味深长的看着曹操，说道。
“大将军封侯次日，即向圣上保奏在下为羽林军骑都尉，直接归大将军节制，一偿孟德平日所愿，孟德铭感五内，尔后敢不效死命！”曹操说道激动处，站起来向滢滢作了一揖，声音中竟有些异样。
原来曹操这家伙竟是此次何进剿灭洛阳太平道的首席智囊，怪不得身为何进心腹、这次最后带领军士冒死生擒马元义的袁绍都没有坐上骑都尉的宝座，反而以前不是袁绍直系心腹的曹操捷足先登呢。我心道。
从他能破格提拔原非嫡系的曹操任骑都尉，而没提升自己的心腹袁绍这件事来看，何进看来不像坊间传说的那样只是一介屠夫，完全靠妹子的裙带关系升迁，还是很有一点知人善任的才学的。
这一刻，我对何进何大将军的感观有了根本的转变
不过不知道袁绍对身为自己的挚友的曹操居然比自己更受大将军的宠信，会怎么想，虎贲中郎将虽然和骑都尉官位和俸禄是同级，但论实际军权羽林军骑都尉大很多了。我暗忖，从此次扑灭太平道一事来看，坊间名气更大一点的袁绍看来比起同一圈子里的小兄弟曹操还真是有所不如呢。
“大人，滢滢有一事相询，望大人不吝赐教，万勿推辞哦。”滢滢认真的对曹操道。
“孟德深受大将军厚爱，敢不效犬马之劳，滢滢小姐的事，对孟德而言，就如同大将军本人的事，但有所知，绝无不言。”曹操一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美人看的样子。我不由撇了下嘴角，心想，这曹操的脸皮可也真厚，看上美人也不用这样肉麻啊
“说英雄，道英雄，试问苍茫大地，朗朗乾坤，何为真正的英雄？滢滢虽身为女子，却也想知道。”滢滢一脸认真的问道。
曹操呆了一下，沉思片刻，低声道：“孟德前日心中偶感，作《短歌行》一首，看是否能解滢滢小姐之惑。”“哦，滢滢愿闻其详”滢滢小姐睁大了眼睛道。
我心中一动，最近对自己平淡的生活越发觉得无聊，现在正好听听这位京城新贵骑都尉有什么高见，或许有所借鉴也未可知。
曹操喝了口茶，清了清嗓，朗声诵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一首慷慨激昂的《短歌行》诵罢，整个茶楼都静了下来，比滢滢放下白狐围领的那一刻更静，静的更久……
良久，滢滢抬起头来，眼中已满是泪水，微微颤声道：“这是滢滢听过的最好的歌。滢滢以后每天都会诵念这首歌。”
滢滢和曹操不知道的是，这首歌也从此改变了他们身后雅座里的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的一切。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无多。”我心中激起强烈的振荡和共鸣，曹操曹孟德的绝世文采、远大抱负、时不我待的危机感、使命感让我心神俱醉。
我清楚的知道，从此刻开始，过去的我已不复存在，过了十六年子丰衣足食、游荡好闲、无所事事赛家少爷生活的我已不复存在。
一股激情在我心中振荡，一个声音在我心中呐喊：“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无多。赛鹰赛谦信，大丈夫生于世，不做一番顶天立地事业，枉为人子！”
就在此时，大将军何进的仪仗排着整齐的队伍行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