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闻和文艺改革中不断进取的黄远生,还将灵活多变的文学笔法带到了新闻领域,给呆板、平淡的记事性新闻赋予生机和活力,使之形成真正的现代通讯。他文思敏捷,才华横溢,作品的表述手法灵活多样。如,描写宋教仁被暗杀后的北京政界,“表面似平静如常,而暗幕中之千变万化,有如愁云黑雾累叠而起,比起来大有天黑如磐伸手不能见掌之状,其或雷雨骤发扫荡一切乎,或长此沉沉不见天日乎,或更有意外之变化乎,殆非吾人神智所能预测已。”用了比喻、双关、排比三重修辞格,不仅形象逼真,气势连贯,而且巧妙地表达了记者对局势的看法。有的通讯作品将叙述与描写相结合,信手拈来,情趣盎然。如《茶话一席》,先报道了某时什么人于某地举行茶话会,中间插进几行景物描写:“是夕天气凉爽,星稀云净,花草红白乱发,短山衔接,杂树参绕,极有山林之致。”既烘托了气氛,又抒发了感情,典雅简洁,体现了作者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徐铸成先生评价黄远生通讯“记事则源源本本,状人都栩栩如生”。之所以达到这种效果,恐怕正是他那无所顾忌、挥洒自如之笔力所致。
第三,评戏评人,亦庄亦谐。黄远生说,我国的政治舞台,有黑幕而无明幕,他是每天在这个大舞台包厢里听戏的人,他是准备做戏评才来听戏的,他自己没有唱戏,却是极希望改良戏剧的热心家。出于这种思想基础和政治生活态度,黄远生的笔无情地挑开了黑幕,“使污浊宦海之波浪,穷形尽态,毕现纸上”。《远生遗著》中,有一部分是政论文章,其中不少篇鞭挞了统治集团的独裁专制。他的通讯作品虽然多以叙述报道新闻事件为主,但穿插其间的评论尖锐泼辣,扪之有锋,显示了他过人的胆量、鲜明的爱憎以及对问题透辟的分析力。如为1913年到来而作的《痛苦之新年》,饱蘸浓墨深情,开篇叹道:“去年贫无立锥之地,今年贫得锥也无,惨哉,国家之现状也。自临时政府成立后,北京政界之最大问题,唯借款而已……呜呼新年,奈何赍此最可悲痛之纪念,以饷吾国耶!”赤子之心,跃然纸上。再如《奈何桥上之大借款》《苦海呻吟录》之类的标题,本身就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黄远生敢于“指斥乘舆,指斥权贵”,不仅在于用夹叙夹议的笔法直接抒发不满政治现状、希望社会改良的思想,更为突出的是,他把对人对事的褒贬扬抑蕴含在诙谐幽默的叙述描写性文字中,亦庄亦谐,绘水绘声,须眉毕现,影无遁形,产生了强烈的讽刺效果。如《外交部之厨子》,正面记述了外交部一个厨师如何通过行贿手段,达到“声势浩大,家业宏富”,前清时竟能“力回西太后之意”,与李鸿章对抗,民国初仍可以盘踞不动,横行霸道;侧面却深刻揭露了官场之腐败堕落。“今昔国体虽异,而官长之爱财物未必不同也”,笔酣墨饱,刻画入微,嬉笑怒骂,痛快淋漓。古人说:“无论记事、细言,其中皆须有表微意在。”黄远生的通讯作品正是这样。《三日观天记》《北京之新年》《日日记》《苦海呻吟录》等作品,都是辞兼庄谐,余味无穷的。
综上所析,我们可以看出,黄远生的通讯作品已经具备了现代通讯的基本特点,即真实性、新闻性、生动性、评论性。作为中国新闻史上现代通讯的奠基人,他是当之无愧的。当然,黄远生毕竟生活在那个特定的时代,“他知道白话好,却仍旧做他句法很长,许多‘之’字的文言”;他的通讯结构不很严谨,有时一文到底,显不出内容层次来。但这些都无损于黄远生作为中国新闻史上的划时代人物,他的作品作为现代通讯奠基之作的光彩和价值。
对新闻思想发展的重要贡献
黄远生的新闻思想,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甚至他没有写过一篇专门阐述自己办报主张的文章。但是,他在不同体裁、不同内容作品中有感而发的一些观点,却是极为精彩极为深刻的,对我国新闻思想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他的新闻观点,散见于《平民之贵族奴隶之平民》《少年中国之自白》《祝之欤诅之欤》《本报之新生命》《消极之乐观》《忏悔录》《新年闲话》等文章。粗线条划一下,可分为以下几方面来理解:
一、他提出报纸是公共的“言论机关”,它的作用在于“发挥真理,阐扬幽隐”。我国最早专文论述办报思想的人是王韬,他提出报刊的作用是“民隐得以上达、君惠得以下逮”。梁启超发展了这个观点,根据改良派政治斗争需要,明确提出办报以去塞求通、致国富强的主张。当封建制度的大厦随着武昌起义的炮声崩坍摧毁之后,黄远生于废墟中企盼着新共和的曙光照亮当时的新闻界,他办的《少年中国》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使他意识到舆论机关的威力。于是,他进一步认为,公共言论机关不应“据为私有”,主张办报应“脱离偏倚,主持正论公理,以廓清腐秽,而养国家之元气”。为达到这个目标,黄远生从文学宝库里汲取了精华,赋新闻以文学的魅力,使之能“表著民德,鼓舞国魂”。同时,黄远生还实践着“指斥乘舆,指斥权贵”的主张,认为报纸对社会负有监督责任,特别应“督责此最有权力者”。这些观点和主张,都对后来的新闻学研究产生过一定影响。
二、强调新闻报道的多面性和真实性。黄远生认为,社会是一部大机器,其中每一部分的工作都牵涉着整个机器的运转。因此,新闻记者必须多方面了解社会,作为舆论机关的报刊,“于政治的记述之外,凡社会的理论及潮流与社会事实”都要占很大篇幅。他从实践中体会到,新闻报道必须真实,新闻记者决不许“逞臆悬谈,腾其口说”。因为他认为,虚假的造谣的新闻,不仅会伤害好人,而且将有害于国家。在《忏悔录》一文中,黄远生沉痛地写道:“今自问为记者若干年,亦一大作孽之事也。以今法作报,可将一无辜善良之人,凭空诬陷,即可陷其人于举国皆曰可杀之中,盖一人杜撰,万报腾写,社会心理薄弱,最易欺蒙也,至于凭臆造论,吠形吠声,败坏国家大事,更易为矣。”其他文章里,也多次正面强调“夫新闻,以报道真正事实为主”;“象如是现,写工不能不如是写”等等。
三、提出对记者的高标准要求,奠定了采写理论的基础。黄远生说:“新闻记者须有“四能”:(一)脑筋能思,(二)腿脚能奔走,(三)耳能听,(四)手能写。调查研究,有种种素养,是谓能想。交游肆应,能深知各方面势力之所存,以时访接,是谓能奔走。闻一知十,闻此知彼,由显达隐,由旁得通,是谓能听。刻画叙述,不溢不漏,尊重彼此之人格,力守绅士之态度,是谓能写。”这是他采访经验的高度概括和总结。他要求作为一个记者,要具备善交友、广信息的气质;要养成勤于观察生活和调查研究的习惯;要培养闻一知十、由显达隐的新闻敏感;要锻炼下笔准确、文思敏捷的写作能力。他认为,即使社会环境很有利,如果本人做不到“四能”,那也是没有资格当记者的。
辛亥革命时期,陈其美曾提出过记者的“四捷”,即“口齿捷,主意捷,手段捷,行动捷”,强调的中心是“捷”字,况且没有阐发开来,局限性较大。黄远生从自己的采写实践出发,以深切的体会阐述了“四能”这一独到的见解。其中除对新闻工作者提出了高标准要求之外,还具有指导采访活动方面的意义,如“尊重彼此人格”,“力守绅士之态度”,就是说在采访过程中,记者的态度要不卑不亢,既尊重对方,又充满自信。他的“四能”思想奠定了日后形成的采写理论的基础,对中国新闻思想是极大的丰富和突破性的发展。我国第一部新闻学著作,徐宝璜著的《新闻学》,在论述“采集法”一章时,就有“见面前应做好准备,见面后开谈要让对方信任,写作要迅速”等内容,明显是继承和发展了黄远生的思想。
当然,用今天的无产阶级世界观和方法论来看,黄远生的新闻观点不少是有局限性的,如他对新闻工具的作用估计过高,没有认识到新闻报刊的阶级性等等。但是,它们毕竟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是黄远生对中国新闻史重要贡献的有机组成部分。无疑,它们将与他的名字一起永放光彩。
黄远生算得上中国新闻史上的风流人物之一,他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
§§§第3节《向导》周刊“读者之声”专栏研究
《向导》周刊是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政治机关报,1922年9月13日创刊于上海。它从第7期起开辟了“读者之声”专栏,直到终刊,陆陆续续出过63次,共刊登读者来信99封。四一二政变后不久,《向导》迫于时势艰危而停刊。终刊是201期,但就在第200期上,还发了最后一次“读者之声”。
读者之声是民众之声,它永久地回荡在历史的长廊里,记录着那个时代的风云雷电。今天,我们研究《向导》和它的“读者之声”,对于学习历史,特别是对于学习革命新闻史,总结无产阶级办报经验,继承和发扬党报联系实际、联系群众的优良传统,有着重要的意义。
(一)
这99封读者来信,有热情而真诚的赞扬,有勇敢而无畏的追求;有希望的寄托,有灵魂的剖露;有烦恼的倾泻,有不平的申诉;有疑惑和不解,也有良好的建议与深情的赞助。在《向导》中,“读者之声”所占篇幅虽然不多,但内容是相当丰富的。笔者主要概括为以下三种:
1、“读者之声”见民心所向。
自鸦片战争以后,中国人民饱受帝国主义侵略之苦。辛亥革命不几年,军阀割据和内战的烟尘又弥漫天空。帝国主义和反动军阀互相利用,狼狈为奸,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五四爱国运动,显示了人民的反抗力量和民族的不屈精神;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后,在党的领导下,这种力量得到更广泛的动员和组织,这种精神得到更有力的鼓舞和发挥。《向导》是在党的“二大”后决定出版的,它一创刊就宣布了自己鲜明的政治倾向,将“以统一、和平、自由、独立四个标语呼号于国民之前!”(《向导周报宣言》,《向导》创刊号)在党的直接领导下,《向导》集中力量宣传了党的“二大”的主张,提出了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的战斗口号,宣传了建立各革命阶级统一战线,统一中国为真正民主共和国的主张。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看,《向导》不仅是那一时期正确舆论的先导,而且是要求解放、追求光明的广大人民心中的“向导”。
“贵报同人,竟能在这黑暗的中国,给人民一个很光亮的道路,创一种向导周报,全国人民没有一个不欢迎,不庆祝。”(《向导》第13期“读者之声”。以下凡引此刊此栏文,只注期数。)《向导》创刊不久,便收到不少这样激动感奋、热情洋溢的读者来信,他们把《向导》称作“黑沉沉”社会的“一线曙光”(27期);“阒然无声的社会当中的木铎”(12期);“黑暗中国社会的一盏明灯”(104期);“二千年来历史上破天荒的荣誉作业”(34期)!有的读者甚至用“笔底惊雷万鬼苦,天昏月暗一星赤”(25期)的诗句来评价《向导》出版的意义和作用。
由于《向导》的宣传代表了进步,代表了人民,所以广大的读者用各种方式支持它的出版和发行。刚出十几期,《向导》就遇到了经济困难问题。第15期上,编辑部刊文“希望广大读者予以赞助”。时过不久,读者纷纷来信。一位叫郑彦之的读者将钱与信一同寄来,信中说:“我现在很愿意将我每月十余元的薪水,按月一元供给贵报。这虽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只求其能将我的同情表现出来。”(20期)遥居德国的三位爱国赤子,寄来英金四磅和一封短信。他们说:“你们的声光,已飞渡重洋,传入我们的心灵,如梦初觉。英金四磅,聊祝公等笔墨之资,四方传布,必有闻风兴起者矣。”
当《向导》遇到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的政治迫害时,广大读者更是爱憎鲜明,自觉向《向导》靠拢,用“读者之声”筑起一道舆论的长城。1924年12月9日,《向导》上海通讯处遭到帝国主义巡捕的无理搜查,群众立即呼吁,广大读者联合起来,“拥护中国人的言论出版自主权”,“拥护这引导全国群众到自由之路的向导周报”!(96期)有的读者冷静分析这次事件的原因,是由于“贵报代表全国人民呼吁,揭露彼等种种侵略之阴谋”(98期),可谓一针见血。有的读者认为“向导精神早已深入广大群众中间”,预见这一事件后,“中国人民愈能接受‘向导’的向导”,成为“言论和行动的后盾”(同上)。1925年初,段祺瑞政府通令邮局禁寄《向导》,企图阻扼真理的传播。读者得知,又纷纷致函,鼓励编辑人员不要因暴力压迫而减勇气,应该以“艰苦不足畏,生命不足惜”的精神,把“中国唯一的明灯”——《向导》办下去!(104期)
在“风雨如磐”的年代里,《向导》的确是“一盏明灯”,无论遇到何种风雨,它始终没有熄灭,一直亮在广大读者心中。它的发行量由开始的几千份很快增至四五万份,最高达10万份。它的读者不仅遍布国内,而且远及越南、德国和法国等地。(《中国新闻事业简史》第110页)
民心所向,民灯正亮,我们党是伟大的擎灯人,是风雨中的向导。正因为如此,《向导》周刊才会深深撼动“读者”的心灵。
2、“读者之声”是一块回声壁,可以听到“向导”呼唤在人民心底里引起的共鸣。
1923年5月5日,津浦路北上火车在山东临城被土匪抢劫,中外乘客300多人,被架往匪巢勒赎。这就是所谓的“临城案”。因为有20几个外国人被绑,以英国为首的帝国主义国家便乘机大肆敲诈。他们向北京政府提出通牒,要求改组护路警队,实行铁路共管。在这种国家主权又将沦丧的关头,《向导》挺身而出,大声疾呼“国亡在即”!(37期“中国一周”专栏)同时,组织宣传力量进行了集中报道,动员全国人民团结起来,打倒帝国主义,争我主权。“读者之声”立即作出立场鲜明的响应。他们深刻地揭露道,英国等帝国主义国家趁这一件事“宿怀吞并我国铁路管理权的野心”(38期)。当时,日本帝国主义四处散布舆论,假意责怪英国,并在《读卖新闻》《东京朝日新闻》《东京日日新闻》上喋喋不休地讲什么,“希望”中日关系能日臻“亲善”。《向导》读者对这“亲善”的本质有着清醒的认识:“日本与中国的‘互助’,不啻是狼与羊的‘互助’”。提出“无论是英美法日,凡一切侵略我国的帝国主义都应当一致的反抗和排斥”的原则;(38期)提出使侵略者胆战心惊的战斗口号——“打倒勾结军阀的国际帝国主义”!(37期)
对于反动的北洋军阀政府,人民群众深受其压迫,愤怒地控诉道:“我们这些平民的肤,已经被他们剥尽了,髓也被他们吸尽了。”(35期)曹锟媚外亲日的嘴脸,在“读者之声”中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揭露。读者将他与日本记者长冈的谈话摘录出来,公诸于世,然后下了一个历史性的论断:“曹锟,直可列沦亡中国犯罪碑的第一等!”(37期)从这里可以看出人民对勾结帝国主义的卖国贼、反动军阀的切齿痛恨。在《向导》和同时期其他进步报刊的宣传启发之下,群众的觉悟有了一定的提高,他们中的先进部分已经认识到,北洋军阀,是国人所同疾,天地所不容的,是应一致打倒的(31、32合刊号),应该“快快团结起来”,“向着北洋军阀放第一炮”!(35期)
“读者之声”配合了《向导》反帝反封建军阀的宣传,是党与人民心灵呼应、思想共鸣的记录。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