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军
我想我可能属于一个像尘土一样淤积于地底的某个角落的时代,却又错误地像尘土一样飘荡在喧嚣的城市中。
而这不由自主的命运的开端,我却以为飘荡是一种寻觅,于是一场寻觅自然就有了目标。非常简单的,它只是指活着的证据。
这近似虚幻的追求,一直勉力地支撑着整个空无的少年时期,它让每一场风雨都有了庄严的色彩,每一个微笑都有了沉重的理由。每当我望着父亲的白发,我总以为自己是对的,直到苍白再次侵袭了青色的发梢,直到我再度遇见秋溪的渡头。
不敢相信铺着厚厚的龙眼枯叶的沟渠是当初爸爸常用自行车带我走过的小泥路。伯父的小竹屋塞满了稻草,他的渡船孤零零地在不到十米远的地方飘呀摇呀。只有那几杆修竹似乎有些熟悉,从龙眼的树荫里静静地倾向水面。
或许我登船的心境也依旧是熟悉的,只是那被紧紧系住的木舟,却再也无法到达彼岸。风恍恍惚惚地吹着,弄碎竹影,推摇小船,我想其中定有渡夫谦卑的魂灵。
侄子反反复复地从船尾开始助跑,然后起跳,去摘取枝头的几颗果子。“啪”——果子掉到甲板上。他笑盈盈地把它们递给我。那是很甜的几颗龙眼。
成功其实很简单,仅是指目的的达到,因而失败也很简单。几天后,也是这位可爱的小侄子,打电话给我:“姑姑,刚才有人告诉我,广州大学今年的投档线是583分……”从他的声音中,我分明地听出泪水已经封住了寒星般的眼睛中所有的期望和笑意。
为什么,人们不可以记住他是一个成功地摘下高挂枝头的几颗龙眼的小勇士?
于是我又想起那片橄榄树林。成百株枝干发白的大乔木,无秩序而闲适的长在那里,底下是蔬菜、野花,当然还有野草。我们给每一棵树都命了名:倾国、倾城、南风、望月……只有一棵树是无法命名的:它像一个满身伤痕的人仰卧着,四肢痛苦地指向苍穹。岁月从粗壮的四肢诱发出无数枝条,亭亭如盖。当手指触及烛泪般的树脂时,一阵特殊的清香扑鼻而来。
“它会有出息的。”我说。
“那它就惨了。”侄儿回答。
树的后方,一位老人正清扫着茅屋前的一小块空地,有几只鸡绕屋子踱着步。
“如果这茅屋是一间竹屋,如果再种上几畦蔬菜……”
“多庸俗的梦想呀!应该是盖一所实验室……”侄儿满怀憧憬。
“唉!你可真惨了。”我相信自己是笑着的。因为惨跟快乐有时并不矛盾。
但那仅仅是有时。有些问题其实没有答案。我虔诚地问过那棵树:我能永远留在林子里吗?树不能回答。
只偶有一叶飘零。摇落叶子的风想必是从渡头那边吹过来的,含着渡夫的魂灵。
或许我一直把一些话藏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但却把它们忘了:伯父活过,而我活着;活着是不需要证明的,而活过的证据只能刻在我的心里。
当这颗心死去,这世界还有什么,还有何处可以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