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龙
我家的院子大,房子多人少,加之院子里树木葱茏,便成了附近闹市里的一个幽静的所在。被周围胡同包围的这个院子里聚集了各色的猫儿,开初只是不知哪家邻居的小猫跑来嬉戏,我不时留意那猫的大小颜色,也还分得清那白色长毛蓝眼睛的波斯猫和那短毛一身花纹黄眼睛的狸花猫。渐渐地,我家的“灰灰”也加入了它们的群落,只要一放它出去,就玩儿的不愿回来。
不知哪一天,我忽然发现那猫儿多了起来,成群结队的让我几次想数也最终没能数清楚。我想,大概是那些养了但又不能尽心照料至使它们长期在此留连忘返,或者是那些成年的猫儿找到了中意的伴侣,就此安家落户生儿育女,总之,我家的院子如今己成了猫儿的乐园。最初,我为这感到高兴,“灰灰”的伙伴多了总是一件好事吧,况且我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爱猫人士,从小就喜欢养小猫小狗,至今家里的“灰灰”养得肥肥胖胖干干净净,还时不时地施舍些猫粮给那些敢于前来讨要的流浪猫。
但是,些许猫粮对于众多的猫儿终究是杯水车薪,久了,我实在是感到力不从心。于是,只好硬下心肠把自家的屋门关得紧紧的,以防那些吃惯了嘴的偷偷钻进来。
偶然一天傍晚,我听到不远处传来“呕呕……”的叫声,乍听去不知是什么声音,听过后也就没放在心上,几日后,从外面回来的我看到大门旁的水泥路面上堆了许多鱼头鱼尾,还有些鸡爪鸡肠湿漉漉地摆在那里,一群猫儿正在那里大快朵颐,看着它们的吃像我并不以为然,但那情景还是让我的心里有了一些舒服的感觉,为它们的肚子,也为我自己那份小小的怜惜。
慢慢地,每天傍晚的“呕呕……”声几乎准时响起,而每到此时那些各样的猫儿不管在哪里玩耍便都会争先恐后地奔向院子的南边,看见这般场面我不由地踱向前去探个究竟,让我没想到的是,那“呕呕”的声音竟发自临院的“哑爷”之口,此时那些猫儿都围在他的身前身后,有的甚至用爪子忉着他的裤子眼巴巴地等着他从盆里往外倒吃的,而那拿在他手里的一个小饭盆,里面盛着的是大块的猪肉和残留着很多肉的鸡鸭鱼。我豁然想到了这些食物的来源,那是前院招待所餐厅贵宾席上的“节余”,而“哑爷”怎么想到的这个办法,我却不得而知。
“哑爷”是临院男主人的弟弟,七十多岁了尚且孤身,农村老家没了亲人,便由临院的一家人接来供养,因他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孙儿辈的孩子们就都叫他“哑爷”,没有生活来源的“哑爷”虽年过古稀,但身板硬朗人蛮勤快,每日清晨不是听到他哗哗的扫院子声就是看到他在收拾垃圾,再不就是把院里树上掉下的枝枝杈杈理顺捆好垛在一起,留着冬天引火用,时不时我还曾看见他帮前院招待所炊事员择菜搞卫生,我想,大概是和炊事员的熟悉使他得以有这个方便,不管怎么说,这些猫儿总算有了救星,每天都能等着哑爷从食堂撤下的残羹剩饭里挑些荤腥用水冲干净了喂给它们。于是,每当“呕呕”声传来,我时常不由自主地远远地看着,既想看看那些猫儿,也想看看哑爷喂猫时那种难得见到的安祥和慈爱,看他指手画脚地眯着眼睛和猫“说话”,也看那猫儿围着他的脚边撒欢。
大概一个月来,北京的“非典”闹得人心惶惶,本来平静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充满了恐惧,我不知从哪天起就没了时常看猫儿的兴致,而把注意转移到对每天电视里疫情的报告,也因此减少了外出的概率。
在家里躲避疫情的日子固然无聊,而无聊的日子还好象少了点什么,我忽然觉得已有些天没听到那熟悉的“呕呕”声了,便走到院子南面猫儿的“小饭桌儿”探看究竟,只见那里已是空空如也,而那些猫儿们此刻有气无力地趴在房前树下,一个个无精打采的看见我走过来连本能的躲避都省略了。猫群里面似乎还有一只大概就要临产的母猫,看着它那身怀六甲肚子快要拖地的摸样,以我家“灰灰”过去生产的经验,恐怕等不了多久了,而且估计起码一胎得有四只以上。疑惑的我偶遇“哑爷”时,用手比画着想知道原因,并用自己认为能表达的手势告诉他,再不喂它们,就会全死了。“哑爷”用手指指前院儿,又使劲儿地摆了摆,脸上现出无奈和焦急的神态,当我再次试图“告诉”他,如果这样下去,它们就都会没命了时,“哑爷”摇摇头,脸上一双原本不大的眼睛紧紧地挤在一起皱着眉头慢慢背过身去,走进了临院的小门。望着他缓慢的背影,我明白了,是疫情。招待所已许多天关闭大门,并且几乎没有住客了。一种在高倍显微镜下才能看到的微小病毒不仅极大地威胁着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而且同样威胁到了猫儿们的生命,使过去庇护它们的人们此刻顾不得再施以宠爱只嫌躲避病毒而不及。对于这场让整个地球为之高度紧张的灾难,“哑爷”——一个躯体并不健全且自己的生活尚靠亲属照顾的老人又能怎么样呢?!
深夜,本已插门准备睡觉的我忍不住爬起来,想到院子里转一转,淡淡的月光下,大门旁边的水泥地上蹲着一个人,从那矮矮的身材和微驼的后背我断定,是“哑爷”。他手里好象端着一个大碗,另一只手拿着一只小勺,正从碗里往地上拨着什么,在他的周围,闪烁着一双双荧荧的眼睛,“哑爷”不时用手去摸摸这个的脑袋,捋捋那个的后背。我悄然地站在那里,望着那一双双满含探究和无助的眼睛,想到此时“哑爷”一定和它们一样费解,是啊,又有谁能让“哑爷”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面对那些精灵一样的眼睛,我也无法告诉它们到底怎么了,只有默默地走进厨房,取出饭桌上的剩菜汁儿,将馒头掰成碎块儿,掺和在一起悄悄地放在哑爷刚刚蹲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