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军羊长史，衔使秦川②，作此与之。
愚生三季后③，慨然念黄虞④。
得知千载上。正赖古人节⑤。
圣贤留馀迹，事事在中都⑥。
岂忘游心目⑦？关河不可逾⑧。
九域甫已一⑨，逝将理舟舆⑩。
闻君当先迈，负疴不获俱。
路若经商山，为我少踌躇。
多谢绮与角，精爽今何如？
紫芝谁复采，深谷久应芜。
驷马无贳患，贫贱有交娱。
清谣结心曲，人乖运见疏。
拥怀累代下，言尽意不舒。
【注解】
①羊长史：名松龄，是和作者周旋日久的友人，当时任江州刺史，左将军檀韶的长史。这次是奉使去关中，向新近北伐取胜的刘裕称贺。
②秦川：今陕西一带。
③愚：拙；这是自谦的说法。三季：指夏商三代之末。季，末。
④黄虞（yú）：黄帝、虞舜，传说中的古代帝王。
⑤“得知”二句：自己能够了解千载以前的事，完全依靠古人写的书。
⑥中都：指关中，为古都所在地。
⑦游心目：指目光留连和精神驰想，这里指瞻仰圣贤的遗迹。
⑧关河：关塞河防。逾（yù）：越过。
⑨九域：九州。甫：开始。一：统一。
⑩逝：发语词，无义。舆（yú）：车。
疴：病。俱：一同前去。
商山：在陕西商县，秦时隐士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lù）里先生四人避居于此。
少：稍稍。踌躇（chóuchú）：指逗留。
⑩“多谢”二句：多多致谢绮里季、里先生等四人，吊问这些英灵近况如何，这里举绮、二人以代四人。他们汉初时已八十余岁，须眉皓白，被称为“商山四皓”。《高士传》说他们在秦始皇时见秦政虐，乃作歌退隐。《史记·留侯世家》说刘邦欲废太子刘盈而改立戚夫人所生赵王如意，张良曾请来四皓以佐刘盈。精爽：精魂。
“紫芝”四句：还有谁采紫芝呢？恐怕深谷已经荒芜很久了（言外之意是四皓早已不在）。但四皓的“功名富贵不能免患，不如贫贱之多乐”的遗言还在。紫芝，紫色灵芝，传说服食后可延年益寿。驷（sì）马，驷车，四匹马驾的车，富贵者所乘用，代指做官。贳（shì）患，免患。贳，贷。交娱，多乐。这四句是化用《高士传》载四皓所作歌：“莫莫（同‘漠漠’）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唐虞世远，吾将何归？驷马高盖，其忧甚大；富贵之畏人，不如贫贱之肆志。”
“清谣”二句：清歌（指四皓歌）深聚在我内心，可惜我命运不济，和四皓的时代相距太远，不能亲近，与之同游。谣，行歌，且行且唱的简单歌谣。心曲，内心深曲之处。乖，远离。见疏，被隔离。
“拥怀”二句：怀此感慨于数代之下，言虽有尽而意思却不能径直表达出来。拥，怀持。怀，心情，感慨。累代，数代。四皓与陶渊明相隔数代。舒，舒展。
【点评】
这是陶渊明集中赠答诗的名篇，流露出作者对时局的观感和政治态度，也体现了他对朋友的关心和忠告，不同于一般的伤离惜别、应酬敷衍之作。诗人追慕上古黄虞之世，感念商山四皓，历史典故的运用，显示了诗人不愿趋炎附势的人格修养，也暗含了他对羊长史入关的评判。写法上，先从远处落笔，却紧扣题意，徐徐引入，最后突出主题，手法高妙。饮酒二十首·序①
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②，偶有名酒③，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④。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纸墨遂多⑤，辞无诠次⑥。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
【注解】
①本书共选二十首诗中十三首，自《衰荣无定在》至《羲农去我久》。
②兼：并且。比：近。
③偶：遇。
④忽焉：很快地。
⑤纸墨：指写好的诗句。
⑥诠次：有选择而且有次序。衰荣无定在
衰荣无定在①，彼此更共之。
邵生瓜田中，宁似东陵时②！
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
达人解其会③，逝将不复疑④。
忽与一觞酒⑤，日夕欢相持。
【注解】
①衰荣：犹言盛衰。
②“邵生”二句：邵平在瓜田辛勤种瓜时，同他在秦代为侯的富贵荣华比起来，何止天壤之别。宁，岂，难道，用反语表示否定。《史记·萧相国世家》记载：秦东陵侯邵平，秦亡后沦为平民，家贫，在西汉京城长安（今陕西西安）城东种瓜，瓜美，时称“东陵瓜”。
③达人：明智的人。
④逝：同“誓”。
⑤忽：随意的。
【点评】
本诗在《饮酒二十首》中为第一首，写衰荣无定，世事不常，应当达观处之，饮酒自娱。这是组诗的总纲。诗人用寒暑代谢来揭示“衰荣无定在”的深刻哲理：又用“邵生瓜田中”的典故加以论证，不仅增强了作品的感人力量，还避免了内容的平板枯燥，所以此诗虽几乎全是议论，读来却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