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骛叹息道,那时轩翊多优秀啊,白岚追他追的发疯,听说,每天都不断地发笑话短信,只为博他一笑。
笑话短信?我心中一惊,像抽丝剥茧般,突然念起当初阴差阳错地发笑话短信。
翊,我真蠢,当时才明白,你以为我是白岚对不对?所以才隔了那么久那么久地回复短信,发些带有过往记忆的暗示短信,所以才会那么热情温柔,所以才会在见面时,露出那般失望落寞的神情。
你以为我是白岚,是不是。
然而我却不是。
我只是隔着信号隔着手机,隔着咫尺天涯的距离,饰演了白岚,与你玩了一场粉墨游戏。
许骛见我不语,又说,没想到的是,两人终成眷属时,白岚却消失了,轩翊到处去问去打听,校方只说退了学,不清楚。轩翊去她家里找她,街里街坊都说白岚一家已经搬了,不知道去哪了。轩翊颓废一阵,就成这样了。其实他初中成绩很好的,却因为白岚爱画画的原因,考到了咱们这所破艺术高中,以为能遇见她,然而还是……
我呆若木鸡,像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久久不再言语。
翊,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走不进你独自叹息的世界,我像是忘川河边的三生石,只能看着你淙淙流动却无法相随,只能默默艳羡白岚这朵彼岸花可以任你滋润。若我是她,我定不会舍你而去,我会拿生命来守护你,拿青春来陪伴你,拿爱来供养你。
然而我不是。
可是我却愿意,做你的第二个白岚。
翊,那时知道了你心中有着惦念的人,我只能朝自己揶揄地苦笑,然而已经踏入了你所赐予的苦水,即使许骛这只结实木舟,划着桨伸出手欲拯救我,我也毅然选择在这片苦水中执迷不悟,痴痴念念要做你的第二个白岚,到达你心的彼岸,去看陌上花开。
就是抱着这样倔强执拗的心里,如同没见面之前,终日发着玩笑短信:
狼、老虎和狮子谁玩游戏一定会被淘汰?狼,因为:桃太郎(淘汰狼)。——未回有一个捉迷藏社团,他们团长现在还没找到。——未回鱼说:“我时时刻刻把眼睁开是为了在你身边不舍离开。”水说:
“我终日流淌不知疲倦是为了围绕你好好把你抱起。”锅说:“都他妈快熟了还这么倔。”——依旧未回一个周了,永远翻开手机都是单调的莹白屏幕。
又一个周了,冬天似乎快结束了。操场上的雪早就融化了,虽然树木依旧萧条颓败,然而却没有了肃杀冷漠之气。
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复呢?
终于在我发出不知多少条杳无音信的短信时,我接到了你的电话,我颤抖着翻开了手机,心像淋了柠檬汁一般酸涩,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你声音低哑,只吐了两个字:够了。然后便是忙音,任我在这边喂、喂茫然地大喊,那忙音依旧如空洞般将我的灵魂全部吸尽,只剩下一具空壳兀自伤心。
我是一只傻傻的木偶,心肝情愿被你操纵,你却狠心地扯断细线,让我的世界轰然倒塌,只能哀叹道自己终于粉身碎骨兔死狐悲。
却陡然想起白岚——她曾经定也这般痴心绝对,也这般前赴后继。
想到这里,我更加坚定地不放弃,当年白岚所做的我一样能做。
翊,我自是年少,韶华轻负,怕岁月洪流错过你,怕在骄矜清高中遗失了我的爱情。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证明,我爱你。
我咬牙冲到天台,推开铁门,天台的白雪全都化了,露出破败的墙面,上面写着以前学姐学长们不灭的爱情誓言,以及一辈子在一起之类的友情宣言,字迹却那样暗淡,在寡淡日光下尤其脆弱无力。
仿佛我一直对你的摇尾乞怜的爱情,仿佛你曾赐给我的望梅止渴的温柔,仿佛我们之间生拉硬扯的相遇,仿佛我们隔海天涯梦影雾花的缘分。
那般,脆弱无力。
你独自站在天台的一角,苍白纤长的手撑着低矮的墙,抬头仰望着天空,金黄的头发散碎的飘扬,在灰暗天际中扯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消瘦的身子在寒风中轻轻颤抖,你静守在自己的世界,你独自停留在属于你的流年。
我想,那个世界一定静谧美好,有碧云如洗,有花前月下,有小园香径,有你,更有白岚。
翊,那时候的你,嘴角上扬着温和的弧度。你一定是想起了白岚,想起了她微笑的眉眼,想起了她幽默的短信,想起了她告白的红晕,想起了她纯白的裙裾,想起了你们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我恍然觉得悲哀,我追逐的爱情比墙壁上那些破败的誓言还无力。
我却依旧咬着牙顶着风走到你身边,任寒风凛冽地吹散我的头发,生硬地割着我的面颊,宽大的校服都灌满了风,狼狈的鼓鼓囊囊,我不管不顾,艰难地呼吸,一字一句,拼尽我的全力,伴随着呼啸的狂风,大声说:
韩轩翊,我爱你。
你的身子顿时一颤,刹那问僵硬,下颌线紧紧绷住,有着冷峻的线条,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覆盖着如晨星的眼眸,指尖泛白,紧紧地抓着晦涩的墙壁,隐隐有灰尘飘落。
在我近乎以为,要被你彻彻底底无视遗忘的时候,你缓缓转过头来望着我,风吹乱了你金黄的头发,遮住了你清俊的眉眼,显得落拓而忧郁,忽然你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轻轻地笑了,笑容很浅,如清晨的雾珠。
我手心全是薄薄的冷汗,喃喃道,我是真的爱你,我会比白岚还爱你,我会每天给你说笑话……可是我还没有说完,你就俯下身子,属于你的香味袭来,大脑瞬时短路,你轻轻地吻住了我,那个吻很轻很轻,像虚无的梦境,我感觉到你的嘴唇那样的柔软细腻,你的睫毛似乎在微微震动,我只觉全身发颤,幸福的云里雾里。
然后你轻轻地放开了我,纤长的手指温柔地,帮我把吹乱的发丝撩起,笑的温和真诚,犹如万丈霞光,照耀了冬日的苍茫,你柔声说,谢谢。
却再也没有了下文。
这也算是失了恋吧。
被拒绝在唇齿之间,一个吻算是报答我几个月来的痴心,一声谢谢便阻滞了我的芳心暗许,我终于明白原来爱情不是天道酬勤,不是我几条短信几句话语就能惹来的动心。
翊,你连辜负都这么潇洒堂皇。
于是天涯沦落人的我,素颜朝天,束长长马尾,孤身来到酒吧想一醉方休忘尽红尘,然而还未踏入门口,便被里面的嘈杂音乐污浊空气吓了出来,苦笑,为何自己连堕落起来都这般懦弱可笑。
只好坐在街道长椅上静静发呆。
苏子熙说爱像肥肉,油腻而恶心,然而我却觉爱情这般苦涩,进退维谷问都是痛楚,恨也不得,爱也不得,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正兀自伤心,自怜自哀唯有自己懂的自卑爱情,却恍然听见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声音温和如欲化不化的白雪,柔情万千:白岚,我是真的爱着你的,当初你家出现那样糟糕的情况,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听到这声音我不禁颤抖,翊,那是你吗。
果然我回过头,便看见后面树影斑驳中,你清瘦孤傲的背影。而你身后那名正对着我的女子,想必就是白岚,她却不是我想象中白衣白裙的纯真模样,而是一身紧致皮衣,丝袜包裹着纤细大腿,漆黑长靴,穷冬烈风中袅袅娉娉,烟视媚行。
白岚却笑说,当年我们才多大,不过十五六岁,我就是告诉你,你又能帮得了我什么?就算如今你知道了这一切,又能如何,还不过只是一个高中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我看见你的背在寒风中轻轻颤抖,想起你那沉黯的神情,翊,我的心被攫住一般的痛。你却依旧勉力微笑,沙哑哀怜地喊,白岚白岚。
女子却无动于衷,冷冷一句,我要去上班了。便径直绕过你去,向那红灯绿酒的酒吧走去。
翊,你在冬夜里瑟瑟发抖,那般脆弱狼狈,像篆刻一样雕凿在我的眼中,闭眼就似有泪水滑过。
时间那么巧,让我看见你,看见你的脆弱你的无助,看见你和我类似的卑微爱情,都如这寒冬里的梧桐,枝叶不仅凋落的一地一地,还承受着旁人不屑的践踏。
我不由自主地从后面抱住你,温暖着你僵硬的身躯,你转过身来看着我,那如深潭般幽暗的眼眸却好似沁进了雾水一片湿润,微微泛红,你紧紧地抱住我,很紧很紧,我近乎无法呼吸,听到你如小兽般低低的呜咽:白岚她为何要这般对我,当年家里破产了都不告诉我……父母出事了也不跟我讲……就那样离开我……我真的好没用……
我感受着你的冰凉体温,感觉着你的悲伤,那时的我,仿佛有一枚针来来回回穿梭在我的心问,曲折辗转之间,便沁出了滴滴鲜血。
我恨不得化作白岚,掷地有声地说爱你,让你不要再这般沉痛,不要再这般颓丧。
然而我变不成白岚,我是纪柠。
我只能抱着你,紧紧抱着你。紧拥着你为白岚的悲戚,抚慰着你为白岚的心痛,翊,让我们互相取暖,在冬日里如雪花般融化吧。
然而我又何曾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第二天。
我安抚好自己的内心,压抑着失意来到学校,还没进教室就看见了许骛。他这次把我堵在了大厅,神情有些恼火,只递给了我一封信,便转身离去。
我看着那清秀的字体,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像儿时不小心跌入池塘般的恐惧窒息,慌忙拆开信,依旧是只字片语:
谢谢,我已离开。
勿念。
翊,那时我便慌了,像只没头苍蝇,朝着许骛的背影大喊,问你去哪了,然而许骛只是以更决绝的姿态离开。我慌忙到你们班去问,那时才明白,你的离开,竟是和白岚一样的退学。
愚蠢的离开。
翊,自此后你的路途,将再也不见我的笑颜,自此后你的岁月,将再也不见我的执念。
所以,我真的放弃了,或者说是不得不放弃了。
翊,遇见你,笑靥如花,缱绻如画。你一念之间的温柔,我情不自禁的心动,你情不自禁的轻吻,我万劫不复的奔赴。
我这般的爱你,然而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你始终是无法成全我,如同我无法成全许骛一般,谁都不愿在爱情里将就。
也是那时我才明白,你是迁徙的候乌,飞翔的轨迹注定是紧紧跟着白岚,而我不过是一处断崖,注定只能让你短暂栖息,甚至遮风挡雨都不能够。我们是遥远的两端,生生地站成了开满曼珠沙华的彼岸。
你永远是我追随不到的幸福。
翊,一年复一年,春暖花开,冬至花败,光阴把我包成了一只厚实的蛹,安心地等待自然规律某一天可以破茧而出,化作翩翩蝴蝶。
只是,这是我在这学校里的最后一场冬天了,在下一个春天,就会迎来了高考,离开这个湮没了我三年青春的学校。
我趴在课桌上向窗外望: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操场上又是一片苍茫,地平线起伏在看不见的远方。
翊,我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你。
想起了我们大雪纷飞的初遇,想起了我们刻满誓言的天台,想起了你思赐般温柔的吻,想起了你抱着我如小兽般脆弱哭泣,想起了你离开时寡淡的只字片语。
想起了一切一切。
想起了那场有关于你我的,却无关于风月的,白雪纪年。
7、那年花开
那年的花开,那时的风景,仿佛那一场光芒璀璨的盛世烟花。一刹那的芳华,永不枯竭的回忆……
你是缅怀,我是心伤。
chapter.1誓言,不过是四散的烟花。
电话的那端,他的声音模糊而又清晰,透过贯穿世界尽头的电波,平稳且平衡地传了过来,依旧是微微的磁性,淡淡的凉。那一个刹那,我的手连同我的心,都开始颤抖起来。
那一连串的数字,显示的是国内的号码。他现在,或许在上海,或许在广州,或许在我们曾经流连的某一处风境,或许在某个完全陌生的角落。只是,明明在同一国度。明明脚踏着同一片土地,可是,我却偏偏看不见他,也感觉不到他存在的一丝痕迹。
不知道,他是正在微笑,还是在缅怀,又或者贪婪地看着久违的风景,又或许在品尝着他曾经和我提了好多次的美食?
不知道,那些奔跑着,或者向我移动着的风景和人物里有没有他。
有人说,编织一个梦境,可能需要一生的时间,要毁掉它,却可能一秒都不需要。
一梦千年,梦碎,却是须臾问。
电话的那端,他说:“我要结婚了……非常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
手机慢慢地从手心滑落,重重地跌落,然后如汀上水花般地四散开来。
记得有人说过,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不是我们坚信就可以做到的,比如曾经信誓旦旦的爱情。
就像这个世界上有种名叫荧光粉的物质。它将之前吸收的光在缓存之后再缓慢释放,即便存伫再多,也终有释放殆尽的一天。
当最后的一缕光,从它体内射出,稀薄在如幕的黑暗里。完整而沉默的黑暗就会扑天盖地而来。先前的明亮,被吞没,被消化。一切,都已经回到了过去。那么,这个时候,对于很古老很古老的一句话里说的意思,现在能明白了吗。那句话说,“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夜了,如潮的黑暗,如醮墨的海绵一般,慢慢浸满整个空间。而我就象是一只小小的蜗牛,疲惫地蜷缩在厚重的壳里,听外面笑语喧哗,听外面车马遴遴,听外面风雨飘过……
他的婚礼,要去么?
是去瞻仰新娘一生中最美的笑颜?还是去看新郎,早已陌生得仿佛隔了一世纪的脸?
这些,我都不知道。
时光如彩翼轻展的蝶儿,掠过发丝滑过指尖,带走我的思念和痛。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坐直身体,然后,打开了电脑。
他的头像,还是色彩暗淡的灰,阴霾重重的晦涩。四方框里那杯没有热气的咖啡,仿佛还浮着隐约的暗香,就好像经年转身之后,被遗落在尘埃里的,那一块色调暗淡的调色板。
“你会爱我吗?到永远的永远?”曾经,我也这么傻,这么天真地问过他。
“为什么不会呢?爱一个人,就是要和她一起走到世界的尽头,然后永远也不分离……”
嗬,世界的尽头啊……
那样美丽的誓言,不过是四散的烟花,纸屑还未落地,那些璀璨,就已凉透……
我想,我不该去见他的,至少在他快乐着他的快乐,我痛苦着我的痛苦的时候。
可是,我又想,我该去看看他的。四年了,我至少应该知道,我一直爱着的男人,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天人交战,挣扎不休。
然而,理智,敌不过欲望。思念淹没了心凉。
春天的地下铁,我如约而至。地铁站的栏杆,仿佛横亘在人和人之间的屏障,看起来,若有若无,存在,却是毋庸置疑。我斜斜地倚在冰凉的出口栏杆上,一寸一寸地放下了手中的电话。然后,我就看到了正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的他。
满室满地都是灯光,来来往往都是行人。
有什么从,我的眼睛里涌出,朦胧了灯光,碎开了思念。我屏气凝神地望着他,又仿佛透过他的身影,看到了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美好时光,还有我空自等待四年。
那样的时光,那样的流年,如水如雾。消逝在指尖,淡化在心头,再回首时,只有清泪一掬。原来,真的是:爱着爱着,就淡了,走着走着,就远了……
chapter.2回忆,是包裹着冰雪碎屑的棉花。
回忆,是包裹着冰雪碎屑的棉花。里面是晶莹,外面是雪白。因为相似的颜色,所以没有被留意,然后造成了最深的错觉。然后,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都是对方的一分子……
认识他的那一年,我们都在外地。那时,从熟悉的广州,来到遥远的北方,在我从未远离过家乡的心里,好像初脱茧而出的蝶儿一般,除了惶然,还有新奇。同行十二人,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无奈。
我当时的职位,是酒店中餐部的经理,每天的工作,除了招工、培训。就是订制各种制度、规划餐厅环境等等。再接下来,就是无休止的累和寂寞。
我想,我一定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不太适应离家太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