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不断回想起梓带我离开布达拉宫时说的话。
——你是跟着他才来这里的吗?
——你不知道他已经不会回来了吗?为什么还要那么傻!
——你究竟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晨,下辈子,我还会再遇见你么?在我们十八岁的时候?
5.所谓永恒?
其实一直都相信,无论是那些过去了的时光,正在进行的时光,还是未来还没有经历的时光。这些时光都并存在平行的时空里,一直永恒的存在着。如同一个时间轴上的幻灯片,任意抽出来,都是还原当年。
那些想要牢记的人与事,那些经历的悲欢喜乐,并没有消失而是在那一刻凝固了。如同虫子凝结在琥珀中,被永存的美丽。在那个时空,永久的存在。那时的天空,那时的气息,那时的我们。鲜活封存。依旧上演。
那些个日光甚好的下午,阳光通透了整个教室。我们坐在讲台下听老师授课,或许专心致志,或许心不在焉的各种各样的脸。那些个我偷偷戳你后背埋怨某某老师讲的课实在太无聊的日子。那些个十八岁的梁晓诗陪伴十八岁的锦晨一起度过的年岁。
都是存在的吧,在那个另一时空。依旧在一起着。
所以,未来就算有什么变故。至少这些,是不会改变的。
有些事情是终究要了结的吧,不然它会在那里溃烂成疮。
在北京的日子过得很平静,有时候我会跟梓一起出去逛逛街。我们肩并肩一起走的样子就像是一对小情侣。他很维护我,这一点至今没有变。记得有一次高中的时候,他因为隔壁班的男生说了我几句,就一拳揍在了那个男生的脸上!正好被路过的教导处主任看见,于是背上了处分。
可是在那时的我看来,这样的行为就是一个小孩才会做的事,冲动而不计后果!也不想想大家都是同学,这样一闹以后还怎么相处下去?
我狠狠数落了他一顿。高大身躯的他在娇小的我面前低垂着头,一副乖乖听训的样。他的傲气全然不见。我数落着数落着,却突然在一瞬间愣住了。
明明是那样狂的家伙,却为什么在我面前温柔得低声下气?
我们只有在在乎的人面前才如此吧。丢掉所有的脾性,变得温柔。
记忆里那样的他没有改变,即使是在我的数落之后。他那时的心情与冲动只是想要保护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吧。只是,因为遇见了我。只是,想要保护我。
可是,后来的我想,梓,你又能保护我到什么时候?如果我坚持不愿意醒来,坚持不愿意接受你。你,又要怎么办呢?
夜里醒来,五楼的高度,一室的月光。我起身披了件睡衣踱步至阳台。空中镰刀一样的月亮澄黄得吓人。白天收到夏七的短信,说她已经有了新男友。过了一阵,又发来。
——小诗,你该面对这一切了。醒来吧。梓他很好,你要珍惜。
那些模糊的话语,让我想不明白猜不透,却在突然的瞬间来袭成为心底尖利的剌,一次次反复折磨,无法平息。
我的头又痛了。什么醒来?为什么我完全都不能明白?我真的是忘了什么吗?很重要的事?可是,为什么想不起来呢!我抱住头,一下摔倒在地上!
有人说,身体是有记忆的,它会自动回避掉那些让你痛苦的事。而105当你想要记起那些的时候,你的身体就会作痛。痛苦越深身体就越痛。
我病了,病得很厉害。去医院说是偏头痛,医生二话不说给我开了很多药。我很听话,都按时吃了。可是吃了很多天依旧不见好。于是梓强行把我拉去了老中医那。那个医生说,是心结。我很清楚地看见梓脸上的表情,生气?愤怒?不,更多的可以说是无可奈何的哀伤吧。那些哀伤让我愧疚。
他说:“小诗,我们走吧。”
他带我在北京城游荡了一天。整整一天他都紧皱着眉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最后他把我带回到了那座城。装满你回忆的城,我真的不想回去,可是他的固执让我不得反抗。他说:有些事你必须明白,必须……
……想起来。
很多逃避的事,上天都让你不得逃离。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这里。
下火车已经晚上七点,天彻底黑了。看着这片熟悉而陌生的城,我只是迷茫。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好不容易才能沉淀下思念,为什么要我回来?
梓带我穿过这座城,带我来到——黑暗的甬巷。
他把我一下子摔在那里,墙磕在我的背上,一阵钻心的疼!
“你该醒来了!看看这里!”他突然大吼!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你怎么了?梓?”我有些怕。
或许是一直以来压抑而积累着的情绪忽然决堤,他突然捂住自己的脸。我看到有一滴泪顺他的指缝蜿蜒滴落。
“你哭了?梓?”我靠近他,想要安慰,却被他一把推开!
“我没有!”他转过身背对我。很久的沉默然后说,“好起来吧,快记起一切好起来吧。快点走出他的影子吧。不然,我要怎么办!”
他的声音好像有魔力,让我忍不住问下去,要我忍无可忍的发狂!你们都要我记起!可又偏偏不告诉我要记起什么!
“要记起什么?你们到底要我记起什么!”我大声质问1106他似乎也上了情绪,一下子转过身很深地看我!他说,“晨是怎么走的你不知道吗!”
7.只影向谁去。
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
是啊,我不知道吗……
其实是一直记得的吧,只是一直刻意回避。即使是在朦朦胧胧有些记起的时候。
以为这样就可以抹杀一切,以为这样你就还可以存在。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在我的梦里。不过,既然是梦,就有醒来的一天。我看向那甬道的深处,知道如今它终于要破碎。
梦里中断的地方,你离开的街角。你的离开是因为……
那一年的那一天,你送我回家却在路过这里的时候听到里面有激烈的争吵声传来。明显是一男一女。我原本想尽快离开以免惹上是非。却不想你飞快地冲了进去!毫无预兆!
我想要拉住你,可是你的衣角只是划过我的指尖。然后我看见……
昏暗的光线里,一个女人被狠狠地摁在墙上。她妆容妖艳,一把尖刀正架在她脆弱的脖子上!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人叫湄,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而那个男人叫西,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混蛋。湄的前男友。他又来厚颜无耻地索要钱财了!
或许是骨子里的叛逆让湄走到了这一步!但是血脉的相连不能让你不闻不问!
于是,你冲了进去!于是,你同他厮打!于是,你错手杀了他!
你一下子倒在地上!你的妹妹跑了。我小心翼翼地叫你。
“锦晨?”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锦晨,如果人生只是如同初见那该会是多么美好。你依旧是那个干净的少年,我依旧是被你宠溺的孩子。可惜,你已不会听到。
你走了。我要向谁去?
那天晚上突然下起小雨,你一步步地向巷口走去,你似乎都没有听107见你身后我的呼喊。
你消失在那个雨天,我想追上你却在那个巷子口昏倒。视线里留下的是你最后孤单的背影。
救我的人是梓。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遇见了我,一点也不美好。
而梓也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了我,在看到我的第一眼起。
其实,当时我的精神便已经有些不正常,变得脆弱而易怒。一直是梓陪在我的身边,忍受我的无理与无常。有时候我会想,梓,你怎么能那么好?明明是不肯低头的一个人,却愿意忍受我的一切坏……
而后来……你去了远方,你说过你一直都想去拉萨。
拉萨,你在那个香雾缭绕颂声长吟的国度忏悔,可是你始终没能减轻心头的罪恶感。于是,在神明面前长跪三天三夜,最终选择以那样的方式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以那样的方式解脱——于纯净碧蓝的湖水里沉溺。永远。
你寄来明信片,印着拉萨最美的雪山与湖泊。那是永恒不败的碧玉湖,泛着波澜广阔美丽得神圣。你只在明信上只写了寥寥几个字。原谅我,小诗。再见。
收到你的信从别人口中知道你再也不会回来,我的天地都塌陷,记忆从此缺失一角。我只记得你在一个雨夜离开,背影孤独。从此,你活在我的梦里。
我沉浸在有你的世界以为你还在,可某天我偶一抬头发现你早已离我亿万光年。
未来的全部意义在于还能遇见无数的人,还能拥有幸福的可能。还拥有选择方向的权利。
后来的某一天,我问:“如果你只能做他的影子怎么办?”
他正在为我削着苹果,听着我的话,停了手说:“我认了。”
心脏被猛地击打!我扭过头。良久。
——梓,再给我一些时间吧。你说过你会打败他的。
——你说要相信你的。
相信逝去不能重来,相信你终究要有人替代,相信忧伤会变快乐。
相信有些不能错过的人要紧紧抓牢。
他是听见了吧,眼底开始闪烁幸福而细密的光。
二十岁的生日,我在右耳打了平生第二个耳洞。与两年前的心境迥异。这一次,我微笑接受。只因为,我的身边有了那么一个人,一个陪伴我帮我分担苦楚的人——梓。
这一刻,我已长大,再不是从前的梁晓诗。幸福,我要牢牢抓紧。
而你,那个十八岁的锦晨已经和那个同样十八岁的梁晓诗永恒在时光的江河里。
锦晨,十八岁的梁晓诗心里永远住着一个你。而此后的梁晓诗,请让梓来陪伴。
是谁说的,十八岁的左耳是青涩,二十岁的右耳是幸福?
总之,我听着,笑了。
5、光年纪
你还记得吗?
从记忆的开端延伸到了末尾的腐朽,需要多远的距离。
Chapter l。
记忆深处的细枝末节,笔直的柏油马路曾经有你单车碾过的时光,拐角处的奶茶店门口依稀映刻着你浅色的脚印,暖色的光源下有你拉长的影像,香樟树下你抬头时栗色的碎发下是温暖的眸子。
都如同盘旋在天空的荧火,点燃了黑暗里的光源,切割了记忆,选择性的忘记,例如不快的争吵,然后大吼着‘以后别来找我’的固执;
汽车的轰鸣与刹车时候尖锐的撕裂。
广播里甜美却机械的声音重复着:“从洛杉矶飞往上海的Mu586次航班已经到达上海浦东机场……”
宁安想:“也许这就是救赎吧。”
一直想要忘记的事情,即将被强制的拉回了神经的末梢,然后沿着大脑的粘膜延伸到泪腺的位置。
当卢卡斯出现在宁安面前的时候,曾经以为可以坚强面对的一切,却发现不过都是记忆里对自己的暗示,防线脆弱,只是一抹微笑,坚固的外表下,不堪一击,瞬间倒塌。
一米八的个子,需要抬头测量了角度才可以精确的看到坚挺的鼻翼下微微渗透出肌肤的汗珠,红色的运动服与白色的短裤。
而没有改变的,依然灿烂的笑容,狡黠却充满暖意的眼神以及薄薄的嘴唇上若隐若现的胡须。
“这里!”宁安深吸了一口气,一脸的阳光灿烂,笑着冲人群中大喊。
早晚都会来的一切,不是常这样说么,逃避不是错过,而是事实的延续。
男生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声源,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停在了宁安的面前,恭恭敬敬的鞠躬:“你好,我是美国来的卢卡斯,我妈妈让我对您的招待表示感谢,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我叫宁安,很高兴你来中国!”
依然没有改变的一切,还有温暖的手掌与沉稳却从喉头发出的低沉声线。
掌纹触碰的瞬间,如同天空裂开的缝隙被上帝制造的针线缝合了一般,宁安身子一震,却迅速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说:“我们快点回学校吧!”
而唯一变化的,是记忆……
还记得吗,森林公园里茂密的蔓延,将日光倒映在思考的区间。还记得吗,电影里那些场景,醉色的阴影与幻想的迷离。
曾经固执的以为光年总是被用来描述时间的长度,就如同现在,即使早已经消失于无形的尘埃里,宁安依然固执的坚持着,那是一场毫无遗憾的爱情。
梧桐树如同手掌般的叶子密密麻麻的铺满了路面,时间像是爱丽丝故事里的兔子先生,走走停停,回望过去,迷离的眼神,单色的面具。
我们总是用荏苒如流水来形容时间过得很快,割破了手指缝隙的沙漏,沿着螺旋的玻璃罩缓缓的流下迷离的残破,填补着时光里凹陷的空白。
躯壳敲动灵魂,回忆摊开青春。宁安依然记得那些细微的点滴,一米八的个子,栗子色的头发,被刺破大气层的光源,消弱到了极限的轮廓,还有的。
宣誓入学誓词的笃定与干净的白衬衣。
朋友说,长的挺帅的哈。
然后呢。
被光线折射成栗子色的碎发和洪亮的嗓音,一切的一切都同打碎的水晶杯一般,在记忆的粘膜中悄悄复合。
那还是用着复读机和随身听的年代,音乐戛然而止,宁安低头为卡带翻面,再抬头才发现,男生已经在掌声中消失在了新生的人群中。
没有浪漫的记忆,就好像我们总是以为王子与公主的爱情必然有一个美丽的前提一样,小说里说,当青涩的时光勾勒出心里激动的不朽,唯一可以看到的,却只有淡漠的水面上是深是浅的浮萍。
将每一个字都轻轻的写在柔软的羊皮纸上,塞进了秘密的玻璃瓶,然后放到时光海里漂流停息,那些琐碎的记忆,都在某一个阳光的背后潜入了瞬间的倒影,融进浮华的生命。
还记得吗?那些耳语的甜蜜,叫平安,来自三班,是学习委员,全校前十名考进来的,足球校队,回家坐四路公车……
充满着暖色调的姓名与踏实的情绪,弥漫着她初见之后的微细。
时间如同被空间包住的蚕茧,在每天重复的移动中,磨平了表面的粗糙,只留下浅浅的痕迹。记忆的曲线就像剌破了胚胎的薄膜,穿透了时间的轨道。
还是因为太远,远到了忘记初见的意义,遗失了邂逅的天平,还是已经忘记了,忘记了从湖底的幽暗,到光明的迁徙。
一天,一月,一年,亦或者是,一光年的距离。
我们有多么自以为是的以为每个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出自故意却又告诉别人不是有心。习惯了使用漏洞百出的借口与嬉笑的逃避,就算知道了结果也要做出恍然大悟的好奇。
所以。
就算故意将天空的缝隙撕扯开来,留下浅色的淡蓝沿着边缘一泄如注,就算故意让地壳的蠕动更加频繁,精灵一般的绯红欢跳着充斥着大海的波澜。
也没有人会怪你,怪你挪动了上帝的天盘,踢开了欢叫的山峦。
就好像,也没有人纠结宁安回家的公车为什么固执的选择了四路公车,而不是更快到家的另一班。
那些从树木的根须中次生的幻想,如同粘附在心里某一个灰色的角落里等待着破茧而出变幻出美丽的影像,成为爱情最初的绽放。
宁安只记得从教室走过的时候,路过三班,微弱的暖色调光源下,诺大的空间被横向切割,男生坐在中间拧着眉毛的样子,专注但却依然如同漫画的王子般英俊。
指针形成了120。的弧线,短针在八的位置上驻扎下来,停住了脚步。
而那些已经潜藏在灵魂深处的对白,是否也被硬生生的牵扯出来,一笔一划的写在生命的便签簿上,然后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记住到几光年。
记住到现在,以后,以后的以后。
“咦。”男生笑着说:“好巧!”
宁安抬起头,昏黄路灯下的光圈笼罩起来的少年,浅色眸子重合,无论是刚才蹙眉时候的认真神态,还是在演讲台上意气风发的宣誓,都重叠在了一起,恰如其分。
善意的谎言有时候总比残酷的事实更能在记忆里生长发芽,‘我其实是在等你啦’之类的事实,还是隐藏在心底好了,如同故意在学校逗留,如同故意冒着无法到家的危险,等待着末班车。
男生伸出了手,“我叫平安,来自高一三班。”
一只手就可以握住的关系,当成为事实,却比我们想象中要来得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