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史说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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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礼成阶次第修志,鉴古今世事可继

陇南修志,据传始于宋代,后无传。明代修志只三部。今存成县崇祯年间谢镛纂修《成县志》,万历间余新民纂《阶州志》和刘泽远《礼县志序》。

礼县有志,始于明万历四十年(1612),知县刘泽远创修。

刘氏叹曰:“照得县之有志犹国之有史。史不备不可以为国,志不备犹可以为县乎?”刘知县莅职后,不揣固陋,遂有修志之意。“询之故老,质之耆儒以及野夫版尹,凡有一得,罔不采纳。其有断碑残碣,虽在穷山深谷之中,必令吏书录之,而古迹旧踪,山川景致,传闻恐讹,间亦单骑往视,匝三旬,其于志书,庶几称备。”初稿完成后,“或藻绘润色,使只字重于鼎吕;或斥正郢削,俾鲁鱼无溷亥;或以为无当,故今暂且弃掷。”刘氏修志的态度是谨慎的。万历志共二册。乾隆版方嘉发序中曾提及到:“簿书闲暇,取阅县志,吏以一迭进,为前署令董君所集,篇页寥寥,简略不详,继访之故家,又得前明所修旧志一部,其中亦简略不全,今昔互异,今因果举而重辑之。”该序所提明志,即刘氏所创县志,虽有二册,但写得笼统,明志传至清初失传,其目录内容无考。礼县早期历史得以保存、流传,乃至被清志所借鉴,其创修之功不可没。今存刘泽远自序《申修县志详文》,犹可考也。

明崇祯十四年(1641),成县知县谢镛主修《成县新志》。

《成县新志》是在兵寇蹂躏,城垣毁败,朱氏政权岌岌可危的背景下抽暇编纂而成的。谢镛于崇祯九年莅任。李自成军屯聚南山,兵马往来,络绎不绝。谢镛要筹措粮草,又要接济军需。审察敌情,抵御寇犯。戊寅春,义军数万骑袭成邑,谢镛堵御甚严,用乌统毙死者数人,敌遂退走。义军攻徽州八昼夜,势已危急,谢镛传出疑兵奇计,敌遂解围宵遁,河池赖以保全。于此危难之际,谢镛思得一志览之而不可得,于是,阖学诸生以修志请。博采广搜,取府志而考订之。诸君皆渊深鸣鉅,志不数月而告成。谢镛展卷读之曰:“笔锋似史迁,宏畅似杜预,而明辨又似郑樵。”对新修之志评价极高。“一披阅此志,又未尝不忧喜交集也。喜固喜残邑之有志,忧实忧国课之难完。”

赐进士第李景廉为《成县新志》撰序。李景廉对新志评价说:“披览卒策。见其山川、形势、风景殊绝,与夫今昔人物、事迹及近日兵寇蹂躏灾伤情形可悯,宛然在目,可绘可图。因叹曰:世间一种见成文字,莫如此志。何也?如仇池之四山回合,如环两水相夹,如镜南对鸡峰之翠,东跨凤岭之云,西枕石嘴之头,北倚香水之洞,他如飞龙峡、卧佛寺、果老崖、瀑布泉、少陵祠、裴公湖之类,真是余霞散绮,涟漪涌碧,供人吞吐无尽。至于星分井鬼,地接巴蜀,襟汉江而带沔略,俯阴平而临武阶,古为成州、同谷雄镇,信不诬也。宋吴玠、吴磷驻师与金兀术大战仙人关,此其地耶。”《成县新志》记山川名胜较全,明未战事较细,所遗憾者,谢氏本人的文章所占篇幅太多,有哗众取宠之嫌。

谢镛,顺天良乡人。颇具文才。莅职成县,余暇遍游成县名胜,均有诗作。《成县新志》所录谢镛诗虽多,不少是所咏成县积淀深厚的人文遗迹、山川名胜。举《鸡山耸翠》《观吴公保蜀城》《谒杜公草堂》可知一二。

青峰碧岫耸如屏,兰若钟声隔岭听。夜半无风松自吼,崖前有草色长青。

鸟来佛阁闲云冷,僧住阴房白昼冥。俗吏乘暇投权覆,聊将俚句问山灵。

——《鸡吴耸翠》

节钺曾经保蜀功,故城荒垒草蒙蒙。英雄万古勋尤烈,兴废当年事已终。

落叶乱流秋雨后,断碑常卧夕阳中。阿孙不识经常节,恨使孤忠扫地空。

——《观吴公保蜀城》

南山壁立与天通,隐隐草堂云雾中。悯世昌才诗万卷,遁时避乱酒千钟。

盛唐三变知奇绝,大雅一删妙化工。虽恨拾遗终寂寞,诗家门户独高风。

——《谒杜公草堂》

此三首诗,颇能代表谢镛诗才。《鸡山耸翠》,写鸡山的碧翠、高耸以及佛阁的阴冷,借以抒发爱慕山水、乐于民俗的情怀。《观吴公保蜀城》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凭吊诗,以“古城荒垒”“断碑常卧”,以及“落叶”“秋雨”,忆吴公当年所立赫赫战功,并对吴曦潜叛投金发出由衷的惋惜和痛恨。保蜀城指成县上城。《谒杜公草堂》,借草堂写杜甫“悯世昌才诗万卷”的卓绝贡献和“诗家门户独高风”的崇高品质,寓寄作者对杜甫的追思和崇敬。

明万历四十四年(1616),《阶州志》告竣。阶州知州余新民修、邑人蹇恭逢编纂。这是阶州最早见到的一部州志。凡十二章,记明代史实较为详备,诸如风俗、兴利、开渠、通舟、社师地、教织、平籴、学田、东路寨堡、革弊、清民军黄册、革行户、革挂搭、逐矿回、严吐蕃、军余保甲等,是阶州明代社会的真实记载。《阶州志》虽篇幅较短,然其资料珍贵,属稀世珍本。清代志书,都是以该志作托本,搜古觅踪,编纂而成。

蹇泰逢,阶州人。志书云:善古文词,通天文、地理、星相、医卜之术。授中卫训经略。表闻其名,征辟不赴,始汉南教授。今存《创建三官殿功成碑记》,是蹇氏于万历间所撰庙碑,文笔出奇制胜,别具一格。

三官殿是阶州城西北卧龙山麓的一处冈台。三面凌空,一面依山,高约百丈,只有登天阶梯可通其上,势极奇峻。有古刹庙宇建筑其上。是游人乘兴纳凉,倚亭凭栏,饮酒作歌,观胜猎奇的绝好去处。

碑文云,阶州城北枕卧龙冈。自明洪武四年州城东迁二百多年,卧龙冈已建有关帝殿、龙山寺、玉皇阁、五显祠。万历十六年(1589),又于此“庀用鸠工,劈石作砌,荡坡为平。”二十四年之后,郡守、参戎,卢、蔡、陆、李四公倡议,在此修建三官殿。万历四十年后,楚陂余公、固原王公,于“此殿未备处,遂告完焉。”新建的三官殿,有“广厦二座,大门三间,殿左禅室一,僧厨五。凡青霞阁、观音阁、排坊、钟楼,俱鳞次举矣。”蔡公,蔡思和。“万历二十四年知阶州,通水利,开山壕。凡强弁、豪猾,必置以法;孤寒贫弱,则抚翼之,唯恐不尽力。升叙州府同知,州人立祠竖碑。”余公,余新民,“万历四十四年知阶州。冰玉为操,骨鲠成性。跣足步祷,甘霖立沛。亲剿贼寇,民得安宁。至于建学、筑堤、开水利、教织纺、禁奢侈、黜邪巫,一切善政,靡不毕举。后迁重庆府同知,官至副使,州人立碑、刻像,以志去思。”

三官殿建成后,卧龙冈又添一胜景。站在三官殿,举目四望,“殿基艮龙发脉,五峰卓立,峻绝不让岱华;左屏右帐,秀峰连云,嵯峨岂逊崧岳。”近看卧龙冈,“四维数仞,参天数戟,而侔西蜀剑阁。”冈前,“眼底江汉,九曲朝阳,寻城而下,可谓尽美尽善。”碑文赞叹龙冈为钟天之灵,萃地之奇,毓水之秀,三府之精皆俱备矣。在如此天赐地造之地修建三官殿,“虽曰人才,而实由天授也。”故而立碑记之。

撰者记文立碑虽在修殿,而寓意却在写殿外之景,“此记殿之意,不在殿而在殿之外。”正如撰者所称:“寻常记殿,多以神功阴祐为侈谈,余意不然。”这种写法,别具一格,别开生面,引人入胜。其意在于借记殿而张扬卧龙冈之钟秀,以记所见阶州城胜景也。

撰者将殿外之境归为淡浓两个方面,“殿前四境,曰淡曰浓”。或淡或浓,“惟殿收之”,非游离于殿外,实则以殿外之境寄托殿内之情,相得而益彰,使修殿的意义更胜一筹。“登临者,能顾岩于淡中,玩味于浓外,游观当于千古并列。”“是即阴祐于阶”也。

何谓淡浓之反面?实指阶州贫瘠之境,百姓催征之苦。阶州城,“为弹丸黑子,四围山坡,悄然面壁。”州城是夹在四山间的一座小小的山城。南北山坡,“工确硗,势陡裂,霖滴不能停,遇旱魃则一毛弗产。”每遇雨旱,自然灾患不断。而属里崖坎,更为严酷。白龙江两岸,“沿河间有平原,又苦为波臣尽洗。”所谓淡者,即指此也。“淡莫淡于此”,如此贫瘠的山坡陡地,即使有所收获,哪里还有充足的粮食缴纳呢?所谓治理阶州“屡称掣肘”者,就是指向百姓催征公粮之苦也。“目击者对此情状”,没有不以玩景之心,转而怜念此地艰苦的。在此修殿,如果能使游观者由此而怜悯阶州城的贫瘠艰苦,那么,此殿对阶州城是大有益处的。

所谓浓,不是独辟于淡之外,就在此惨淡中,着意调整搭配,“遂酿造成此浓”。意即胜境就在贫瘠之中,非在贫淡之外独辟殊途。一顾盼间,眼前的胜境,犹如打开的春景,游乐的宫苑,令人目赏心悦,玩味不尽。

仰望,桑麻长满了田野,郁郁葱葱,桃李结满了城郭,果实累累。那些孟浩然诗中描写的梅子,飘香于云里,那些陶渊明诗中形容的绿柳,争妍于峰外。这种勃勃生机为什么非要殿内才能欣赏!

远观,小桥横渡,帆影飘遥,河流之上悠悠然风平浪息,关隘间的烽燧台烽消烟静。这种太平景象为什么非要殿内才能看到!

近看,城西,白龙江如虎伏动,城北,北峪河似龙呻吟,民宅的犬狗静卧在花荫之下,沼泽的鸿雁旋飞于江河之滨。这些万物之灵为什么非要殿内才能品味!

静观,机器的轰鸣声与琴弦的音韵争相传来,路途的歌声与街巷的赞颂声充盈于耳,樵夫们相互应合的声音萦绕在谷口,府衙前的凯歌合奏于门庭。这种音韵为什么非要在殿内才能倾听?

州城真神仙境界啊!在贫瘠僻壤的山间,有如此美丽的景致,就像针毡上舒展的睡席。谁不为天地间创造的这些美景而庆幸?游观者站在殿内为此情此景所赞叹不已的时候,此殿对阶州城不是又大有益处的吗?

撰者赞叹其殿其景。“阶之景,尽收于殿;殿之灵,复禅于阶”。禅者,转化也。并用自己的话点出修建三官殿的美意:“乐民之乐者,从此殿中得;忧民之忧者,亦从此殿中得。此记殿之意,不在殿而在殿之外。”

撰者蹇泰逢是阶州人,对阶州有深切的体验和感受。既为阶州的胜景赞叹不已,又为阶州的贫瘠爱莫能助而伤感。站在卧龙冈三官殿,既看到了赏心悦目的州城胜景,又不回避州城的山荒野岭和百姓的催征之苦,以满腔热忱如实地记载了州城的淡与浓。记胜景情动辞发,如诗如画,记贫瘠一针见血,哀言可掬。让人于乐中勿忘忧患,于忧患中更觉其胜景得之不易。明代州城,山大沟深,土地瘠薄,盖因森林横遭剪伐,植被不保,水土流失严重。南江宽阔的河床“波卧尽洗”;北河两山,“霖滴不得停,洪暴如虎。”这与多数碑文只记胜迹而有意避开恶劣环境的溢美之辞,大相径庭。最终达到了记胜的目的,将一座虽然贫瘠又有江流之美、田园之乐的山城,活脱脱呈现在人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