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杨柏深秋的乡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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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磨滩漫步(1)

很久以来,我一直想寻觅一片净土,来独处,来思考,甚至就算什么也不想,在大山的怀中静静地看会儿书,也是善待了自己。选择磨滩,因为它有沁河的碧波,大山的安静和农家的憨厚,更因为这里没有亲情的羁绊。

磨滩人家

当我背着行囊,站在人群涌动的车站,风尘仆仆地遥望这片清丽的风景时,过客的感觉强烈地让我心悸。绕过拉客农妇过分的热情,我站在了那座风吹人晃的简易吊桥上。置身天地间,烈日的骄横丝毫不能赶走我此刻的欢愉。

以脚下的沁河为界,河这边属阳城的东冶地界,河那边就是晋城的杨岭地界了。大家操着不同的口音沿河而居,颇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

吊桥对面的山上,是一片散落的民居。沿坡而上的最高处,我望见了最原始的一片土坯房。想要过几天真正的农家简朴的生活,就要住在这麦秆黄泥抹就的农家里。我在这片歪歪斜斜的民房里转悠了半天,才发现一位蹲在地上,端着粗瓷大碗大口吃饭的年过七旬的老人。倘若他不是长着一颗乌红发亮的脑袋,那一身灰蓝的破旧装束,让我几乎在这黄墙青石的色彩疲劳中忽略了他。在老人的背后,是一排三间的窄小土房,窗口边缘还“唰唰唰”地流着黄沙。“老大爷,您家里有女人吗?如果有的话,我想借宿您家。”我笑着问他。“找我有什么事……”一位瘦高的老婆子从那狭窄的厨房门里挤了出来,匆匆放下碗筷,问我:“你是来借宿的吧?我可以给你找个东家。”“我想住在您这儿……”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微笑着打断了:“那不行,这里是旧村,老房子马上就塌光了。你可以住在新村里,那里的条件要好得多。”我倒是留恋这黄土、青石、炊烟、粗碗的生活,可惜农家有农家的自尊和骄傲,我不能偿愿。

这位老婆子风风火火在前面领着路,风吹乱了她一头黄白的头发,想必是用了劣质的染发剂的缘故吧……我跟在身后,看着她宽大衣襟的摆动下显露出的精瘦坚挺的身形不觉羡慕不已。后来才发现,在长年的农村劳作中,这样秀美的体格,在磨滩比比皆是。

我们连着敲了几户人家的大门,都是门开人无踪。忽然,我眼前一亮,前方的一座白瓷贴面的院子外,有一株美丽的桃树,长着细细的树干和葱郁的叶子,偶尔还冒出一两颗沾满毛刺的桃子。它的姿态优美,像跳《雀之灵》的那位曼妙的舞蹈艺术家,伸出柔柔的臂来,用灵活的手指那么一搓一张,便变幻出满树的绿意盎然来。隔壁的农家前也种着三颗苹果树,树上结着拇指大的小果子,清亮亮地躲在绿叶间向我眨着眼睛。苹果树下放着简易的石桌和掉了漆的小板凳,坐在石桌旁,望着眼前一片片月牙般的梯田环环绕绕地消失在大山深处,我的思绪也跟着断了根。

我最终选择在那株桃树下落了脚,这户农家院里一位木讷的老人抱着泥猴似的小孙子接纳了我这个不速之客,把我安顿在了靠近炉灶的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东屋里。晚饭时分,在晚霞的光辉里,我见到了老人扛锄而归的家人:黑瘦漂亮的女儿和有着丰饶胸脯、白皙脸庞、扎着花白马尾辫、满眼角里都是笑意的老伴儿。据听说由于村里没有学校,这位黑瘦的山妹子和招来的女婿一年里有大半年的时间在外面打工,供孩子上学,只有寒暑假时才能有这短暂的团聚。

天色渐渐地暗了,一切都开始安静下来,甚至听不到一声狗吠,只能看到大山静默粗犷的轮廓和三点两点的灯光。我点起蚊香,在这凉爽的山村之夜里安睡。

清晨,于滚石下山般的火车轰鸣声中醒来,磨滩的这户人家早已经下地干活去了,只有老妇人坐在院中洗着衣服,炉子上熬的稀饭正冒着热气。我洗漱完毕,开始在院子里一小口一小口吹着吞那烫喉咙的小米粥,忽然听到一阵忽忽拉拉的声响。抬起头来,原来是一只肥胖的黄猫正攀了墙上挂着的杂物,把四只爪子伸进一个只有巴掌大的篮子里掏着什么,见我在看它,它也扭过头来滑稽地瞪着我。那个身材丰饶的老妇人此时刚刚从外面回来,看见眼前的情景,匆忙从墙角取了一根杆子跑去赶那黄猫。我问她那篮子里装的什么,她笑着解释说是两只刚生下不久的小雀儿,准备养大给小孙子玩。黄猫趁着我们说话的当儿,跑到了楼上。老妇人呆呆在院子当中站了一会儿,觉得不甘心这样轻易放过了肥猫,便扭扭捏捏地上了楼,用了柔和的声调,对逃进粮食间的猫开始骂骂咧咧,声音居然如唱歌一般好听。伴着小篮子里两只小雀儿稚嫩的叫声,小孙子也在楼下开始叽叽歪歪地唱起了童谣:“小猫自己跑,小狗自己跳,我不吵也不闹,不要妈妈抱……”

在这烟火味的清音里,我背起行囊,准备上山。

登临太行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隔河而居的两片山脉叫王屋山和太行山。这样的说法有无科学考评我无从知晓,在这里我们权且入乡随俗吧!

我所在的农家院后面,就紧挨着这也叫太行山的小小山脉。这里的山兼容了南方的秀丽与北方的豁达,又凭空多出了几分沧桑。

无论哪座山,要想登临山巅,须得经过梯田。对于山里人来讲,田地和沁河水便是他们的全部财富,所以山脚、山腰、石山的夹缝……凡是有土壤的地方,全被勤劳的村民们开垦成了弯弯的梯田。都道是山路十八弯,这依山而开的梯田,又何止是十八弯呢?

上山的路多是窄而陡的,仅有一脚的宽度,边上簇拥着野草,野草外便是悬空。我留意着路边,提醒自己不要贪恋山上的风景,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赶回村里,好躲开这边一个枯井那边一处悬崖。

在一片单薄的玉米田里,我停下了脚步,随便坐在地埂边杂草中的一块青石上,拔下几株白色泛些淡紫的雏菊,插在帽子上。牵牛花温柔地依着我的胳膊,蝉儿和鸟儿在比试着嗓音,野草上散落的露珠绽放着比钻石还要耀眼的光芒。在这片干涸的田地里,玉米苗软软地低着脑袋,似乎在深思,又像是在躲开这暂时的酷热,待到傍晚雾气初降时再展露它的芳华!

在这片片梯田间,散布着一棵棵华盖亭亭的核桃树和柿子树,树下有几块尚未焚烧麦秆的土地荒着。在我的上方,有一位戴着草帽的中年妇人正躬身耕耘,这锄头松土的声音,甚过了山雀赛歌的悦耳。在她劳作的田埂边,长着绿葱葱的狼牙草,如柔柔的水波,像婚纱上的蕾丝花边,给这农妇默默的陪衬。趁着农妇擦汗的当儿,我问她山上有些什么。你别指望在这些山里人口中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她们的回答永远是一致的:“山上什么也没有。”山上,怎么会什么也没有呢?大山永远是丰富的。对于猎人来讲,山上有的是野兔和山猪;对于石匠来说,山上有的是成片的石材;对于孩子来说,山上有的是游戏的乐园;而对于我这个过客来讲,山上有的是无尽的联想和看一遍有一遍的收获。

往上走,不再有梯田,石头垒成的小路也变成了成片的青石路。仍是窄窄的,随着我的经过,滚落着石块和泥块。耳边传来沁河水的欢唱,我开始在齐人高的野草丛中攀越,那年轻的梨树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垂头丧气地受着太阳的爱抚。在这触目皆是的绿意当中,耸立着一棵黑色的树的雕塑,枯死的却不倒下的树的灵魂,它仰望蓝天,舒展臂膀,保持着舞蹈的姿势向生命发出无尽的眷恋。

抬头望去,眼前的群山有如一位神秘少女,用青纱遮住了曼妙的脸庞,只留得一双美目在顾盼,欲诉还休地引诱着我向前。

路过一片乱石丛时,我停了下来。眼前不正是一幅微型的国画石雕吗?有嶙峋的山体、傲然的风骨、青黄的苔藓……石边的荆丛随风舞动,给它以生机和活力!头顶的太阳开始变得恶毒,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在土里,石上,很快就干涸不见了。抬脚从这片微型石雕上走过,忽然有种踏遍祖国万里河山的豪情。踩着远古的酥松的石头,望着前面的群山,依然是那么不可触摸。

太阳眨了一下眼,山风急忙给我送来一阵清凉,很快又溜得无影无踪。在这满山遍野的耀眼绿色中,前方出现了一片火红。我欣喜地赶上前去,却是半丛枯死的杨桃叶。半丛火红,半丛青翠,叶子上还闪烁着露珠的清凉。只是珠的形状不复存在,只留下半汪水在叶子上委屈地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