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做完现场一般都很晚了,我们常常简单吃一点东西,把底稿和凭证搬到我们自己的办公室继续挑灯夜战。夜已经很深了,我常常煮一壶难喝的咖啡分给大家,这个时候外面寒意渐浓,我心中往往生出几分温暖,仿佛回到遥远的K记。
那次面试之后没了消息。我回到北京,继续在那家客户公司奋战。其时天气已经热了,我工作的时候常常会走神,思绪回到面试的现场。我想我真的很在乎这样一个机会。
十几天后,我终于没能忍住,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拨通了那位审计经理的电话。她的口气温和礼貌,但是我还是听出了刻意保留的距离。我天性敏感,当时就有了一点不详预感。不出我所料,她和总经理都认为我还不错,打算录取了,没想到峰回路转,我的简历送到亚太区审计总监的手里却被驳回,理由很简单,想必大家猜到了。该人认为我跳槽过于频繁,忠诚度实在令人怀疑,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过一个”的原则,他们决定不冒这个险。
这样的消息让我在那个炎炎的夏日感受到了彻骨的凉意。有种巨大的失望忽然袭来,像是十字路口斜里冲出的一辆卡车,我不及防备,便被撞翻在地。我不记得如何挂了电话,但当时痛彻心肺的感受,却日久弥新,难以忘怀。
后来我曾经冷静分析过我的这段遭遇。按照面试者的逻辑,如果我毕业之后,便从一而终——小马就是个忠诚的好人——小马可以被录用。但是我同时也发现,这其实是个有趣的悖论。按照事情发展的逻辑,我们可以设想以下几种可能:
1.小马毕了业就一头扎进D记,不肯出来——小马无法学习内审知识——小马无法应聘该职务——小马无法被录取。
2.小马加入“火车驴拉”后不肯出来——小马的见识狭窄,业务平庸——小马不可能挤掉P记和D记的姐妹——小马无法被录取。
3.小马加入毕马威后不肯出来——小马忍辱负重等着升经理、升合伙人——小马不会把简历投回老家——小马无法被录取。综上所述,可怜的小马不管怎么做也无法被该公司录取。残酷的生活真让小马为难呀。
不过在感恩节里想起这样的往事,我还是愿意把这件事情想得积极一点。要是我回了天津,我会错过一个很不错的老板,错过一个出色的team,错过老王、小曼、小婕、少爷,错过《审计师的浮生六记》,错过你们每一个人。
可能生活就是这样吧,让你错过了一些什么,是为了不让你错过更多。
§§§第二章春草碧连天
前几天同事们去唱歌,有个同事唱了一首黄安的《传灯》。歌曲很老了,但我想说的就是那个感觉,总要有人把明灯一盏一盏传下去。如果你心有所感,那么希望你也能做一个传灯的人,把你的智慧、经验和爱一点一点传下去,这样我们在漫长的等待之余,才能生出一点点的希望。
一 外婆以及柳暗花明
今天看了天涯上的一个帖子,忽然想起外婆来。我很小的时候和奶奶住在一起。每周只能和外婆相聚一天。周六的下午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当院门口传来自行车铃声,我便会飞一样的冲出去,要是有人在旁边掐着表,我可能跑得比刘翔还要快一些——那是舅舅家的表哥来接我。
外婆是个小脚老太太,但是身材挺拔,态度安详,常站在夕阳里等我。我从表哥的自行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她会笑眯眯地掏出一个黑色的皮夹子,从里面抽出5毛钱,说:“去买大冰糕吧。”(当然冬天可能是些别的东西,一般买什么取决于馋嘴的小马。)我舍不得把钱都买了吃的,还会买点玩的。比如小时候我们都玩过一种画片,2毛钱就能买一大张,上面印着各种各样的神话人物,《西游记》的就是72张。把它们剪成一小张一小张就能玩了,规则很简单,有画的一面朝上,用手掌去拍,用掌风把画片拍过来就算赢。我们把这样的画片叫作毛片。我一直很怀念这个游戏,话说时间到了90年代,正在上中学的小马随口问一位女同学:“你小时候拍过毛片吗?”女同学:“¥%*+)*^%^$@……”
除了画片,我还会买很多的劣质的小刀小剑,把它们摆满一床。外婆在睡梦中常常能从身子下面抽出一把武器——幸亏都是塑料的,不然我恐怕会被我妈打死。
那个时候外婆家有一个很小的红色壳子的电视,只有12寸。外婆每个周六晚上都会抱着小电视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剧。我则躺在床上把玩一床的冷兵器。外婆看完电视常常说,给我砸砸腿。于是我抄起一把木头柄的毛刷子给外婆砸腿。一边砸一边数,1,2,3……就这样砸着砸着,我长大了,外婆就老了,外婆就没有了。写到这里,我很想念我的外婆。外婆辛苦一生,走过无数上山的路。可能对她来说,这是唯一下山的途径。
那一段时间我常常上招聘网站,看看有没有机会。此外,每天还能收到几封其他部门离职同事的farewell letter(辞职后写给大家的告别信)。我发现很多同事都喜欢用英文写告别信,写英文吧,除非英文底子够好,不然就会写得空洞,都是谢了这个谢那个的。我想这样的客套只有当事人看了才有感觉,如果那样倒不如只发给当事人,不要浪费我的邮箱空间。这倒不是说小马度量狭窄,连邮箱空间都要唧唧歪歪,事实是我很希望这些临别之人,其言也善,说点有用的话能够给我这样的晚辈一点启发,帮我做个决定。
后来的某一天接到了一个电话,说一个管理咨询公司的地区合伙人想见见我。那个给我打电话的女孩子语速奇快,我根本没听清那个公司叫什么名字,又怕追问起来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只好支支吾吾的答应。
于是我在某一天的早上赶去面试。那家公司当时坐落于一幢我非常喜欢的写字楼。楼的后面是一条安静的林荫路,四周的树都正值壮年,枝干挺拔,叶子碧绿。一阵微风吹过,会有“哗哗”的轻响。马路上的人和车都少,便道上有几个简易的健身器材,间或会有一两个老人慢悠悠的锻炼身体。我走在这样的路上,心情就会很愉快,觉得就算去面试,这样的环境也可以让人放松下来,享受一会难得的宁静。很多时候我看到悠闲的人们,都会生出真诚的羡慕。他们可能也在上山,但是神色安详,步履悠闲,从来没想过尽早的赶路,而更愿意常常停下脚步,驻足远眺。我可以很轻松地超过他们,向上攀登,但是也轻松地错过了很多路上的美好景色。
二 救赎与自我救赎
M老师身材瘦小,面容恬静,看上去是个南方人,但实际是北方人。她是我大学英语老师,对我而言,是我应该记住、一直感激的一个人。
我上大学之前英语很一般,说不上好也决不坏——我觉得那就够了。当时,刚上大学的小马是文学青年,整天写酸不溜丢的东西吓人,简直让人闻名丧胆。此外,小马还一口气参加了好几个社团,整天很嚣张地说自己也是混社团的——这里的社团没有洪兴拉风,不但不发武器,因为经费紧张,小马画海报的颜料都要自己买,实在是令人郁闷。
由于参加的社团太多,小马经常要左右开弓画六七张海报,全都贴在狭窄的布告栏,看上去花花绿绿的,别人一看就知道是马某人在为非作歹。那个时候学校里可以贴海报的地方很少,所以流行一股很不好的风气,很多人的海报刚刚贴上去,就被活活撕下来,或是被直接盖上。这样的情景,我想只有文革大字报时代才能相媲美,要是被当事人看见,估计要痛彻心肺。为了保存自己的胜利果实,我简直绞尽脑汁,海报上常常要醒目的写一点:“敬请诸君手下留情,望能保留二日三日,撕毁者五雷轰顶,爱护者寿与天齐。”之类的话。但是大家活得很实际,不太想寿与天齐;因为不是狐仙,也不怕五雷轰顶。所以我的海报往往胶水还没干就被撕下来,简直寿与虫齐。我看了感到无比悲愤,又找不到凶手,只好去撕别人的,从此冤冤相报,没完没了。
M老师那个时候刚从美国访问归来,神态优雅,口音漂亮。出于对美好事物的尊敬,我只有在M老师的课上才能老实一下——不能保证不睡着,但是可以保证不打呼噜。
然而M老师决定拯救我,于是有一天下了课不走,约我谈心。她说她觉得我的基础不错,尤其是口音的基础,应该好好地练习,如果就这样荒废了,很可惜。话说得轻声轻气的,但是我听起来全都振聋发聩。我很感谢上天让我当时一下子明白了点什么。于是我恭敬地谢过老师,打算洗心革面。
在后来的职场生涯中,每当我遇到英文基础不错,尤其是口音基础不错的小朋友,我都温言鼓励,帮他们找到一点自信。因为我相信,除非生就异能,可以感知自己的潜力,好像佛祖一样,生下来就知道自己的使命是普度众生,大部分人的潜力还是需要有一个人来帮助激发。由于M老师传道殷勤,慢慢地我自己还真有了一点英语学习的心得,也算是东耦桑榆的收获。
后来还有几个小朋友对我表示了很真诚的感激,认为我帮助他们改变了命运。我从来都没认为自己有那样的神力,如果自身不努力,我还是无可作为。所以,我可能更愿意扮作一个向导而不是老师,在人生的路口上,衣着褴褛,但目光坚定,手中高举一个小牌,上面写着:指路。如果有人愿意相信我,那么我愿意跳上他们的好车或破车,把我走过的每一条路、每一个路障、每一个拐角告诉他们。
我之所以愿意这样做,乃是因为有感于M老师的教化。我生来愚蠢,成就有限,无法报答老师的指点之恩,只好笨拙的效法老师——前几天同事们去唱歌,有个同事唱了一首黄安的《传灯》。歌曲很老了,但我想说的就是那个感觉,总要有人把明灯一盏一盏传下去。如果你心有所感,那么希望你也能做一个传灯的人,把你的智慧、经验和爱一点一点传下去,这样我们在漫长的等待之余,才能生出一点点的希望。
小马练习英语的办法很笨,但是很有效。现在的孩子们比我要幸福很多,有眼花缭乱的媒介帮你学习。当然后来我想这可能也是不好的地方,选择太多,往往让人无可选择。就好像在汉唐的时候,每个人能看到的书无非就是那几本书,看来看去,专心致志,自然有所成就。现在我们面临的诱惑就太多了,对于小马而言,如果同时有一本《审计技术》和一本新出版的《鬼吹灯》,你说我选哪一个?
那个时候,我依老师之言买了一个硕大的收音机,因为只有那样的收音机才能听短波。当时很奇怪,我家也不算小,但是整个房子只有我的房间的窗台可以接收到信号。于是收音机被固定在窗台的角落。小马每天都坚持收听敌台——美国之音。我还记得,南斯拉夫大使馆被炸和小布什上台,我都是从节目里第一时间听到的,然后激动的向所有认识的人通告,恨不能自己印一份《小马快报》。
刚开始听美国之音的时候挫败感很强,因为实在是听不懂,简直一听就睡着,所以那段时间睡眠特别好,每次听完节目都神采奕奕的。当时美国之音每天还有一档慢速英语,专门面向亚洲国家的。M老师曾建议我听那个。我听了一下,里面的老外说话全都慢慢悠悠的,一字一顿,听起来像大头傻子。于是决定选择一点更大的挑战,就像菩提老祖问悟空:“你是想学那三十六般变化,还是那七十二般变化?”我一心成功,当然选七十二般变化,只有八戒才选三十六般变化。
后来M老师教我一个办法,当时美国之音的节目都是每天固定时间反复播放的。所以一条重要的新闻总要重复几次。我当时需要做的,就是每天买一份China Daily,看看上面有什么国际新闻,晚上听广播的时候再去印证,这样记忆会很牢固。而且,既阅报纸,自有生词——也是个扩大词汇量的好办法。记得当时有几天老是听到一个很奇怪的词,叫作“Yugoslavia”——后来看了报纸,一眼就看到了,原来是南斯拉夫,报纸所载甚详,所以看过之后应该对整个事件有所了解,晚上回到广播,也就能听得懂三三两两了。
这样的习惯,从1999年4月1日开始,我坚持了整整3年半,如果不是过年,一般都不间断——后来我发现很多事情其实都不难,养成了习惯,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做下去,比如,我有一段时间迷上了《资治通鉴》,于是像做功课一样每天用固定的时间去做,慢慢的也啃完了厚厚的六大本。后来读曾国藩的日记,发现那个时候的读书人也是这样,每天都有功课,要看10页史记,写100个字,看两篇文章。如此这般,几年之后,一定可以有所小成。我建议平日工作繁忙的朋友,试一试这样的方法,你肯定能体会到时间的宝贵和量变引起质变的快感。
后来有一天我忽然顿悟,发现自己能听懂七七八八了。尽管已是久远之事,但回忆起来,那种惊喜、快乐的感觉真是终生难忘。这样的量变引起质变确实真实,并非哲学家的杜撰。
曾看到这么一段话,觉得说得很好,是说人的快乐分成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浅薄一点,来得很容易,比如shopping,make love,快乐来得快,但是走的也快。这个小马有亲身体验,尤其是买一些奢侈品的时候,往往买之前的兴奋远远超过掏出卡时的兴奋(事实上掏出卡的瞬间,不但不快乐,还很悲凉)。第二个层级高级一点,需要艰苦的跋涉和努力,比如上山、学习、挑战极限,成功以后的快乐可以保持很久。
我个人而言,当然也喜欢第一层次的快乐,毕竟得来容易,享受直接;但是还是鼓励自己多做第二个层次的事情,因为每一次看似艰苦困难的攀援,都能给自己带来历久弥新的快乐,这样的快感可以贯穿你漫长的人生,让你信心百倍,勇敢前行。
三 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上
初次走进那座喜欢的办公楼,是在凉风习习的清晨,为了冒充白领精英,我还特地跑到楼下的星巴克买了一杯咖啡做道具。
我第一次走进星巴克,是在刚刚到D记的时候,因为曾帮过一个朋友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谁知那位朋友是心思细致的人,一定要请我喝咖啡作为补偿。我的第一杯星巴克叫作焦糖玛其朵,如果你没有喝过,那么建议你在这样一个风雨如晦、飞雪飘零的冬日下午,花一点时间喝一杯热热的焦糖玛其朵——根据自己的体型还可以考虑加一份或两份奶油——相信我,幸福的感觉会更加浓郁一点。
虽然想法庸俗,但我还是愿意因为这杯咖啡记住这位朋友,因为她给了我一次很真实的幸福体验。当时我傻傻的想,要是能常常喝这样的咖啡,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这样的感觉仿佛在我中学时之于肯德基和真维斯。
由此可以推论,幸福感也会伴随自己长大,慢慢膨胀,促使自己贪婪,而忘记方向。比如我现在每次走过办公楼下面的mall,幸福感会轻巧跳过星巴克,直接飞向旁边的ROLEX(劳力士)。这是人生之于人生观的玩笑,多姿多彩的人生诱惑着你,让你不断修改着自己的人生观——这是我的悲哀,可能也是许多人的悲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