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管理审计师的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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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浮生六记(12)

第三次到西安,和一帮同事在回民街附近的巷子里面乱转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吃泡馍的小馆儿。如果按照店面越破味道越好这一原则去评判,这个店一定位列长安前三甲。我在店里转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比地面干净一点的凳子让我坐下,当时我还曾建议大家可以扎马步吃饭,但是这个样子可能有点怪异,几名男男女女围在桌子的四周,全都扎着四平马步,看上去倒是有点宝芝林众弟子的风采。

还有一种灌汤包子,好像是兄弟二人一起开的买卖,一个叫贾二,一个叫贾三。据当地人说贾三家的包子卖得要远远好过贾二家的(不知道兄弟两个会不会因为买卖的事情失和)。贾三家的包子铺里面挂满了伟人名人的照片,刚走进去还以为进了画廊,不是饭店。说句实话包子不太好吃,我们楼下开了一家包子店叫“蒸功夫”,我每天都去捧场,觉得也比贾三的包子好吃。倒是那里的粥,熬得浓浓的,不加糖也有一种甜香,非常好喝。

另外此地的羊肉串也是极好的,就像我曾说过的,2毛钱一串,吃了好半天,一算账才花了10块钱,这种捡了便宜的想法很可以欺骗自己的心灵,让自己小小地快乐一下。

(三)灵鹫峰上千尺雪,天山脚下有云霞

在讲述我的新疆见闻之前,我很愿意把另外一个我对西安的独特感受与大家分享。那就是我个人认为这是一座富有文化内涵的城市。判断的理由之一就是,这里的大街上,隔三岔五就能看到一个小书店或者一个报刊亭。当然那里面也会卖一些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东西,但至少我还可以同时买到一些登得了大雅之堂的东西。后来跑了山南海北,发现很少有城市有这样密集的书店,而且我发现的规律是,越往南走,书店就越少,到了广州和深圳,呵呵,那可真是……

当然这里也有不太有格调的地方,比如我刚来西安的时候听说大雁塔附近有亚洲第一的音乐喷泉,于是欣然前往。说实话喷泉很大,场面也很壮观,但是播出来的音乐竟然是《好日子》。这样的格调我就不太能接受,相比之下,北京东方新天地门前也有这样的景观,每周六、日都会有壮观的音乐喷泉,播的是柴可夫斯基和巴赫。我不是反对民族音乐,只是觉得那样恢宏的场面,实在不适合民族小调作背景。

对于新疆,我原来没什么感性认识,只是记得小的时候(现在也有)家门口常常有新疆小商贩推车卖一种五颜六色的糖,堆得像小山一样,看着就不好吃。如果你不幸动了好奇的念头,上前询问,那么马上就要为好奇心付出代价。代价之一就是,你甫一张口,那个歪戴着帽子的小贩就手起刀落砍下一大块糖逼着你买;代价之二是巴掌大小的糖,他也敢开价30元,此时你如想不买,面对着你的就是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彼地的英吉沙牌小刀很有名,有名得可以让你不得不买下那块糖。

我和大姐到新疆的时候已是晚上。客户来接我们的车,飞驰在笔直的公路上,彼时是阳历的8月,在北方正是赤日炎炎似火烧的日子,这里却一片清凉安详。

来接我们的客户老总指了指窗外,对我说,小马你看,那就是天山。我顺着他的手势望过去,遥遥地看见一座山直插在云里。这是我第一次印证高耸入云的真实性。当时天色很亮,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云朵悠闲地飘在山的半腰。我被这宏伟的景象吸引,一路上不停地转头来看。

这时我会想起小的时候,我随父母从山西回天津探亲,需要坐很久的火车。我曾经仔细地数过,一路上一共要经过39个山洞,火车从山洞里呼啸而出的时候,我的眼前通常会出现一座石山,暮色中显得格外的高大逼仄,有一种很真实的压迫感。后来在K记上班,东方广场的天空大道上,有一个黑色的天使雕像,十分高大,眼光俯视,双翼张开。我每次经过它的时候都忍不住停下来看看,感受一下它带给我的逼仄感觉。

客户在中国有若干家分公司,新疆分公司是第一站,所以我们总部格外重视,特地派了两位公司要员随行前来:其中一位是大姐,不是做审计出身但是头脑非常清晰,给了我很多指点;另外一位是曾经的同门师兄,做了6年审计就跑到企业里去了。看到我带的箱子又大又笨重,师兄还追忆说当年他做审计的时候,出差的箱子空得要命,只有两件衣服、一把牙刷和一双拖鞋。——正好和我相反:我从来不带牙刷和拖鞋。看,这个细节也能反映不同的人生观:他爱惜的是脚和牙,而我则爱惜身体和脸。

我在乌鲁木齐逗留了一周左右,上述两位前辈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和鼓励。我那个时候在专业上还是一个稚嫩的小孩子,很多想法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笑。但是当我拿着这样的无知去质询大哥大姐的时候,他们用耐心和经验给我上了一课,让我从此知道,心态放松情绪平和才能保证思路清晰信心十足。

这次新疆之旅,在专业上有了两个小小的收获。

其一,我明白了作为一名内部审计师,不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些小的、琐碎的、零星的、人为的失误上面,因为这样的弱点通常不是控制的弱点,而是人性的弱点。

举一个例子说明,比如当我发现一笔分录做错了的时候,以前的我会很开心地把它记在小本子上,准备在报告里大写特写;现在的我会冷静一些,看看这笔账为什么会做错,如果是因为百密一疏的失误,我会选择只和当事人说一声——连他的领导我也不必知会——因为我觉得你准备让人家改过自新了,就应该给予他充分的尊严。

但是如果是由于控制执行的力度不够——比如supervisor(主管)没有履行定期检查的义务,或者在实际流程中根本没有检查这样的环节,这样的控制失误是需要披露的。还有一个更高层次的控制失误,名字很不好听,叫舞弊或欺诈。换言之,财务的账务处理乃是有意为之的。这样的错漏一般都比较有趣,小马看凭证的时候如果看得快睡着了,此时恰好看到一笔很奇怪的账务处理,小马就会立刻精神百倍,兴致勃勃。

留个题目考考大家——我曾经看过一笔账:借:银行存款贷:银行存款这是一项什么业务呢?

学到的第二点,源自于一项很简单的账务处理。作为公司,你从供应商处采购了一批材料,货已到发票未到,财务上作何处理?我想很多朋友都知道如何处理。我们的这个客户用的信息系统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作“MOVEX”。在此系统的科目表中有一个科目叫作“GRNI”(Goods received but no invoices),我把它翻译成无票应付款。这个科目乃是应付账款项下的一个子科目,其实并不存在,系统对它的定义是一个:“suspense account”,我把它翻译成临时过渡性科目。看到这样的设置,我心下对信息系统很佩服,觉得这样的设计非常合理。

材料入库的时候:

借:材料

贷:AP-GRNI

发票到了的时候:

借:AP-GRNI

贷:AP

这样的积极后果有两个,第一个是很自然地销掉了中间科目;第二个是GRNI作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科目,可以与其他的AP科目明显区分,不至混乱。相反,根据我个人的经历,国内的公司很少专门设计这样一个科目,来归纳列示此类交易,所以看AP账的时候很不清楚。

我大小做过一些外资企业,个人的感受就是西人的会计科目设计得非常细,比如管理费用,一个科目之下还要设计几十个明细的子科目,也全都要求列示在报给母公司的年报上,这样子公司财务人员无须单独准备这些科目的明细,一张年报,看上去清清爽爽,非常方便。相对而言,我们的科目设计得太过粗略,除去汇报给税务机关的有格式的报表,我也少见哪个企业可以把科目设计得如此之细。

现在说一点轻松的话题,我们工作之余,客户带我们去吃了很多好吃的。第一次去吃手抓饭的时候让我开了眼界,整条街简直如同酒池肉林一般。从街头至街尾,一字排开,至少100多个烤羊肉的摊位,羊肉串堆得像小山一样,时不时地还可以看到街两旁的摊子上卧着一只整羊——不过是熟的。我轻盈地穿过该条街道之后,衣服上就沾满了浓浓的羊肉味,回到北京洗都洗不掉,后来只要一穿上这件衣服出门,小区里的狗就围了上来。

餐馆里的服务员都是维族人,穿着长裙带着面纱,穿花蝴蝶一样地在大堂里忙碌。我等了许久,光看别人吧嗒一口酒,吧唧一口肉,过着水泊梁山一样的生活,心中十分悲愤,伸手把服务员招呼来催菜。那个服务员眼珠滴溜溜一转,冒出了一句:“马上!”转身又旋风一般地走掉了。我客户的老总笑说此地的服务员其实只会这一句汉话,老板教的,专门用来应付客人的催促。我和大姐听了笑作一团,觉得老板真正是个聪明人。结账的时候来了一个维族小伙子,手里也不拿菜单,只双手比划了几下,就报出一个数字,简直就是高科技。客户看到我一脸狐疑的样子,连忙解释说这里的餐馆服务员都有这套绝活,菜再多也不会出错。我当时想,这样的control(控制)有问题呀,连document(支持性的文档)都没有,审计他!

吃完饭,客户建议去逛大巴扎。大巴扎是当地的一处集市,据说热闹非凡,还可以看维族美女。客户总部派来的大哥大姐也没见过此景,于是欣然应允了。我们去的时候正是午后,大哥坐在车里,一面四下张望,一面很郁闷地抱怨:“不是说都是美女吗?这长得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听了大笑,觉得果然是食色性也,这刚吃完饭……客户解释说要看美女得等晚上。可是还有大堆的工作底稿等着我——这也是我乌鲁木齐之行的一大遗憾。

后来实在是太忙了,我们再也没有时间闲逛,只在临离开的时候抽空又去了一次大巴扎,为的是买一些当地的水果和馕。

乌鲁木齐的水果可真是好啊,珍珠一样的葡萄正当时,怎么吃也吃不够。我一直对云南的水果没什么好印象,但是对新疆的水果却一定要大力推荐一下。这里的葡萄和哈密瓜,真是不能错过的无上美味。

买馕的时候遇到了一点技术问题。我们排队的那个小铺子叫作“阿布拉的馕”,好像是当地很有名的一家馕店。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排了50个人左右了。大姐又一次表现出了自己的坚毅,决定等下去(我算是知道她ACCA是怎么考下来的了,这种死磕的精神,真是……)。我很佩服她这种为了买吃而奋不顾身的精神,也决定陪她等下去。

馕要一张一张地烤,好容易快到我们的时候,前面一阵小小地骚动,原来是一位兄弟一口气买了50张。我不太敢肯定他是不是要买来再去倒卖,不过他也算有勇气,面对怒气冲冲的大伙,竟然不考虑自己的生命安全。终于排到我们的时候,大姐已经气昏了头,没有作出冷静的判断,一口气买了5张。我想即使是街边上卖的很普通的烙饼,吃完5张也要花费一些时日,何况是如此硕大的面饼。我想她家的小马看了这样的饼,也不会由衷地欣赏她娘的决定。

事实如我所想,我买的一张馕还吃了半个月,到了后来硬得简直可以垫桌角,只好扔掉——扔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生怕砸到别人。大姐家的馕什么状况我不太知道,希望在这个问题上,她表现出审计师的冷静。(又拿大姐取笑了,恕罪恕罪。)

登机前过安检的时候,我托运在行李里面的英吉沙小刀受到了安检人员的challenge(质疑)——托运都不行。我很想像郭德纲一样悲愤地斥责他们,你们是人吗?我还和那个安检人员理论了一下,人家根本就不打算接受我的理论,很简洁地回答:“这是规定,您还是选择自己处理掉吧。”彼时送我们的客户刚刚离去,我们人地两生,这刀想送都送不出去。我只好豪爽地对安检人员道:“咱们也算有缘分,交个朋友。这样吧,这把小刀转赠给您。”结果安检大哥面无表情地说:“谢谢,我不需要。您这样的刀,我们一天没收十几把呢。”小马:“……”

这是新疆之行的最后一个有趣片断。我们上了飞机,离高高的天山越来越远了。以前读到《天龙八部》的时候,对灵鹫宫非常着迷,觉得千仞冰雪之下的建筑,一定全都晶莹得可爱。这次专门就正于客户,他们粉碎了我的梦想,说那上面冷得要死,什么都没有。于是我想,生活也是这样,很多东西,曾经满怀期望地以为会有,但实际上是没有的。生活没有欺骗你,只是你把生活想得简单了。

§§§第五记再战记畅

从K记出来之后,我加入了一家有国外背景的咨询公司,其实它所提供的“咨询”和“四大”也差不多,但是有个妙处在于,在这里我要被当成全能型选手使用,可以常常遇到从来没见过的业务。每次合伙人都满怀希望地问我,这个我们能做吗?我暗地里咬咬牙,但是却很自信地说没问题,别人能做我们也能做。为什么这样撑着的原因很简单,我的领导于我有知遇之恩,平日里一向以国士待我,所以我想,我不该让对我好的人失望。不料世上之事真是晦明难料,我一路跌跌撞撞地做下来,也没怎么样,居然还全须全尾,而且自觉这两年来专业方面倒是有了一些自我的心得和小小的自信。我想,看来人类的主观能动性真是值得挖掘。怪不得当年高考凡是和生命科学相关的专业都牛气冲天的,动不动就要六七百分。

这家公司很小,但小的公司有个好处——话说开了——职务的高下尊卑可以不那样鲜明。我混迹其中,常常忘了自己该是板着脸孔的老马还是态度谦卑的小马。

说到我的名字,有个人不得不提。杨师傅是我在北京专用的出租车师傅,其功能之强大简直可以和霍师傅比肩。杨师傅每次从我家接了我,都要在街角的报摊停一下,买一份很严肃的《参考消息》来看。这样的政治敏感让我很感佩,我还曾认真地建议他看看《人民日报》。他透过老花镜看看我说,我也就只能看看这样的小报——这样的回答透着一种淳朴的可爱。现在来说一说他是如何称呼我的,每次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都叫我“马子”而自称“杨子”。他的名字尚可接受,可是给我起的这个名字我从小就听过——少年的时候长时间混迹于录像厅,看过很多拙劣的港产片,里面最坏的那个人一定不停地说“我马子,你马子”的。原来我还小,傻乎乎地看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当然现在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所以觉得很悲愤,又不好意思说破,只好每次不待他说出来就抢着说——我是小马。但当我坐上了他的车,他还是会慢悠悠地把车打着,扭头问我,马子,咱们去哪?

在这里两年多,除去专业的长进,最大的收获还是交了几个朋友。在我长长的人生中,他们可能只出现了很短很短的时间,但是他们的出现,让我觉得这悠长的岁月值得期待和珍藏。

方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