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征服者成吉思汗1:瀚海苍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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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铁木真十二岁那年一个春日,在孛勒答黑山阴的大草原上与四个兄弟赛马。大哥别克帖儿专心驾驭灰色母马,铁木真紧追在后,等待一举超前的机会。他们后方的合撒儿大声呼喊,奋力想追上两位领先者。合撒儿十岁,是族里最受宠的孩子,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正与别克帖儿的忧郁阴沉形成强烈对比。他的红斑种马对着别克帖儿的母马吐气嘶鸣,让他不禁发怵。合赤温落在奔驰队伍后方,这个八岁男孩不甚外向,因此合撒儿较受众人宠爱。所有人中,合赤温看来最严肃也最神秘。无论别克帖儿怎么对他,他都很少开口,也从不抱怨。合赤温驭马很有一套,其他兄弟皆难望其项背。当其他人开始放慢,他竟能让马倏地加速。铁木真从肩侧一瞥,察看合赤温的位置,同时仍旧保持平衡。合赤温看似悠闲,却曾大出所有人的意料,因此铁木真密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最小的弟弟已落后一大截,后方传来请他们稍等的恳求声。帖木格嗜吃甜食,生性懒散,从他驾马便可见一斑。铁木真看见那胖男孩振臂亟欲加速,不禁莞尔。母亲早就说过别带这弟弟去野外竞技。帖木格才刚大到不用绑在鞍上,他的呼声听起来像是哥哥故意遗弃他。别克帖儿实在很难挤出称赞帖木格的话。

他们嘹亮的声音穿过春草,传到草原另一头。奔驰过后,大家疲惫不堪,像鸟一样栖在马背上休息。也速该很为他们的骑术骄傲,曾说他们是自己的雀鸟。铁木真却说别克帖儿太胖,当不了雀鸟,于是当晚不得不找个地方躲起来,免得被哥哥的怒气波及。

但这样的一天,全体族人都满心欢喜。春雨降临,河水奔腾,蜿蜒流过几天前平原上仍旧干裂的涸土。母马有了温暖的奶水可供饮用,也可用来做干奶块与酸奶酪。山脊已冒出一抹鲜绿,预示着夏日将近,温暖的日子已经不远。那是大家聚会的一年,冬日到来前,各部落会和平相聚,互相竞技并交易。也速该已下令,狼族成员该年必须游徙千里,让牲口填饱肚子。知道能看到摔角与射箭比赛,这些男孩无不加紧锻炼。然而,赛马才是他们心之所向,是他们在马背上无时无刻不在想象的场景。除了别克帖儿,其他人都曾私下找过母亲诃额伦,央求她帮忙在也速该面前说话,让他们能参加短程或长程赛马,使自己留名并获得荣耀。

这些男孩中,能带着“第一骑士”或“驭马大师”头衔回帐的,在父亲退位去牧羊后便有可能继任汗位。除了肥胖的帖木格,其他人都梦想着这么一天。别克帖儿自认是不二人选,让铁木真很不是滋味,仿佛年长一两岁就有天壤之别。别克帖儿离开部落一年订下婚约回来后,两人的关系开始紧张。别克帖儿有种说不出的变化,虽然铁木真仍是众兄弟中最高大的,但他发现别克帖儿不再有趣了。

铁木真一开始以为别克帖儿在装模作样,想表现得成熟点。这男孩变得经常若有所思,不再随便开口,话语出口前仿佛都要再三斟酌,铁木真取笑过他严肃的模样。冬天来了又去,两人的关系并未因此和缓。铁木真有时仍然觉得他自大得有些滑稽,但他有可能继承父亲的汗帐与刀,因此还是得小心察言观色。

铁木真在马上看着别克帖儿,一面当心别让两人拉开距离。天气实在好得出奇,令人将未来的烦忧抛诸脑后。铁木真希望他们四兄弟,甚至连别克帖儿在内的五兄弟能在部落聚会上囊括所有胜利。到时也速该必定会为他们骄傲,诃额伦也会抓起他们的手叫着小战士或小骑师。或许连六岁的帖木格都能参赛。当然,他坠马的风险也不小。当别克帖儿回头看看自己的领先距离,铁木真眉头一皱。虽然他们骑术已相当精湛,但也速该仍未同意任何人参加春天的比赛。

诃额伦又有了身孕,这次应该是她最后一胎。这次怀孕特别辛苦,和前几次不同。从一日之始到一日将尽,她成天害喜,吐到脸上都隐约透出血斑。儿子们当也速该在帐外焦急踱步时,都在帐里乖乖待着。最后,也速该受够了他们沉默的注视,便打发他们去冬季原野上骑马。铁木真才想开口,也速该便单手把他扔到一匹一脚长了白毛的公马背上。铁木真在空中一转身落上马背,立刻策马奔驰。白蹄精力充沛且爱胡闹,但也速该知道铁木真最爱这匹马。

也速该看着其他人上马,黝黑的宽脸不带一点骄傲。他就像当年自己的父亲,喜怒不形于色,对自己的儿子更不能如此,因为这样会让他们变得软弱。他把孩子抛出去时,其实想抱抱他们,但做父亲的有责任让孩子惧怕。而知道孩子喜欢哪匹马就是他表现父爱的方式。他们只能从他偶然一瞥或眼中光芒猜测他的想法,多年前他父亲也是这样。他很珍惜这些回忆,部分也是因为留下的回忆不多。他还记得当年父亲终于含糊地称赞他打的负重绳结。这只是小事,但每次也速该拉紧绳结时就会想到那个老人,双腿也分外沉重。他看着儿子在灿烂阳光下奔驰,等到再也看不见他们,表情才和缓下来。他父亲深知艰困的环境里需要硬汉。也速该则知道他们若要真正成为男人,就得赢得战争,克服饥渴。他们之中最后只有一人能成为大汗。其他人若非屈膝臣服,就只能带着几头绵羊与山羊去过流浪生活。也速该想到这里不禁摇摇头,凝视儿子坐骑后方扬起的长长烟尘。未来正等着他们,但他们现在只看到眼前的春天与青翠的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