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终结(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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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扶清灭洋义和团(4)

慈禧太后听了,若有所思,便离开膳桌径直到储秀宫最东头的静室去了。入得静室后,慈禧太后朝北面架几上的一尊白衣观音大士像添上几根藏香,双手合十,低垂着眼皮静坐着。凡遇到不顺心的大事,慈禧太后总要到这里来打坐。不过这次她静坐最久,手里拿着诸大臣的奏折,两眼一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白衣观音。看着看着,她依稀觉得那白衣观音就是那梦中的白衣童子,要夺她的莲花宝座。一惊之间,她醒过神来,喃喃地说:这白衣观音分明就像那些白人,白人发兵来攻打京城,就是要得我大清江山,夺我权位,这断断不行!看来非与洋人一战不可!

载漪为促慈禧太后宣战,散朝的当晚即命军机章京连文仲伪造了一份要慈禧太后归政的“外交团照会”,让怡亲王溥静派江苏粮道罗嘉杰之子于午夜呈交荣禄。荣禄本来主和,但他不愿得罪慈禧太后和载漪,故在朝议时他未奏议。散朝后许景澄拜见他时,他亦推说和战之事非我所能做主。但荣禄见到伪造的这份归政照会后,未待细究便信以为真,以致一夜难眠,于是披衣在屋前绕行。不待天亮,他即去将此伪照会进呈慈禧太后。

慈禧太后只见那照会共有四条:一、指明一地让中国皇帝居住;二、代收各省钱粮;三、代掌天下兵权;四、勒令西太后归政。

看完照会,慈禧太后又恨又怕,立即怒冲冲临朝议事,准备宣战。升座后,她开首即言:“现在洋人已决计与我宣战。明知众寡不敌,但战亦亡,不战亦亡。同一灭亡,若不战而亡,未免太对不起列祖列宗。无论如何,不得不作背城一战。诸臣有何良策,不妨陈奏。”

慈禧太后言毕,袁昶首先抢着出班奏劝:“我大清自甲午同倭人作战以来,军力削弱,难以敌十一国劲旅。而用乱民宣战,无异自取灭亡。”

光绪帝这时也不顾一切,说道:“是战是和,国命安危,在此一举。战非不可言,顾中国积弱,兵又不足恃,用乱民以求一逞,宁有幸乎?乱民是乌合之众,能以血肉同洋兵相搏?所谓人心都不过是空言,怎么能以民命为儿戏呐?”他愈说愈激动,“忠义之气,虚而不实。况拳民未经训练,一旦临阵,枪林弹雨之中,徒手前敌,他们能够久恃么?这不是叫他们去作战,是把他们弃置死地!”

慈禧太后见光绪帝力主不与洋人作战,断定光绪帝肯定是想勾结洋人强迫自己归政,夺回主政大权。但她不动声色,故意问道:“为今之计将何出?”

光绪帝以为慈禧太后听进了自己的话,便直言道:“寡不可以敌众,弱不可以敌强,断未有以一国能敌七八国者。为今之计,惟有停战议和为上策,其次则迁都。”

载漪听到这里,却插嘴大喊道:“迁都是畏敌潜逃!惟民心可恃,义民可用!当今之计是用义民以御敌。义和团忠勇,其法术又极灵验,灭洋人当不在话下。”

这时慈禧太后即问:“义和团的法术神功可是当真?”

前些时候她见过载漪等大臣领义和团入宫表演过烧黄表及武功等法术,不过当时她对法术将信将疑。这次她是想当廷问问诸大臣对义和团法术的意见。侍读学士朱祖谋听了慈禧太后的发问后,即陈奏拳民法术不可恃,根本敌不了洋兵的枪炮。他还说董福祥本是甘肃一土匪,第一不可恃,并恳请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不要用甘军这样一支难以驾驭的军队去冒险。

贝勒长瑞却从旁插言说:“拳民法术可恃不可恃,臣不敢议;臣特取其心术可恃耳。”

户部尚书立山闻言,连忙说义和团其术多不效,是骗人的把戏,足见其心术也不正。他举出许多事实,证明义和团的法术完全是假。

立山的奏议使得载漪老羞成恼,他说:“立山敢在廷上相争,必是与夷人私通,就派遣立山去退夷兵吧,夷人必定听他的。”

立山却反唇相讥道:“首先言战者是载漪,载漪当可退夷兵。”

载漪见立山不退让,就大骂立山是汉奸。

这时,主战大臣二十余人跟着起哄,痛哭流泪,奏请“主端王之说”。

慈禧太后见此,当廷宣布了那道伪造的归政照会,但她只念了前三条。念后她愤愤地说:“今日之事,你们都听见了。我为江山社稷,不得已而宣战。如战后江山仍不保,你们今日都在,知道我的苦心,不要怪我一人,说是皇太后送祖宗三百年天下。”

袁昶听了,急冲冲禀奏说:“皇太后所言归政照会妄诞不根,荒唐无据。总理衙门、军机处都未曾见得此照会,必定是内奸造假无疑。”

但此时慈禧太后对任何言谏都听不进去了。载漪听了此话,则怀恨在心,必欲除袁昶而后快。

最后,慈禧太后宣旨两道:徐用仪、立山、联元往使馆通告:如联军入侵,公使即下旗归国。军机大臣荣禄加紧备战;各省督抚派兵星夜驰赴京师,听候调用。

这两道懿旨发布后,载漪乘机请攻使馆,说:“先攻使馆,可慑使臣。使馆朝夷,皇位夕易。”

王文韶见事不好,出而劝谏道:“万万不可攻使馆。一旦开衅,何以善其后?请太后三思而行。”

总理衙门大臣联元亦知中国力弱,不能与各国宣战,也直言劝谏:“攻打使馆,必危及公使安全,日后联军入城,北京鸡犬皆尽矣!”

载漪见联元奏言话不吉利,在旁大声斥责:“联元这说的是什么话!”

慈禧太后也觉得联元奏言不祥,脸色顿时一变,目放凶光,拍案训斥道:“你们这些话我已听厌了,有本事的就去叫夷兵不入城!否则,定斩不赦!”

载漪见慈禧太后动怒,想起半年前联元奉召入宫探视光绪帝时引起慈禧太后极度不快的事。当时联元与病忧并加的光绪帝颇见亲,吁寒问暖,向光绪帝奏见言事后,又奏嘱“皇上当保全。”而慈禧太后未等他话说完即骂道:“皇上当保全,我就不当保全了!”想起这些,载漪便乘机奏道:“联元口出不吉之言,想必私下通夷。臣奏请杀联元以退洋兵。”

但慈禧太后见反对宣战的大臣众多,此时不便妄杀大臣。不过她想借机逼迫光绪帝表态与洋人开战,便以目视光绪帝,问道:“圣意如何?”

光绪帝见问,这时不敢答话。

荣禄见状,不得已奏言道:“臣请勿攻使馆,以免各国连合一气,致死报仇。以一国而敌各国,不独胜负攸关,实是存亡攸关,请皇太后三思。”

然而慈禧太后仍逼着要光绪帝表态。

一脸悲戚之容的光绪帝,默然许久后才说:“请皇太后允从荣相所请,使馆不可攻,洋人亦应送天津。惟是否有当,出于太后圣裁,非朕所敢作主。”

正说间,总理衙门有人来禀报:“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有转奏电报:言乱民不能保国,万万不可同列强宣战。”

慈禧太后听了,心中一惊,只好强忍着怒火说:“眼下我并未与洋人宣战。”说着她指了指王文韶、立山、许景澄三人,命他们赶快往使馆劝阻联军勿犯北京。

光绪帝见事有余地,便嘱荣禄:“我兵全不可恃,事宜审慎。好在兵权全在你手,不宜浪开衅。”

可是联军在得到各国使馆的告急电报后,已开始攻击津沽地区的清军并准备向北京进发。

6月19日,清军大沽炮台失陷的消息报到北京。慈禧太后得知后,次日早朝时恼怒地对众大臣说:“在各大使未请归政以前,尚有严惩团民之意。今洋人攻占大沽炮台,实属情理之外。各公使敢干预听政之权,真是狂妄至极!”言毕,她命许景澄给各国使馆送去照会,限各公使二十四点钟内离开北京,由清廷派兵护送至天津。

光绪帝这时面如死灰,急忙上前拉住许景澄的手说:“兵端一开,朕一身不足惜,特别苦了天下苍生!卿要设法救之,更妥商量。”

慈禧太后以为是光绪帝要许景澄设法救自己,即厉声喝道:“皇帝放手,不要误事。”

光绪帝闻声,吓得浑身打颤,颓然放了手,许景澄却还牵着光绪帝的衣袖哭泣着。慈禧太后于是再次怒斥“许景澄无礼!”气得话都变了调。

联元见慈禧太后生怒,不顾一切出班恳谏。他声泪俱下地说:“法兰西为传教国,挑衅亦只启自法国,即使开战,只能仇法国一国,断无结怨十一国之理。果若是,国危矣。”

然而慈禧太后终不听。次日,她单独召集荣禄等大臣议事,拟发布宣战谕旨,命调各省援军进京抗击洋兵。荣禄等人唯唯诺诺,即差军机章京草拟宣战上谕,拟好后即进呈慈禧太后慈览。慈禧太后阅览后,即以光绪帝名义正式将宣战上谕发布。上谕言:“洋兵麇集津沽,中外衅端已成。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古,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雄雌。”

奉旨义和团协攻使馆,

荣禄却令武卫军将炮口对准他们

在宣战上谕颁发的同一天,慈禧太后又颁发了招抚义和团的上谕:“义和团此前以血肉之躯与枪炮相搏,已杀敌不少。不用国家一兵,不糜国家一饷,甚至髫龄童子,亦复执干戈以卫社稷。此等义民,所在皆有。如能招集成团,借御外侮,必能得力。”招抚上谕发布后,慈禧太后即令都察院左都御史英年、辅国公载澜会同刚毅统率京师和天津一带的团民,并令各省督、抚、将军,备好枪子弹药,赶紧修理旧存枪炮刀矛,以备团民领用。同时,慈禧太后还传旨直隶总督裕禄,将各州县捕押团民一律释放,并发放粳米偿银支持义和团。

招抚义和团的上谕一发布,义和团被奖为义民后,拳民们群情振奋。各坛口的义和团当即争相向清廷登记挂号,接受招抚,并改换旗帜,打出了奉旨义和团的旗号。由于清廷的招抚,京津、华北及东北各地的团民数猛增,奉旨义和团的旗子顿时遍地竖起,扶清灭洋的口号响彻了北部中国。刚毅得到招抚义和团的谕旨以后,即命董福祥大肆招募义和团的精壮成军。他与载漪、载勋、启秀等人都自认为是义和团的领袖,故义和团这时不仅成群结队出入衙门,也出入于他们的府第。

直隶总督裕禄,原本就招揽了不少义和团首领,并待若上宾;得到朝廷的招抚谕旨后,他的总署即成了义和团的坛口。裕禄令准团民只须持“义和团”三字名帖,即可入其衙署。

京城义和团招抚后,武器和给养全由清廷供给。团民们在刚毅和庄亲王载勋、怡亲王溥静的统率下,与清军共同防守城门,日巡街道,夜查户口,关系融洽。京师的九重内城门、七重外城门,皇城各门,王公大臣各府,六部九卿大小衙门,均有团民驻守。

不久,载勋感于义和团人多势众,难于指使,有些恐惧,便与刚毅相商,决定制定团规以供团民遵守。刚毅即表同意,并与之连夜制定出团规。团规规定:义和团民必须听从团练大臣命令,不听从命令,轻者驱逐出团,重者请佛法惩治;团民作战必须听从武卫军调遣,受其指挥,不听从指挥者,按军法严办;团民俘虏洋人后不得自行处理,必须交给武卫军;团民如不受团规约束,将带团往拿,照匪徒办理,如敢抗拒,应格杀勿论。团规颁发后,城内各坛首领都表示遵守,说在与洋人作战时一定听从调遣。载勋向载漪报告此事后,载漪十分高兴。为了办事方便,载漪令他从团民中挑选了一批精壮充当衙门的卫队、官府的护兵。

驻京各国公使接到总理衙门限二十四小时内一律离去的照会后,深为疑异。他们以自己国家的政府并未同清廷宣战为由,联名缮就公函送呈总理衙门,请见王大臣,但此时各大臣都避而不见。公使们无奈,只好复请限于四十八点钟内起程离京。而性情急躁的德国公使克林德,此时还想去见王大臣辩明是非,以让清廷收回成命,于是带着翻译官乘轿出馆。克林德行至东单牌楼时,见街上团民如蜂,内心紧张,不意触动手枪枪机而走火。附近比利时使馆的卫兵听见枪声,误以为是清军来攻,即蜂拥而出,开枪射击。正好这时有一队清军在此,以为比利时卫兵是向自己开枪,于是一齐还击。枪弹横飞之际,克林德在轿内中弹身亡。各国公使得此凶讯后,不明底细,即怀疑清廷令二十四点钟离京的照会是有意将他们诱出再派兵加害,便决计留守使馆内而不出京城,以免落得个克林德的下场。于是,公使们加紧了自己使馆的防卫,并再三向本国政府告急。

各国公使不愿撤离使馆并加强保卫,加重了载漪、溥静、刚毅等大臣的怀疑。他们便禀报给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得报后,即令荣禄派遣军队会同义和团攻打在京的外国使馆,并严密守城;又命马玉崐率武卫左军星夜赶往天津,联络当地义和团抵抗各国联军;还令京津线上的董福祥部抽出兵力往天津助战。

荣禄领令后,即命武卫中军列阵使馆区东南面,董福祥的甘军和义和团列阵使馆区西北面,将其四面包围住。甘军和义和团仗着人多马众,一到使馆区就发起了进攻,并且一连三天三夜连续不停攻打。攻打中,义和团总是奋勇当先。他们凭着卦符,以为洋人的枪弹不入。但每每成排成排、手持刀矛的团民冲锋过后,使馆周围就留下大批大批的尸体,情形十分惨烈。

董福祥见此惨状,便要向荣禄借取武卫军的大炮轰击使馆。可是荣禄坚决不肯,说:“你要大炮,只有奏明老佛爷,把我的头一同拿去!我不死,大炮是拿不去的。”一气之下,董福祥回营后即对甘军将领和义和团头目下令:三天内必须拿下使馆,否则提头来见。令下后,甘军与义和团轮番拼死猛攻。

经过三天激战,比利时、奥地利、荷兰、意大利等四国因使馆人员较少,抵挡不住,就撤退到英、美、俄、法、德几国的使馆去了。甘军与义和团攻占了这四国使馆后,兴奋不已,旋即将它们付之一炬,同时把华俄道胜银行也放火烧了。

荣禄在比利时等四国使馆攻下后,对甘军和拳民倍加鼓励,说要为他们向朝廷请功。然而当西北面打得火热时,他指挥攻打东南面的武卫中军却只作佯攻。荣禄密嘱诸将,万不可力攻使馆,以留后路。荣禄本不愿意与洋人开战,他在义和团初起时就力主剿灭,故他还令武卫中军趁混乱故意向西北面进攻使馆的义和团开炮。在整个围攻使馆的战斗中,武卫中军炮火的杀伤比使馆内洋人枪炮对义和团的杀伤厉害得多。

进攻使馆的当天,慈禧太后颇有几分得意,她是想先给洋人一个下马威再说。

宣战后的第二天,肃亲王善耆即来禀报:“英国公使窦纳乐昨日对我说:‘所有各国驻北京使节的任务,是要维护同中国政府的友好关系;英国以及我所知道的其他国家对中华帝国的完整都不怀有任何图谋。’英公使还告诉我:宫廷内所传归政照会,并非出自他们,各国要求归政之说亦未见之报上,更无正式行文,望太后察其讹伪。以臣之见,不如赶紧对诸国和好,惩治乱民,以断后患。”

听了肃亲王的话后,慈禧太后有些后悔,她之所以决意对列强宣战,是惧怕他们扶持光绪帝迫自己归政,于是说:“只因洋人欺负得太狠了,也不免有些动气。洋人愿意与我和好,就对他们留着点余地。”

正说间,总理衙门大臣许景澄来呈送驻日公使李盛铎的电报,并禀奏说:“李公使在日得知,各国本意在弹压义和团,而不以大清为难。故请皇太后一面派兵克日平匪,一面与各国开诚布公,平和商办,冀纾战祸;并派员慰问驻京各使,抚循避难教士,以释其怼,大局或可转圜。李公使恳请皇太后:慈断施行,天下幸甚。”

慈禧太后听了,感到许景澄转奏李盛铎的恳请颇有道理,虽然有些逆耳难受。不过她已成骑虎之势,感到战和之事实在难办,只好愣愣地坐着,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