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终结(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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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六君喋血(4)

慈禧太后临朝后,即将军机章京焦祜瀛为她草拟的两道懿旨以光绪帝的名义颁发。首先颁发的是求医圣旨。圣旨言光绪帝“屡有不适,调治日久,尚无大效”,要臣下保荐名医治病。接着颁发的是恳请训政圣旨,其旨称:“慈禧皇太后两次垂帘听政,办理朝政,宏济时艰,无不尽美尽善。因念宗社,再三吁恳慈恩训政,此乃天下臣民之福,由今日始,在便殿办事。”恳请训政的圣旨一颁发,朝中守旧大臣皆山呼万岁。

这时,荣禄奏请立即捉拿乱党。慈禧太后准奏,即发令调兵三千关闭京师九城门,停运京津铁路,并特令捉拿康有为兄弟。捉拿令云:“工部候补主事康有为,结党营私,莠言乱政,屡经被人参奏,着革职;并其弟康广仁,均着步军统领衙门拿交刑部按律治罪。”捉拿令下发的当天上午,步军统领崇礼亲率缇骑三百包围南海会馆,把康广仁当场捕了去。梁启超见状知形势严重,便急匆匆来到浏阳会馆。

不愿同梁启超去日本使馆,

谭嗣同决意伴孤君,以为救国流血

浏阳会馆与南海会馆相隔不远,此时谭嗣同正在馆内“莽苍苍斋”寓所倚坐在床,焦虑不安。自游说袁世凯杀荣禄勤王这一打算落空后,谭嗣同已一连三日得不到光绪帝的半点讯息。当梁启超径直走进来告知康广仁已被官兵当场捕了去的消息时,他大吃一惊。梁启超接着惶然道:“城内现侦探密布,四处捕人,莫非圣上已遭不测?如此,我等凶多吉少。”谭嗣同听了这话,也推断皇上可能蒙难,但他想到的是要梁启超去日本使馆躲避,以免受牵连,而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梁启超劝他一齐逃走,他坚决不肯,坦然说:“昔欲救皇上,既无可救。今欲救先生,亦无可救。我已无事可办,惟待死期耳!”说罢催梁启超赶快离去。梁启超只好起身告辞。

想到光绪帝可能被囚或被废,谭嗣同连夜到源顺镖局,与大刀王五策划速召京津武林豪杰去劫救。大刀王五系直隶沧洲人,原名王正谊,有一身超群武艺。他早年流落江湖,后在京城珠市口西半壁街开设源顺镖局,以京师大侠闻名。谭嗣同在京时,曾崇他学武功。大刀王五亦敬重谭嗣同的为人,二人遂成为密友。谭嗣同见到大刀王五后,央求相助劫救光绪帝,起事勤王,大刀王五爽快地答应了。考虑到事态紧急不可稍缓,他要大刀王五立即去侦察瀛台周围的情况。王五答应后,谭嗣同又赶到电报局发急电给已到上海的好友唐才常,要他往汉口与哥老会首领接洽,以为起事作应援。

次日清晨,谭嗣同正要去找大刀王五问询情况,还未出门,大刀王五却来馆告他说:“昨夜夜深时我去瀛台察看,只见禁垣外每处增设兵丁二十名,往来巡查,日夜不息,门禁亦较常严紧。如此,纵有豪杰舍身相救,怕也劫不出皇上。我看你不如学康工部,趁早离开京师,以免遭人毒手。今晚我就护送你出城,如何?”谭嗣同听了,放声狂笑,说:“我浏阳谭还不致如此绝情,在圣上蒙难之时背离而去,岂不沾污了我堂堂湘人忠烈之名?小臣若不能勤王以救主,即当杀身而伴君。”说罢,他解下随身所佩的凤矩宝剑赠给大刀王五,谓见剑如见人。王五为他的忠君之情所感动,执剑而去。

梁启超辞别谭嗣同后,径直坐马车驰往日本使馆。到门口时,正好遇见与他相识的日人平山周从使馆内出来。平山周出门是为了去找他,见他来到使馆,即引他去见日本驻华代理公使林权助。

林权助此时与伊藤博文用过午餐后正在谈话,闻报梁启超要进馆相见,便马上来到会客室中。梁启超一进门就比划着要求给自己纸笔。林权助见他脸色苍白,透出悲壮之气,断知有非常之事,忙给他纸笔。梁启超接过后,即在纸上写道:“仆三日之内即须赴市曹就死。若君犹念兄弟之国,不忘旧交,请予援助。”林权助亦用文字表示可相援救,说梁启超可随时到馆来,不必无谓去死。见了林权助的这段文字,梁启超止不住暗暗落泪。平山周见了,便劝慰他不必忧伤。梁启超见平山周及日本代理公使对自己如此关心,遂问何故。平山周直告他说:“我是贵国大革命家孙逸仙的友人。今奉孙先生之命,特地前来接你去日本,以免你遭清廷之加害。”梁启超听了,忙向他道谢,亦对孙逸仙充满了感激。他回住所收拾细软后,当晚就借宿日本使馆。

梁启超宿在日本使馆,一夜反侧难眠。次日上午,他又在使馆内昏昏沉沉地闷坐着。这时谭嗣同到馆来访,与他议商保救光绪帝的办法。二人决计求助日、美、英三国公使,请他们出面保全光绪帝。在得到林权助的支持后,他们又一同去找李提摩太,但李提摩太告知说,英、美公使仍在度假未归。于是他们一起回到浏阳会馆用午餐。谭嗣同见勤王起事不可为,国际交涉亦难成,便劝梁启超:“事至危急,愿君东游日本,以免罹难京城。”

梁启超望着谭嗣同清癯的面容,不胜感慨说:“君官隐金陵时,间月至上海相过从,连舆接席。后著成《仁学》,精探性天之大原,列出数千年之祸象,言扫荡桎梏冲决罗网,别开一种冲决罗网之学。中言辽、金、元之罪浮于前此以天下为囊橐中私产之君主,其土则秽壤,其人则膻种,其心则禽心,其俗则毳俗。一旦逞其凶残淫杀之威,以攫取中原之子女玉帛。如此宏论,影响至钜。后我等在湘主讲时务学堂,在课艺中始敢讲《扬州十日记》中屠城屠邑之事。不意今日为襄新政,在京城竟如丧家之犬。为救皇上我等既已竭力,再奔走于人实属无益,与其天各一方,不如结伴东游。”

谭嗣同听了,叹息说:“前言志士仁人,求为陈涉杨玄感,以供圣人之驱除,死而无憾。今则感皇上之厚遇,为新政死而无憾。”他凝重地看着梁启超,继续说:“事已如此,我辈应有去有留。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召后起。君自去罢。”

说罢,他交给梁启超一份事先写好的绝命书。梁启超庄重地接过他的绝命书,怀着怅惘的心情与他道过别后,回日本使馆去了。

梁启超离开浏阳会馆不久,一健壮的日本人即来会馆,入莽苍苍斋找谭嗣同,问他是否愿与梁启超一起到日本使馆暂住,那样可以对他设法保护。但谭嗣同回绝了来人的邀请,慷慨地说:“大丈夫不作事则已,作事则磊磊落落,一死亦何足惜!且外国变法,未有不流血者;中国以变法流血者,请自谭嗣同始!”这日本人甚为感动,亦知难以劝说谭嗣同回心转意,遂告辞而去。

这时,有同乡来相告:御史杨深秀也被捉拿了,罪名是曾奏请慈禧太后不要训政。会馆的人听到这消息,都劝谭嗣同到日本使馆去暂避一下,但谭嗣同仍然一笑以谢。谭嗣同这时已抱定死难的决心,但他不想连累家庭。于是他闩好寓所的门,摹仿父亲的笔迹制造了一封假信,以父亲的口气训斥自己不忠不孝,要和自己脱离父子关系。他想,有了这样一封伪造信,自己一旦蒙难,也不致过多牵连在湖北巡抚任上的老父谭继洵。

紧接着,慈禧太后又发密旨,令步军统领衙门将张荫桓、徐致靖、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等人拿解刑部审讯。步军统领衙门领旨当日,迅即将张荫桓、谭嗣同、杨锐、林旭四人拿获。徐致靖和刘光第闻捕,也前去自投于狱。次日,他们即解刑部收监。大刀王五听说谭嗣同与众钦犯囚禁在刑部南所头监,便前去探视。他特地送了一些银两给狱吏,好为谭嗣同设法通融招扶,使之少受些折磨。

谭嗣同入狱后,反倒心平气和起来,他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了。当他闻知先已被捕入狱的康广仁临难不惧,在狱中谈笑从容,并谓“若死而中国能强,死亦何妨”时,十分佩服。然而谭嗣同还是夜不成眠,一想及国事就心绪难平。自身的遭遇,与东汉时的杜根何等相似!当年任郎中的杜根上折请临朝听政的邓太后还政于安帝,由已经成年的安帝亲理朝政,邓太后闻之大怒,遂命人将杜根置于殿上扑打昏死,又将他扔到城外。杜根苏醒过来后,装死三天躲过邓太后派人对其死活的查验。躲过一劫后,他隐身酒肆,邓太后死后复官为侍御史,继续为国效力。要是我也能像杜根那样躲过一劫多好!谭嗣同又想到自己和康有为、梁启超等参与变法的小臣,与东汉末年的张俭一样,因弹劾常侍侯览反被诬为结党营私,但愿出逃的康、梁二位能被人冒险接纳相救。次日,满脸苍白的谭嗣同向狱吏要来笔墨砚,在狱壁上题诗一首。这是一首悲壮的绝诗,其诗云: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谭嗣同刚题完诗,狱卒即前来解他去过堂审讯。慈禧太后得知谭嗣同等人捉拿归案后,特下谕令军机大臣会同刑部严行审讯。审讯的当天,兵部掌印给事高燮曾与福建道监察御史黄桂韵推波助澜,他们联名上折奏请慈禧太后将钦犯早日处决。其奏称:“恐张荫桓勾串西人,尤其康有为将铤而走险,勾结外洋,致生他变。故宜早决断,将已获之犯速行处治,以绝他望。尔后即外人欲来干预,而事已大定,无所施其术矣。”慈禧太后得奏后,即召见刑部尚书赵舒翘。赵舒翘素不满于变法,他在应召时亦面奏:“此辈无父无君之禽兽,杀无赦,亦无须讯问。”慈禧太后听了,两目放光,点了点头,于是降旨先将杨深秀、谭嗣同、杨锐、林旭、刘光第、康广仁六人定于三日后处斩。

行刑日,这六人被押入囚车,解往菜市口刑场。这时,林旭请求监斩官刚毅,说有数言表白,可是刚毅一口拒绝。谭嗣同则激昂地对围观的人群说:“为救国而流血,愿从谭嗣同始!”及至临刑时,他神色不变,疾呼道:“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呼罢从容就戮。康广仁临刑时亦慷慨如歌,对众人说:“我辈为义赴死,中国自强之基在此矣。”在场的京中市民见谭嗣同、康广仁等人为维新之业慷慨就义,都感动不已,谈起此事时都称他们是就义六君子。

在六君子遭难的次日,客居京城的驻美副公使容闳匆匆潜出北京,赶赴上海去了。原来,慈禧太后下令捉拿主维新的朝臣时,就已饬总理衙门清查京城鼓吹新政的人士。容闳回想起自己当年曾去南京向天王洪秀全献新政建议七项,让太平天国改善政府、改良内政、建设新式军队、创办新式学校、创办各种实业等,生怕清廷查出后加罪于自己,便想出走。这时,他又闻有大臣参奏自己素表同情于维新党,寓所有会议场之目,还有隐匿党人之嫌,于是决计迁徙逃生。容闳去上海后,托迹租界中,后在上海出任强学会第一任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