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终结(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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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横滨结友(2)

半月后的一天,宫崎与友人平山周一起来见孙逸仙。他是受孙逸仙之请,陪同孙逸仙到东京访晤犬养毅的。犬养毅是日本改进党领袖,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他既是日外相大隈重信的幕僚,又与日本浪人尤其与黑龙会有密切联系。孙逸仙随宫崎和平山周来到牛区马场下町犬养毅宅,受到犬养毅的热情接待,彼此间一见相知,极为欢洽。由于意气相投,他们交谈一直谈至日已西斜竟未想到用午餐,后来犬养毅突然意识到此,连忙吩咐家人备饭置酒。

酒餐会开始后,犬养毅以主人身份向孙逸仙敬酒,场面非常有趣。他一手持酒杯,一手出示写好的文字,对孙中山说:“君笃信自己的学说,提倡共和主义,树立平等旗帜,所养成伟大之人格,有笼盖无数人心之威力,实是了不得的中国革命之领袖。为你事业的成功,请干此一杯!”

孙逸仙即接过毛笔,写下这样一段话后,举杯答谢:“感谢犬养毅君的盛情款待。君在政治上主张民主宪政,反对军阀专权;经济上提倡贸易保护政策,以工商立国;外交上主张亚洲大团结,以抗欧美列强。这些主张与仆的政见颇有一致之处,今日能与先生一晤,实仆三生所幸。”

言毕,孙逸仙与犬养毅及宫崎、平山周碰杯后,四人共举杯将酒一饮而尽。孙逸仙放下酒杯,感慨地地写道:“仆虽有志于中国革命,无奈时运不济,至今事无所成。惜我国广大国土、众多国民竟同俎上之肉,任人割之。仆一定发愤努力以实现自己的志业,亦请先生与宫崎、平山周二君拿出力量援助我辈,以期中国革命成功,拯救中国之四万万苍生,雪除东亚黄种人之耻辱,恢复和维护世界之和平与人道。”

犬养毅一面亲自樽酒,一面慷慨表示,愿尽力支持孙逸仙,他写道:“如君在东京多住些时日,我将引荐一些政界闻人和社会贤达与君相识。”

孙逸仙见了甚为高兴,连忙表示谢意:“仆将在东京逗留一些时日,以广结贵国有识之士。”

这时宫崎亦对犬养毅说:“逸仙君前年被港府驱逐出境,现已去信请求入境,尚不知能否批准回香港居住,此事还请先生关照。”犬养毅点头应允。

用过饭后,犬养毅即托平山周陪孙逸仙去旅店投宿,在东京住下来。平山周陪着孙逸仙离开犬养毅家后,绕过日比谷公园来到附近的对鹤旅馆。店主见有人住店,忙拿出旅客簿请他们签名。平山周接过簿本,对孙逸仙笑了笑,顺手在薄上签了中山二字,以作姓氏。孙逸仙见了,接过笔,在其后续了个樵字,以作名字,并笑着对平山周说:“仆乃中山樵人是也。”原来,二人刚才在公园附近正好路经中山侯爵官邸门前,便借其姓氏用作住宿签薄。自此以后,为掩清廷鹰犬之耳目,孙逸仙竟以中山之名行世。

不久,孙逸仙仍用孙中山之名搬到早稻田鹤卷町居住。由于犬养毅的介绍,日本各界人士都得知有一位名叫孙中山的中国革命家在东京留居,于是纷纷前往拜访。这期间,孙中山认识了大隈重信、大石正己等政界要人,也认识了平冈浩太郎等工商界人士,还与犬信太郎、久原房之助等志士和山田良政、萱野长知等退职军人以及黑龙会首领头山满及一些浪人头领常相往来。

孙中山在与日本各界人士交往的同时,又加紧构思自己的建国方略,拟定革命学说,如此经月。12月的一天,他正在鹤卷町住所伏案疾书时,女仆来告说门外有位商人求见。他出来一看,原来是陈少白从台湾回来了。孙中山高兴地把他迎进屋内,问起了台湾的情况。陈少白告诉他:“此行尚有一些收获。杨鹤龄之弟杨心如在广州举事未成之后,即到台北定居。我在台北找到他后,与他建立起兴中会台北分会,又发展了几个会员。回到横滨后,说你在东京,我便赶来了。”

孙中山亦将在东京广泛结识日本各界人士的情况告诉了陈少白,陈少白尤感高兴。孙中山却说:“兄不必过分高兴。我看日人庞杂,与我交往各有其目的。大隈外相看重我者,在于我辈革命活动有助其制订对华外交政策,彼可从中渔利罢了。平冈等矿主优待我者,寄望于我辈革命之成功,届时彼可在中国开矿办实业获厚利罢了。不过此人倒是慷慨,先资我迁居平河町五丁目三十番地,因与清廷使馆靠近,便又资我移居此处,还供我其他一些费用。至于头山满等会党、浪人首领,只可暂且用之,借其力于我辈事业,但得谨防。然我引为知己者亦有之,宫崎寅藏,犬养毅,还有山田良政等志士便是。但不管怎样,助我革命者都是我辈的朋友,只是我等要心中有数罢了。眼下最要紧者,当为革命筹集资金。”

陈少白听了深以为然。正说间,宫崎寅藏来了,他热情相告,这次是来送请柬给孙中山的:“我已和头山满拟定明天在乌森柳田饭店举行一盛大宴会,政界、军界及实业界巨头届时都将光临。特来邀君等一同赴会,以便能结识更多的朋友。头山满君,人称他为黑社会天皇,多与他相交往,就不愁弄到武器和资金。”

孙中山喏然应允与会,他非常感谢这位为自己的志业一掷千金,目前却已陷入困顿的挈友。临走时,宫崎又说:“明天早上我来此接你,你在家等候就是了。”

犬养毅问孙中山所最爱,答曰:女人和书

次日,孙中山在宫崎的陪同下前往乌森柳田饭店。这时,饭店宴会厅内灯火辉煌,日本政界、军界、财界的许多实力人物已经聚集在此,东京最年轻漂亮的艺妓全在这里献歌献艺、敬茶陪酒。宫崎陪孙中山一进门,一名端庄秀美的艺妓即娇声叫道:“宫崎君,你可把留香等苦了。”说着上前来拽住他就要走。这名唤留香的艺妓是宫崎的红粉知己。宫崎是个为人慷慨且情调浪漫的人,他在手头宽裕时曾对留香家多有资助,其人品深得留香敬重,故现在穷困潦倒了,留香仍让他作食客。但宫崎觉得这样离开孙中山有些失礼,便想推脱,孙中山却示意要他随留香而去。

宫崎走后,头山满走了过来,向孙中山伸出手,用汉语笑着说道:“孙先生,我们日本浪人轻生死、重然诺的作风颇与中国革命党人相似。浪人论智是主义、经纶,论仁有牺牲精神,论勇具气魄胆力,这与你们革命党人之品格又何其相似乃尔!”

孙中山亦对这位日本孺幼皆知的侠盗伸出手,平静地说:“云翁义肝侠胆,威名远震,还望对中国革命多加襄助。”头山满主持这次宴会,让流落他乡的孙中山临宴,目的是要他开开眼界,以显示自己在日本上流社会的能量,使孙中山对自己有更多的钦佩和交好之意。他想,他日孙中山若成气候,就能通过他从中国获取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他热情地把孙中山引到一伙衣冠楚楚的人面前,说:“孙先生,今日宴会,我要给您介绍几位财神爷,日后好捐资助你。”说着他向孙中山介绍一位身穿西服的实业家:“这是日本有名的佐贺实业家犬冢信太郎,对在满洲建铁路、开发抚顺煤矿很感兴趣。”他回过头来对犬冢说道:“犬冢君,你在中国搞实业,可离不开这位中国未来领袖的帮助。为了你在中国的实业,可要慷慨解囊啊。”

犬冢信太郎对孙中山鞠了一躬,握着孙中山的手许诺:“对孙先生所需革命经费,本人毫不吝啬!”

这时,有一面孔微黑的人健步向孙中山走来,向他招呼,表示一定要为孙中山的志业捐助资金。此人是日本股票大王钤木久五郎,他生性尚义,喜结贤豪,也是通过犬养毅认识孙中山的。在座的另一些实业家亦纷纷表示愿献资金,孙中山见状甚感高兴,便向头山满和与会众人士抱拳致意道:“今天幸蒙云翁和诸位垂爱,文由衷感激。中国革命正需巨额经费,诸位如解囊鼎助,中国革命志士将不会忘记诸位的深情厚谊。”

他还要往下说时,头山满却微笑着打断他的话:“孙先生,献金之事我们以后再说,先且看看敝国艺妓献技如何?”

孙中山闻言,也笑着致谢同意。于是他与众宾客坐下来看歌舞妓表演。

只见一妖艳的歌舞妓边舞边唱开了,她一曲《雨夜花》唱罢,博得了满堂喝采。接着又有艺妓上场表演。这时头山满招呼几名漂亮艺妓来把盏陪酒,众艺妓闻声,如众蝶追花,一哄而来。头山满即以目示孙中山,说:“孙先生,您觉得哪一个最漂亮?”

孙中山此时正在看一本随身带来的书,听了头山满的问话,慢慢合上书本,以潇洒的目光扫了扫众艺妓,说道:“都很漂亮!”

“到底谁最漂亮呢?”头山满又问。

“都一样漂亮!”孙中山随和着答道。

头山满把一位最出众的艺妓招到孙中山跟前问道:“是不是这位最漂亮?”

这艺妓确也万般妩媚,然而孙中山却淡然一笑说:“十年前一定比现在更漂亮。”

这名年过三十的艺妓听了,顿失妩媚之态,且神态木然。头山满本是想用美色恩宠孙中山,不意孙中山竟像去西天取经的唐僧,丝毫不为女色所动,心中顿时产生几分不快,于是挥了挥手,众艺妓一哄而散。

正在这时,宴会厅一扇墙壁上的暗门徐徐洞开,只见犬养毅携夫人在内田平良、末永节等浪人簇拥下从里间走了出来。头山满、孙中山等人忙上前问好、让座。犬养毅在众人簇拥之下就座后,接着邀孙中山坐在自己的旁边,问道:“孙先生近日可好?东京政府签发的侨居证已领到了吧。既然香港政府不肯撤销驱逐令,回不了香港,君就在东京多住些时日,生活上有何不便,尽管告诉我。”

孙中山对犬养毅甚有好感,正要为自己能侨居东京一事向他致谢,便连忙说:“承木翁关照,弟已在东京住了下来。弟因革命之故而流落异国他乡,幸有木翁之恩遇,令弟永志不忘。月前弟在致木翁书函中曾云:‘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无憾,弟于先生见之矣。’”

犬养毅听了,正要说话,忽然一阵歌弦声和喝采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过了一会儿,犬养毅才说道:“此事区区,何足挂齿。中国有句古话:知饮酒时会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来,与君干一杯,祝君大业早成。”

言罢,二人举杯畅饮。酒过三巡后,略有醉意的犬养毅又发话了:“孙先生才智过人,又重德行,真是令人佩服。但有一事不知肯赐教否?”

孙中山即说:“木翁吩咐,弟敢不从命!”

犬养毅见状,开心地问道:“请孙先生如实相告,你最喜欢的是何物?”

“革命!推翻帝制,建立共和。”孙中山不加思索地答道。

犬养毅又问道:“君最热爱革命,这是谁都知道的。但除革命之外,你最喜欢的是什么呢?”

孙中山稍一思索后,答道:“Woman.”

犬养毅听了抚掌而笑,说:“很好。其次呢?”

“Book.”孙中山答道。

犬养毅这时极开心地放声笑了起来,说:“你倒说了老实话。我知道你喜欢书,原来你喜欢女人还在书之前。先生忍耐着女人的爱而忘我地读书,真是了不起!”

隔座不远的头山满这时也笑着插话说:“孙先生,看来你我还是一样啊!”

不意孙中山诚恳地说道:“弟所说的女人,与母亲应该是同义语。当母亲把身上最富有营养的乳汁喂给孩子,当妻子把真诚的爱献给了丈夫,她们的奉献是那么无私和高尚,这难道不值得爱吗?可惜的是,我们好多人却不懂得这种爱,不珍惜这种爱,践踏这种爱。千百年来,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或玩物,充其量做个贤内助,而没有与男人一样平等的权利。”

犬养毅听了,表情亦变得严肃起来。犬养毅夫人更是神情专注地听着这番答话,她显得有几分激动。头山满以及内田平良、末永节等人见此,也纷纷鼓掌呼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