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制的终结(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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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横滨结友(1)

日本是个多元的国度,也许是中国文化的辅育,造就了不少仗义疏财并迷恋中国的日本人。这是另一种日本人。孙中山与宫崎等人的友谊,是中日交往史上的佳话,也是他着手革命事业的一个依靠。

宽额高鼻,浓眉美髯的日本志士宫崎寅藏,素悯支那削弱,曾数游汉土,以访英贤,欲与中国志士共建不世之奇勋,襄成兴亚之大业。待闻孙中山大名,即前往造访相谈中国革命,从此成为莫逆之交。

孙中山则与宫崎一见如故,并向他展示了自己的政治宏愿:以人群自治为政治之极则、执共和主义的政治精神,乘方今世界文明日益增进、国皆自主、人尽独立之时,欲乘变乱、推翻逆胡、力图自主。此番言论使宫崎有句句贯义理,语语挟风雷之感。

然而援助孙中山的远不止宫崎一人。日本朝野人士包括犬养毅等日本改进党党魁,头山满、末永节等会党、浪人首领,以及日本企业界的一些头面人物与孙中山都有一定交往,也建立了一定的友谊。这便形成一种奇特的局面:一方面是日本军人政府对中国无耻贪婪的掠夺,一方面是日本政界和民间对孙中山等革命家及流亡日本的人士以私人支援。中日之间似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浓眉美髯的宫崎寅藏初见孙逸仙,

便闻出深山虎啸之气

孙逸仙启程离开伦敦时,南方与摩根二人前来火车站送行。在孙逸仙同他们握别之际,摩根提醒说:“据说司赖特侦探社受清廷新任驻英公使罗丰禄之托,已委派侦探跟踪你,还望你一路小心为是。”

南方也说:“还请君留心前任公使龚照瑗,他因此不受英国人欢迎而去职,肯甘心自己脸上无光么?想必他对你会恨之入骨。”

孙逸仙淡然一笑说:“我生平所志,以革命为唯一天职,故不欲久处欧洲,旷废革命之时日。然今日分别,心中实有些怅惘。至于跟踪侦探,倒使我多了一个旅伴,二位尽管放心,他们总不会一直跟我到日本罢。”

八天后,孙逸仙乘努美丁号轮抵达加拿大蒙特利尔,后又至温哥华,在华侨中进行革命宣传,历时月余。在维多利亚时,他得知有一日本代表团在此访问,将要包乘印度皇后号轮回国。他前去打听想趁便乘船,结果打听到南方托镰田写信介绍的冈本柳之助正好是代表团成员,便在冈本柳之助的帮助下乘印度皇后号启程去日本横滨。由于它是的日本代表团所包乘的轮船,受雇的侦探无法上船跟踪,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孙逸仙乘轮东去。

印度皇后号经过十天的航程,于8月16日晚抵达横滨。孙逸仙下船时,事先收到信函的陈少白早已等候在岸,他迎上前来高声说:“逸仙兄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孙逸仙则嘱他小声点,说怕有侦探盯稍。

陈少白却说:“这是在横滨,已无人盯稍了,兄尽管放心。”

说着他伸手来帮着拎行李,领着孙逸仙见前往素让外国人居留的一三七番旅馆安顿下来。稍事休息,陈少白提出外出吃晚餐,孙中山却说不忙,最后先去警署办好避难申请。于是,陈少白陪同他来到加贺町警察署长公舍,用不甚流利日语向署长说明来意。孙中山亦出示英国的新闻报道和说明事件始末,请求日本警方对自己加以保护。日本署长倒是痛快,准许孙中山在日本暂时留居,答应保证其人身安全。

离开警察署长公舍,二人便到一家料理一起吃晚餐。餐后,陈少白又送孙中山回住所,他把自己的地址告诉孙中山后,就告辞了。晚上,孙逸仙在旅馆里却怎么也睡不着,次日未及天明便起了床,洗漱后往访陈少白去了。

陈少白将孙逸仙安排在旅馆住下、返回寓所后,亦兴奋得一夜未眠,清早就起了床。当孙逸仙在微熹中出现在门外时,陈少白分外高兴,连忙将他让进屋里,欣喜地说:“兄死里逃生,必有后福。当时我从报纸上得知兄在伦敦被诱入使馆遭囚后,焦急万分。后又见兄有幸脱险,则兴奋不已。兄与我今日重逢横滨,可是带回了革命反满妙策?”

孙逸仙听了陈少白后一句话,便顾不得叙久别之情。他简单地说了说伦敦蒙难的经过后,即谈起了他一年来考察泰西之所获及自己的三民主义构想,谈起了今后的行动计划:“欲解决中国之民族、民权问题,一劳永逸之计乃采取民生主义。然要推翻苛残之鞑虏,拯憔悴之生民,非广泛联络会党,纠合英雄,建旗倡义,举行革命不可;否则吾中华难以再造,三代之规难以恢复,泰西之法亦不可步。”

陈少白听了这些道理,深以为然。

孙逸仙又说:“你在横滨年余,可曾结交一些同志?”

陈少白说:“自兄离去后,我一直在横滨和东京活动,与兴中会众成员时有联系,还结识了几位日本友人。先是承兄之日本友人菅原传介绍,我与曾根俊虎多有交往。这曾根是一名退职海军大尉,热心中国国事。通过曾根俊虎我还认识了岛津弥藏。岛津弥藏更是赞同中国革命事业,去年年底他在病中,特写信给他在暹罗的弟弟宫崎寅藏,要宫崎回来见我。可是宫崎赶回来时,岛津却已亡故。然而宫崎重兄弟情分,更热心中国事业。他祭过亡兄后,便托曾根俊虎写引荐信来见我。此人与我志同道合,一见面就畅谈了半天。”

“畅谈?宫崎懂汉语?”孙中山问道。

陈少白答道:“啊,他不懂,我也只略会点日语。我们主要是笔谈。临别时他说,即日赴香港公干,调查中国秘密结社,故不能久待。”

孙逸仙点点头,叮嘱陈少白:“愿他回日本后能得一见。”

陈少白说:“宫崎亦知兄之大名,并说兄若至日本,他必定来拜访。”

孙逸仙听了,甚为高兴,又同陈少白细谈起下一步的打算来。

陈少白先说了自己的想法:“我两人困守一方,无从发展,不是办法。现在兄既然到了日本,这里的事情就由你管理,我想趁此时机去一趟台湾。自从甲午战败,满清把台湾割让给日本之后,现不知搅到怎样一个地步。我从未去过台湾,倒要前去观察观察。那里有个日本朋友约我去看他,我趁便在那里活动活动,或许可以把那里的中国人联络起来,发展我们的势力。”

孙逸仙即表同意,商定两人分头进行活动。

陈少白去台湾后,孙逸仙就搬入陈少白在横滨的住所住了下来。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宫崎寅藏忽然来访陈少白。侍女眇一目告诉他:“老爷在两三天前出门去了。”

宫崎问:“到哪里去了?”

眇一目答道:“大概是去台湾了。”

宫崎又问:“你一个人看家么?”

眇一目说:“不,还有一位客人。”

当宫崎问现在客人是否在家时,眇一目说:“傍晚时候出去散步去了,还未回来。”

宫崎心想:这客人可就是我要见的孙逸仙了。于是他又问:“这客人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

眇一目答道:“可能是从美国来的吧,是一个星期前到的。”

宫崎听了,断定此客人必是孙逸仙无疑,便要眇一目去找他,自己则立在门外等候。可是找到近午夜时分,眇一目怎么也找不到孙逸仙,只得回来告诉宫崎。宫崎约定明日再来拜访。

次日清晨,宫崎复又来访。眇一目听见敲门声便出来说:“先生还未起床,我去叫他起来吧。”眇一目进屋后,宫崎在庭前徘徊等着。忽然,窗子嘎吱一声开了,一身穿睡衣、绅士模样的人伸头向外探视。他见来访者宽额高鼻,浓眉美髯,英武无比,好感顿生,即用英语说了声“请进!”宫崎入内后,孙逸仙把他让入客厅。宫崎不通汉语,又听不懂英语,孙中山打着手势,结结巴巴地用刚学会的几句日语作了自我介绍。宫崎听出“孙逸仙“三字,即恭敬地连声说“久仰”,并递过自己的名片。孙逸仙接过名片,方知来人就是陈少白提到过的最为关心中国国事的日本志士宫崎寅藏,分外高兴。

二人似有许多话要说,好在日语源自汉语,宫崎虽然不会说汉语,但大体能看明白汉字,于是二人便用文字进行交流。孙中山正要眇一目取来纸笔墨砚,以便用笔交谈时,眇一目却来相告:“先生,漱口水准备好了。”孙逸仙起身说了句“暂且失陪”,匆匆洗漱去了。

宫崎望着孙逸仙的背影,心中不免感到有些失望。他暗暗思量:“此人举止轻忽,略失庄重,能否肩负起支那四百余州的命运?能否身居四万万群众之上掌握政权?协助此人能否以一遂我平生之志?”待孙逸仙梳洗整装出来凭几端坐时,宫崎再看,觉得孙逸仙尽管威仪不足,但相貌堂堂,大有绅士风度。

过了一小会,孙逸仙洗漱毕。他回到座位,宫崎已展开纸笔。孙中山彬彬有礼地从宫崎手中接过笔,写道:“志士屈身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宫崎接过笔,写道:“鄙人素悯支那削弱,数游汉土,以访英贤,欲共建不世之奇勋,襄成兴亚之大业。今日能在此识君,实鄙人三生之幸。早就闻君以中国革命为志,尚不知详情,愿领教革命宗旨及方法。”

孙逸仙微笑着,用笔解释道:“我以人群自治为政治之极则,故于政治之精神,执共和主义。共和一名,三代所诞育。中国村落间敬尊长而听诉讼,置乡兵而御强暴,即共和政治之雏形。但此,岂垂手可得?必也革命,我因是负革命之责。清虏执政于兹三百年矣,以愚弄汉人为治世第一义。吸汉人之膏血,锢汉人之手足。叹沃野好山,任人割取;灵苗智种,任人践蹈;此所以陷于悲境而如何也。方今世界文明日益增进,国皆自主,人尽独立,独我汉种每况愈下,濒于死亡。于斯时也,苟非凉血部之动物,安忍坐圈此三等奴隶之狱,以与终古?是以小子不自量力,欲乘变乱,推翻逆胡,力图自主,徒以时机未至,横遭蹉跌,以至于是。”

见了这番话语,宫崎似闻出深山虎啸之气,便一改初见时的印象,转而折服孙逸仙。他望着孙逸仙洋溢着丰采的眉宇,不禁赞道:“君所言句句贯义理,语语挟风雷,使人不知不觉间为之感动首肯。但有人言共和不能适支那之野蛮国,君以为如何?”

孙逸仙用笔解释道:“人或云,共和政体不适支那之野蛮国,此不谅情势之言耳。共和者,我国治世之神髓,先哲之遗业。我国民之论古者,莫不倾三代之治。不知三代之治,实得共和之神髓而行之者也。仆刚才已言及,敬尊长所以判曲直,置乡兵所以御盗贼,其他一切共通之利害,皆人民之自议而自理之,是非现今所谓共和之民者耶?”

宫崎见了,又问道:“君之共和政治,必以革命方法来实现。但革命一起,群雄逐鹿,不知共和政府成功之途如何?”

孙逸仙报以一笑,胸有成竹地如此写道:“而与革命同行者,又必在使英雄各充其野心。充其野心之方法,唯作联邦共和之名下,其夙著声望者,使为一部之长,以尽其材;然后建中央政府,以驾驭之,而作联邦之枢纽。”

宫崎见之,钦佩不已,即下笔写道:“逸仙君实是东亚之镶宝,乃思想高尚、见识卓越、抱负远大之伟人。鄙人虽有二十世纪之新思想,而未脱东洋之旧套。相较而论,吾国岛民所谓侠,所谓武士道、大和魂者,皆不足当一笑,鄙人亦深感羞愧。此时此刻,鄙人愿以此心相许,为中国革命作犬马之效。”

此后,宫崎常到孙逸仙处访谈,二人遂成莫逆之交。

平山周陪孙逸仙投宿,薄上留名中山樵。

自此,孙中山大名行之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