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补足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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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小人得志

我们看见小孩子,忍不住欢喜,要劝他快快长大;我们向身边的成年人朋友问候,总不忘记说声开心快乐。这两份祝愿,虽出于好意,但不免糊涂。小孩子不用规劝,自然长得带劲——现代社会发达,夭折的毕竟少数——关于这点,常年在外的父母最有体味,偶一回家,无不惊叹,“咦,儿子(女儿)长这么高了,都认不得了”。亲生父母都认为成长得快,我们旁人自然无话可说了。其实,凡事物在幼年时都见长的快,像婴儿孩提,小猫狗仔,树苗菜秧,转眼间就大了。反倒是成年的不见成长了。老友相聚最多的一句话“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这当然不仅仅是指摸样没变,有时也指思想未变,所谓一成不变。小孩子长大是不用我们操心的,而祝愿成年人开心快乐,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至多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好听话,中听不中用。就像是成年人应该担责一样,长大了少不得有烦恼,哪还有开心快乐。成长与烦恼本身就是一对矛盾,仿佛一对孪生兄弟(姊妹),一胞双生,并且亲近的很,形影不离——也许正是因为同胞血缘的因故——好比是人及人的身影,无论如何也休想甩掉。若不想见得这黑影,那只好躲在阴暗处了,而若要照照阳光,就只能忍受着影子跟屁虫似的前脚不离后脚。因此,你要想没有烦恼,你该向婴孩去寻找,你若要长成大人,那只好担着烦恼,远离快乐。又想长大成人,又想远离烦恼,这样鱼和熊掌兼得的好事。哼——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人人都想得到,可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上到天堂,下至地狱,反正人间是没有的。所以,像很多事情一样,人及其人生也带着妥协,妥协,多少有些中和的意味。有用的当然大行其道,没用的,折中权且一变也能免于被抛弃的命运。如此,大家各守本分,相安无事,井水不至于犯了龙王庙。譬如你要快乐,你要开心,你要无烦恼,那你只能往小时候去寻找了,人们常说的“童年最好”就是这个道理。

今年春节闲着无事,陪家人看了新拍的《包青天之七侠五义》热播剧,不免钩沉起童年往事。那时候也正热映着老版《包青天》。相隔十多年,原班人马重现荧屏,仍旧风采不减,可见物是人非有时也未必见得。那时候我正上小学,白天读书识字,晚上看包青天包大人断案如神,看南下展昭凌风而起。那时,成绩卓越,学有余力,依旧打斗戏耍电视娱乐,没有远虑,亦无近忧,何等快哉。真是人生的最好,岁月的黄金。只可惜转瞬间长大成人,一切不过恍如隔世——这正应了那个愿望的多余:小孩子不需要你祝愿也同样快快长大——那时候,我迷上这部古装剧,学着人物剧情在课间模仿的惟妙惟肖,我会升堂,自任包大人,兼任展护卫,威风不已。同学们无不羡慕无不喜欢,即便是被拉作犯人让狗头铡伺候了也无意见,被砍了脑袋也照样乐呵呵的傻笑,我也只好哈哈的大声赔笑。我画剧中人物的样子,无论官服官帽都极其逼真形象,男女同学个个前来索要,我也乐此不疲,自费纸墨,画好送去,还不忘带着夸赞回来,俨然大画家。为了画艺精湛,不让同学失望,我忙里偷闲,学习画奔腾的骏马,鸡形的中国版图,照例笔随心走,形神兼得,又迎来一片海潮般的夸扬。现在想来,那是何等意气风发。“一个人应该得意,得意的人谈话都有精彩”(《围城·钱锺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274页),更至于那时候我并没有多说,就已经饱受广誉了。那时年纪尚有,不知道愧不敢当的好成语和谦虚礼让的好品德,照单全收,概不虚让,尽管那时也未必知道义不容辞的典故。

只有一件事让我小小的害怕过一会。我用红、白*粉*笔在一扇无人居住的老屋门上画了青天包大人的全身像,实在是太像了,远远观去,分明就是个真人立在门前。尤其是那额头上的一弯新月,跟天上初几里的玄月不差二样,我自己看了都喜欢,舍不得把画抹掉。只奇怪那粉笔画居然一直就都在了,凭他日晒风吹雨淋,也不见消退,也许是当时画得入神,用心太专之故,难免“力透纸背”——不,力透门背,画像嵌到门板木头里去了。大约好几个月后的晚上,我梦见那画像果真从门上走出来了,那额头上的新月在黑夜里发出耀眼的白光,可惜却没有太阳光的温暖,冷飕飕的,只觉得阴森害怕。并且更可怕的是,这画像一出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追赶我,连个由头都不肯说。我当然不肯站着让他抓到,拔腿就跑。那额头新月的冰冷白光,像苍蝇纸似的,贴在在印象里,一直不肯离去,我跑的更卖命了……

这梦不知道后来如何收场。第二天醒来,第一次要心神不宁,自以为肆意画像,不恭不敬,得罪了神灵,“听说他老人家不就是白天审阳间,晚上审阴间么”,心有余悸,赶紧端了水洗去画像,姑且了事。随着电视剧播完,这股痴迷也渐渐退去,但日子里的无忧无虑的快乐并未减退。

我隐约记得,小时候我见着西游记里的四大主角乘坐飞盘从眼前飞过。这事说来无人相信,可我记忆却如此深刻,以至于至今无法忘记。

那是一个好天气的初夏,还不算顶热,东北风吹着,让人只觉得惬意。

我那时候小得可怜,顶多六七岁而已,与一伙玩伴在一个有阴凉的阳台上戏耍。大约上午十来点时光,前面那幢瓦屋的房檐上自西向东飞来一个双人床大小的方形飞盘,上面载着正是那四个每年暑假都要同学生观众见面的经典人物。只见着唐僧正襟危坐,八戒侧坐看着我们,沙僧坐在后排,同师父一齐看着远方的天际,唯独悟空弯曲着双手猴状半搭着。我们都看傻了,好在那飞盘飞的不高不快。好半天,一个男孩高喊着“猴子猴子”,跑进屋里躲起来。

悟空看着我们,嬉笑着脸,佯怒大声道“好啊”。孩子们全躲进屋里门背后去了,只有我后知后觉,慢了好半拍,多看了好几眼后也跑进去躲起来,可是没多久,同伴又出来了,我也出来了。外面一切如常。和煦的阳光,轻轻的东北风,有着阴凉的阳台前方不远处是一栋黑瓦盖的老房子,在太阳下很好看。我想他们大概飞走很远了。晚上我把这事告诉给妈妈,她照例不行,只说那是白天做的梦。可是我白天并没有睡觉呀,我坚决强调那是真的,妈妈不屑与我多辩。难道真我是做梦?我清晰记得当时妈妈端水给我洗澡洗脚,那感觉真真切切,绝非做梦。我绝不肯承认那是做梦,我是做过一个类似的梦。那是因为看了一部动画片,片名已然记不得了,也是西游记题材的,悟空很小的个头,像个女娃,穿着很奇怪,他有个飞盘,刚好立足,借此腾云驾雾,一呼即来。我看了心驰神往,也很想有一个。梦里果然就有一个,一呼即来,在空中飞停自如,那神情感觉只能用无字天书形容了。后来有人抢我的飞盘,我把它藏好了。待事情过去之后,去藏得地方取,可惜得很,居然找不着了,不知多少伤心遗憾。梦过去了好久还在心疼。这是梦,我真切的记得,就像我真切的记得我见过他们师徒四人不是梦一样。看来,我是真的见过他们坐着飞盘而过了。难道这真的是真的?童年已远,只恨回不去了。

春节过后,我在网上把那部新怕的经典剧从头到晚完整看了一遍。勾起不知多少往事,都是些小时候干的人生趣事,微笑,摇头,一声叹息,“小人得志”。

作于2011年4月10日午12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