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战时,谁也不会把人当奸细查,因而冷霜凝易容也无所谓,只要官凭路引方面不出问题就能顺利进城。
一行人立刻出了谷,冷霜凝和凤天上了车子,两人装成到城中商号视察顺道游玩的兄妹,身份文牒和官凭路引是小鲁安排的,他私心上自然不会让两人扮成夫妻,不过在身份上也没苛刻凤天,让两人扮成贵胄子弟一同坐在车马里,自己则带着十名王骑打扮成随行的小厮。
皇城中的商号,大多是世家把持,能在皇城中开商号的,不是四大世家的,也是其他大城有名的望族,与朝廷官员甚至是派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因此,守城的军士一听是商号的人,态度也比较和善。
“马车里几人?身份文牒,官凭路引。”
刚问完话,马车的帘子里就伸出来一只手,那手明显是男人的,手腕却精致润泽,玉雕般流畅而美好。那手轻巧地惦着官凭,漫不经心递给赶马车的小厮,随即便优雅地收了回去。
只凭一只手,那守城的军士便判定车上之人身份定然尊贵,他守城多年,见多了这些贵人的举止气韵,仅凭这人递出官凭那一抬手间的气度,他便不敢轻视。
打开官凭一看,顿时眼神亮了——车上坐着的竟是南街广茂号的少爷小姐,广茂号做的是胭脂香料珠宝首饰的生意,在这到处是炼器、药师、驯兽和符咒堂会的五国大陆里,广茂号显得有些异类,但却是极受女子追捧的商号。他们商号的香料可是世家大族乃至皇宫贵族的首选,谁家的香炉里都少不得他们商号的香。炎国有一句话:灵丹灵兽遍地走,不及天下广茂香。可见此商号在炎国贵族中受追捧的程度。
不过,广茂号的本家在南边重城贺水,听闻当家的虽结交朝廷权贵不少,行事却比较低调,每回来帝京,都是一辆车马,随从十来人,可谓轻车简从,从不行铺张高调奢华之事。看眼前这辆马车和随从,倒也符合传言。
“查完了没?查完了就赶紧叫我们进城,这回怎么如此拖沓!”小厮不耐道,“我们商号里可还有事,少主人和小姐一路车马劳顿,赶着歇息呢!”
那守城的军士一听,心里大骂小厮狗仗人势,表面还是还了身份文牒和官凭。他们这些守皇城的人,虽说出身也是不错的,但被派来守城门,显然不是没落了的门第,便是大族中的旁支里不成器的。平日里受惯了家族中人的冷眼,见着这些比自己有门路的贵人,大多都不会得罪,有的甚至会故意讨好,留个好印象,日后在城中遇见,许就是机遇。即便是借着一点点关系往上爬,也是出人头地的机会。
于是,那军士立刻笑了,“最近城门查的是有些严,不过再严也不敢严到广茂号少主人和小姐身上不是?您请好,到了城中若有差遣,您尽管来城门知会一声,城中好玩的有趣的地儿,咱都了若指掌。”
“行了行了,我们小姐虽然头一回来,但我们少主人一年少说也有一两个月在此,不比你知道的少!要带着我们少爷小姐游玩,自有大族贵人家的邀约,哪轮的上你?”小厮没个好脸色,一把拽回身份文牒和官凭,跳上车,对下面跟着护卫一挥手,“进城!”
守门的军士让到一旁,神色连尴尬也不见,可见常遇上这种事。
马车里,冷霜凝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她还以为至少要有人掀开车帘看看里面的情况呢,没想到这就放行了。
广茂号如此大的商号,小鲁还真敢冒用他们的身份。不过,皇城这种地方,身份不高着点,这帮守门的还真不一定会把你看在眼里,到时盘查起来,才更是麻烦。
马车慢悠悠驶进城门,过厚实的城墙通道、瓮城、角楼,两旁铁甲护军巍然而立,不同于城门外的盘查,进了城门,便是明显感觉到压迫、严谨和肃杀。
冷霜凝坐在马车里,四周是遮挡的锦帘,她看不见外头,却可以敏锐地感知到外面的气息,马车在那些沉肃的气息里走过,渐渐的,便要看见前头的光明,似一张奢靡瑰丽的皇城画卷,就要在眼前铺展开来。
冷霜凝却忽然神色一肃!
她丹田中的灵气,却在此时欢腾起来,就像沉睡已久的兽,一经苏醒,便欢快地躁动,饥渴地想要汲取,一种强大的灵力牵引着她丹田之力,躁动竟不受她控制。
这种感觉冷霜凝并不陌生,在当初她第一次踏上灵地仙岛和进入白国帝京白都时,都曾发生过。当时她还因此晋了一阶,在到达驿馆下车时,惊到了不少人。当初从马车上下来,她便感觉到有种强大的灵力,仲奚曾回答说她指的方向正是白金宫中的金灵之力所在,当时她也曾怀疑过是否正是金灵珠的力量让她有此反应,但后来忙着救大哥的事,这事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再没想起过。
今日进城,她自然也没想起来。
却不想,这种怪异的感觉又发生了。
丹田中的躁动引起的经脉刺痛,立刻让她眉头一紧,她果断要动用心法强压,但显然此时不是调息的好时机。一旦她动用灵力,势必会被外头的铁甲护军发现,到时少不了拦了马车一番盘查。而此时,又不能进入墨玉谷中,一个人的气息突然消失,离得这么近,即便是在轿子里,也定然会被发现。
只能忍!
诸般念头升起又压下,却只在一瞬。
她的手却落在一处温暖的掌心,那掌心与她相对,雄浑醇厚的灵力如大江奔流,顺着她掌心直入经脉,所经之处,躁动渐抚平。
也是在这一瞬,昏暗的轿子里起了金光。
那金光淡淡清澈,雾气幻化一般。冷霜凝一见,表情霍然变了!
“离婴!不可现身!快回!”
她心中急喊,眼已扫向轿帘。因离婴感应到她状态有异,突然出现,激起轿中气流,重锦的车帘儿掀了掀,眼见着便看见外头的一线明光,看见那铁甲护军冷肃的脸,看见那人飘来的眼神。
但她一句话在急喊出来,正与她掌心贴合,为她贯注灵力的凤天身子突然一震!
凤天是身子一震,冷霜凝却是眼前一黑。顿时经脉刺痛,万针穿刺绞杀一般,胸口翻涌,喉口一甜。
原本正临时以灵力镇住丹田躁动的两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遭逢大变。
冷霜凝心中这一急间,情绪翻涌,原本贯入体内的灵力顿时翻腾,这翻腾间更是一震,便要将凤天弹开。
然而,一旦凤天撤出,失了他的护持,冷霜凝的情况便会雪上加霜。因而在这一震一弹的瞬间,冷霜凝只觉掌心一度压紧,凤天的灵力不退反进,奔腾逼入她经脉中。
冷霜凝体内的灵力她是清楚的,她虽修为离凤天差得远,那灵力的深瀚厉害却是不容小觑,她顿时口中含一口血,手无声一震,想要将凤天震开,不想让他因她遭受反噬。而她的手刚动,上方手掌便强硬压下,他一改平日散漫之风,这一压竟是雷霆之威,不容她动弹半分。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
微微震开的车帘儿,飘来的铁甲军士的视线,轿子里两个无声无息挣扎的人,以及那收得极快,一阵风般归去无痕的淡淡金光。
那铁甲军士视线射来,轿中光线昏沉,却挡不住修仙者的目力。车帘只开了一线,少女正与他目光对上,那视线带着审视,带着好奇,却最终变成无趣,嘴巴一撅,白他一眼,无聊地把帘子一拉,遮上了。
谁家娇生惯养的小姐?那铁甲军士心中咕哝,却是一眼扫过,不再去管。
眼见着马车就进了城,慢悠悠过了半条街。
马车里,一口血,喷在了繁花锦缎的帘子上。
冷霜凝眼前一黑,倒在了凤天怀里。而凤天更是眉宇间沉沉一蹙,一只手揽住她,目光却落在两人相交的另一只手的掌心上。
两人的手心竟吸附在一起,一时难以分开……
马车顺利进了城,车中险情未解。
而此时此刻,南街仙奴坊门口,被命令修葺府邸的护卫们到了。守门的小厮一见是近卫营的人,顿时点头哈腰,恭顺至极,笑眯眯往里引。
翔子一巴掌拍在守门小厮肩头,吊儿郎当问:“听说你们坊里新来几个女奴,挑着上好的货色来!可别是旁人玩剩下的,否则咱们几个可不饶你!”
那小厮被他抓得肩膀痛,哎呦一声,又赶紧换了笑脸,“瞧您说的,小的哪儿敢呐!这就与管事的通禀一声,您几位里面雅阁里请!”
小厮躬身将几人送去了雅阁,转身出来,走去远处,这才按着肩膀呲牙咧嘴的叫唤,“哎呦!嘶!这下手重的,他娘的!”
旁边传来几声偷笑,那小厮转身横眉竖目,“笑什么笑!还不快去那几个女奴唤来,给里面人挑挑?”
那偷笑的两个小厮撇撇嘴,转身去了。守门小厮揉着肩膀往外走,走着走着,便走去了茅厕。骂骂咧咧开始解手,手伸进了下身衣裤里,却摸着了一个暗袋,里面取出一张纸片和一根细长精致的玉条。那玉条细致通透,内里似流淌着丝丝华光。
小厮往玉条上一捏,顿时捏出一道缺口,蘸着那玉中的华光在纸片上划了几道不起眼的符号,纸片上什么也看不出,他却随手一折,自茅厕放干枣的木盒底下一敲,一道暗阁打开,将纸片放了进去。
一会儿,小厮从茅厕出来。过了一刻钟,仙奴坊的一名护院进了来,那人熟门熟路地拿了纸条,塞在身上出去,转去后院,从后门出了去。
转过一条街,在南街错综八达的一道小胡同内停下,他解了裤袋,似要在墙根方便,却敲开一道墙砖,将纸条塞了进去。
此刻在南街上发生的这些事,本是这些年皇城中常有的消息传递,地点时常变动,却从未出过岔子,今日的事也如同往常一般,一切顺利。
然而,意外总是不期而至。如同进城时,马车里冷霜凝遭遇的一系列事情,今天这次消息传递也出了意外。
意外在那护院走后,一名刚从青楼里出来的醉汉摇摇晃晃过来解手,快要走到墙根,忽然脚下一绊,一头撞到了墙上,擦破了额头,虽不重,却是见了血。
那醉汉大怒,捂着额头怒不可遏,骂咧咧一脚踹在墙根上!那墙根多年有人常来解手,早已污浊松垮,今日被那醉汉一踹,墙砖哗啦啦落下,竟是踹出了个洞。那洞一开,上头的一块砖石也落了下来,被压在下面的纸条飘了出来。
醉汉骂咧咧看一眼,见上面没字,也没在意,一脚踢过去,踩在地上狠狠一碾。一阵风卷来,纸条便被卷出了街巷,渐渐没入人群。
城门处马车里和南街街角的这两次意外,此时还无法预料到结果,以及对后来事情的影响。
这时,北街一座宅院里,马车进了院子,小鲁从车子里跳下来,笑嘻嘻去开车帘,“姑娘,到地方了,该下车……”
他话未说完,人已愣住,脸色大变。
冷霜凝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奇异的状态。
仿佛浸在温水里,身子却轻飘飘的。她明明闭着眼,却能看清四周的世界——沧溟静谧的海面,她漂浮其上,似裹在仙云飘渺里,身下的海面波光沉静,海水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只觉得细碎得耀眼,银晃晃的,银河般壮美。
然而,太风平浪静的海面,总让人觉得不祥。仿佛深处总有深潜的暗涌与杀机,慢慢逼近。
那杀机自海底涌来,化作细密的针尖儿刺入她的身体。一时间,五脏肺腑皆似被细针齐扎啃噬,手脚不由自主地痉挛,身下的海水却像粘稠的玉膏,沾着人动弹不得。
这时,她看见海面上漂浮着的细碎银光开始向她的身子聚拢,它们裹着她,像一张柔和绵绵的蚕茧,要将她护在其中。然而,终究抵不过这无边无际翻涌的海,她看着那些细密的针尖扎向蚕茧,那蚕茧极柔,如此汹涌无边的海水涌来竟戳不破,反被其挡在外头,但却架不住那些针尖儿一拨一拨锲而不舍地扎磨,她眼睁睁看着那层包裹身体的蚕茧一分分变薄,薄得能看见其中流淌的灿亮的银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