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谷里是晚上,月魄正盛,我正修炼心法呢。你突然进来,就不怕我走火入魔?”冷霜凝紧紧盯着凤天,手却暗地里靠着身侧紧了紧,那里贴身放着一只储物袋。幸亏她动作快,方才实在好险。她就知道这厮最喜欢半夜偷偷探人闺房。
“有我在,哪能叫你走火入魔?”凤天看着她,目光定定,眸底缱绻柔和似要将人溺毙,他抬手,拭去她额间的汗,“没见过你这么沉迷练功的女子,近来劳累,还不知早些歇息。可是我不在,便睡不着了?正好,没你在,我也难入眠。来,我们歇息。”
冷霜凝一把按下某人要去解她衣衫的爪子,“你不是说美人在怀才难入眠么?怎么一会儿又变了?”
却敌不过某人笑得曼曼生姿,“真高兴我说的话你记得这么清楚,不过我说的是整夜,如今已过去半夜,勉强睡得。来,我们歇息。”
冷霜凝被他气得两眼翻白,却不敢太多拒绝,免得引起某人的狐疑。于是只能乖乖躺下,在满脑子的对某人夜闯闺房的痛诉和继续给那些月牙薄片打孔的混乱记忆里,和衣而眠。
这日之后,冷霜凝算是知道了某人绝对不会乖乖在他自己的屋里睡一晚,于是每天回到谷里,第一件事就是把仙兽们叫来把守院子,然后宣布自己要修炼,只有下半夜某人才可以进来,前半夜要是敢进——咬你没商量!
凤天对她的威胁含笑接纳,居然当真非常遵守,前半夜绝对不踏足她的屋子,但前半夜一过,他必定准时前来,拥她而眠。为了表示他很守时守信,居然还丢了个沙漏给冷霜凝,叫她看着时间。
对此,阿卿不解,“主人给姑娘沙漏做什么?”
凤天笑而不答,只望着自己窗台前缓缓流逝的细沙。给她个沙漏看着时间,至少不会像那夜一般匆匆收拾了东西,为了取信于他,竟匆忙去打坐行功。他可不愿见她当真走岔了真气,伤了身子。有这小沙漏在,她便可时时看着,多出些假装的时间。
时间就在这样白天赶路、夜里一半忙碌、一半歇息的安排下有序地过去。
十日后,冷霜凝总算完成了她要送给凤天的礼物。但是,要送给他,还缺一个盛礼物的盒子,以及包装礼物的锦缎。做事就要做全套,做得尽善尽美,这是穆姑娘的信条。这世上自然没有包装纸这种东西,只能用锦缎代替。可锦缎谷里没有,需要去城中买,因而冷霜凝决定,进城之后抽空去挑一幅,也顺道摸摸城中情况。
唇边露出一抹浅笑,冷霜凝望向前方巍峨庄严的大城,目光却是渐渐沉了下来。
炎国,帝京。
万赤城,在望。
炎国帝京万赤城,不同于白国帝京白都的气势磅礴、庄严凛凛,而是一种浓墨重彩的艳丽,妖娆得似婉约凄美的大殿里,美人回首,身后那铺开的大幅锦绣裙摆,姹紫嫣红,万花争妍,于重彩金线里绣一幅奢靡华美的画卷。
冷霜凝立在城外,仰头望向那雄伟高踞的城门四方,火焰般灼灼于飞的朱雀神像,只觉云天里似听闻一声瑞鸣,激得她心潮澎湃。
那心潮辗转一路,重回伽摩城中两年,相互筹谋的日子,重回不得不只身离开的那一日,她深锁屋中,伏案留书。
此去皇城,千万珍重!寻得鸾丹日,帝京会合时!
定不负!
赤子烈,我没有食言,我来了!
冷霜凝深吸一口气,袖子下拳头紧紧握住,竟止不住有些发抖。她闭上眼,这样归心似箭激动担忧的心情也曾有过,那时她亦是从灵地归来,带着渡劫成功的喜悦,奔回坊中那低矮破旧的房屋,想要带着大哥一起离开,却不想,换得的是继续的一路追寻,直至生死永作别。
赤子烈,我来了。
一别半载,幸而没有叫你等太久。
我带着凤凰石而来,望你夙愿得偿,望你从此天空海阔。
我曾失去过至亲之人,这一回,不想再失去至亲的伙伴。这一回,我走进这万赤皇城,绝不会再独自一人出来!
少女睁眼,拳头犹自紧握,那令人心颤的力度捏得指尖微微泛白,似那清晨泛白的云天,自金乌初升之前最后一线青白。
那线青白很快就被升起的金乌晕染成金色,城中三声晨鼓敲响,沉浑之音穿透重雕朱雀纹的厚重城门,城门里传来连声哈欠,厚重的门锁打开,城门缓缓开启。
这个天刚蒙蒙亮的时辰,皇城北街的百姓们刚刚醒来,西街的商号掌柜们尚在被窝里,小厮们便已起身开门洒扫;南街巷子里的歌舞靡靡之声刚歇,姑娘们洗了脂粉卸了妆花,刚要上床睡下;而东街大多数贵胄人家都还未起身。
此时此刻,东街一座庄子里,一名男子却已经立在院里。
男子一身劲烈的黑衣,霸烈俊极的线条毕显,外头罩着件绯色朱雀金纹华袍,衣领袖口压着玄黑重锦,仿佛于浓墨肃啸的山河间泼下的一笔彩色,令人眼前一亮,却又畏惧于那山河的铁色沉悍,不敢轻易靠近。
男子负手立在院中,眉峰沉沉扫过院中暗藏杀机的布置,最终抬头,望向城门的方向,似有所感道:“阿然……”
旁边,一名老宫人已经耐不住地催促道:“殿下,该进宫了。”
赤子烈回身,漆黑的眉眼沉沉一落,那老奴顿觉山岳压顶般落来,压得人心头笃的一沉,额间不自觉渗出汗来。
宫人赶紧弯了弯脊背,“殿下,宫中轿子在外头停妥了,还望殿下莫要让太后娘娘久等才是。”
头顶却传来一声重哼。
“本王又不是药师,太后身子不爽,理当请太医院的那些圣手们好好诊治。本王去早了,怕是冲撞了凤体,这罪名本王可担待不起。”
宫人不搭话,只身子压得更低些,暗地里撇了撇嘴。天下人皆知,太后乃是烈王殿下的生母,但因殿下生来便是废修,母子情分由来冷淡,太后更疼宠她的小儿子,也就是当今陛下。然而,有些事,天下人不知,他们这些终日侍候的宫人却是瞧得清楚。太后不喜烈王殿下,与其说是母子情分冷淡,倒不如说是……
那宫人正想得出神,低着头间就见一双玄金锦靴从视线里转开,往后头而去。
“殿下?”宫人一惊。
赤子烈已走进屋里,转眼提了他的烈焰战锤出来,火焰纹的重锤呼啸一挥,直直从宫人头顶扫过,激啸的真气在战锤周身卷出一尺厚的罡风,那宫人只觉有厚重沉铁轰地向他脑门招呼来,吓得他尖嚎一声蹲下身子,那罡风刚巧从他头顶扫过,呼地一声,有细碎的发丝散在风中,宫人抱着头鬼叫一声,头发在这一挥之下竟削了发髻,披散下来,晨早金乌初升金辉洒染的院子里,小鬼一般。
“殿殿殿殿殿下!”宫人鬼嚎一声,连滚带爬躲去院中一角,飞快看向院中看守的护卫。
护卫们个个目露警惕之光,手齐齐按在刀剑上。
“哈哈!”赤子烈大笑一声,笑声激越,战锤舞动不停,大喝,“本王晨起素来有练武的习惯,一日荒废不得,待我练完再走!”
护卫们齐齐互看一眼,护卫统领一个眼神制止住一群人拔剑的动作,随即沉着脸盯向赤子烈,眼神掩不住的讥诮。
练武?这修仙为尊的五国大陆,一介武夫何等微末,再练也是个废修!更何况,强弩之末,妄图挣扎,早晚是要进宫的,耍这些招数,不过自取其辱!
就看着你练!你还能练出个花来不成!
那护卫统领眼神轻蔑,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讥诮。然而,这讥诮尚未散去,他便面前火焰一闪,罡风逼面,逼得他瞳眸骤然一缩,身形暴退!
暴退间,周围护卫都是齐刷刷一退,手刷刷按上刀剑,那护卫统领更是脸色难看至极,眼底神色先是一惊,继而一怒——他是御林军近卫营的统领,上仙期飞仙境七重修为,大族出身,官拜武职正三品,实打实的朝廷武官,虽说是被派来圈禁烈王,可名义上却是护卫他的安全,代表的是朝廷。他竟然对自己动手?失心疯了不成?!不怕以此落人口实反被问罪?
“殿下!敢问此举何……!”
话音未落,那护卫统领便是一惊,眼角瞥到那战锤砸下的位置,不由狠狠一抽!
但,已经晚了。
院中的地砖爆开,碎片乱飞,底下的机簧已被砸毁。“轰”地一声,院子四周埋好的机弩嗖嗖弹开,灭灵箭带着幽幽蓝光的箭矢顿时齐齐攒射!赤子烈立在当中,箭矢如雨,首当其冲便向他射去。
护卫们大惊,齐齐拔了刀剑。陛下还未下令,他就不能死,否则,死的便是他们!
众人飞身要救,凭空里一声霸烈的大笑,接着罡风卷动如大漠烈风,烈风里忽起拔山河之力,泼风般卷了空中一半箭雨,极糙地往地上一砸。
“砰!”正砸中角落处又一机簧。
石板呼啸,嗖嗖飞起一片,灵网铺开,就要网住院中的人,那人黑风般一扫,战锤一挥,一带,另一半箭矢瞬间被震断,箭头分成几簇射向灵网,利落地被钉在墙上。箭尾却梭梭钉向屋外台阶前方!
顿时,台阶霍地一陷,“笃笃笃笃”的声音传来,细密的飞针晨阳下闪着幽光,直冲赤子烈的背部射来,他身子空中一跃,灵敏异常,翻身之时重锤一扫,飞针顿时被扫了回去,正好钉向先前掀飞呼啸而来的石板,那飞针不知何种材质所制,针尖儿还细,钉上石板竟是骤然爆开,顿时又是一阵碎石乱飞,那碎石却被黑风一扫,扫垃圾一般落去了台阶前陷下的暗道内,将里面布好的地刺埋了个透彻。
原本打算救人的护卫们,齐齐傻了眼。护卫统领更是脸色由青转白,再一分分阴沉下去。
那些箭矢飞针并非凡物,专用了对付修仙者,自然是有一定威力的,寻常修仙者遇上这些,绝不可能对付得如此干脆利落,更何况一介武夫?方才破除机关陷阱,迅捷而发,勇猛而至,借力打力,干脆利落!且这些陷阱是昨日趁他不在时布下的,除了布下陷阱的人,旁人或许能看出院中暗布杀机,却绝不可能将这些陷阱的位置拿捏得如此精准。但看方才看来,赤子烈明显是看穿了院中的布置!
护卫统领突然想起五国大陆流传许久的一个说法,赤子烈虽是废修,寻常上仙期却不是他的对手。这个传言当初他听到时,只是嗤笑了事,上仙期还比不过一介武夫,那世间修仙者还修炼什么?不过是众人顾忌他皇族身份,不敢伤他罢了。
但今日一见,当真如他想的这般么?
他一直觉得,皇上忌惮烈王多年,多疑之心纯属可笑。一介废修,皇族之耻,何需为他这般费心神?如今看来,或许,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这是他头一次对自己以往的轻视产生了怀疑,而赤子烈已旋身从半空落下,战锤一砸,院中多了个坑。
他在那坑前仰首大笑,笑声爽朗,直冲天际,“哈哈哈!痛快!”
一群护卫却在满院子的机簧陷阱被毁的狼藉前脸色难看,护卫统领上前一步道:“殿下!敢问殿下此举何意!”
赤子烈自大笑中转过头来,眉宇间的张扬顿时比清晨初升的阳光更厉烈炫目,浓黑的眉峰沉沉一挑,顿时就让人觉得有沉浑厚重之力落来,“本王还想问问邱统领何意,你们近卫营的人在本王庄子里布下这些陷阱杀机,莫非是想刺杀本王不成?”
“殿下玩笑了。”邱继抿着唇,一线唇色压成青白,“邱某奉皇命护卫殿下安全,院中的暗阱乃是为防刺客所铺设,却不想毁在殿下之手。敢问殿下,此举可是对皇命有所不满?”
“这正是本王想问的。邱统领领了皇命,就是拿这些儿戏来护卫本王安危的?这些暗阱本王都可轻易破除,何况那些有本事来刺杀本王的刺客?依本王看,这是邱统领懈怠皇命吧?”赤子烈目光往地上惨烈的狼藉一扫,扫得邱继在内一众近卫营的护卫脸色好不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