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泽提着手中赤蛇仙剑,头一回竟不知如何下手,连扈瑾兰和乌江豫都呐呐不知说什么好。看来,他们三家是完全被算计了,自始至终,她完全就不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有这些仙兽在,赫连家足够解决了……
对岸,陆青石和拓跋尘也愣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只是看着少女在战场上战斗,这让他们想起五国大陆的女子,身份尊贵的大多养在深闺,像笼子里的金丝雀儿,暖房里的花儿,温柔端庄、娇媚骄傲,所有女子该有的柔美都有,却很少有这般男子的英武气质。
她如一道烈风,迅捷、果断,仙器在手,咒术娴熟,更要命的是,她连战魂衣都未凝结,出入一众真仙期的战场,竟能硬抗得下这般威压。
离婴和凤天都不动,两人的视线却只追随着她,见她有险便抬抬手,轻巧化去,一时间竟让她在战场中如鱼得水。
赫连呈睿脸色阴沉,威压放出,抬手震死几个鄂家子弟。远处鄂泽眯了眯眼,赤蛇仙剑一道剑光劈了过去。
那剑光劈向赫连呈睿,却在半途生生转了向,向着冷霜凝而去——
凤天袖子动了动,离婴的身影自原地消失,混乱之中好似一片清越的金光,飘飘散散到了冷霜凝跟前,赤蛇仙剑的剑光万丈攒射出去,几名赫连家子弟中招噗噗喷出几口血来,被上前的仙兽一口咬了脖子。
离婴的身影出现在冷霜凝身前,他神情依旧清冷,半点波动也无,只是慢慢转身,望向赫连呈睿,“这一回,本君可是亲眼所见,你欲伤我契约者。”
赫连呈睿却笑了,有些狰狞,“你们欲杀我,我为何不能杀她?”
“哦?即是说,你做好准备受死了。”离婴面对他狰狞的脸,神情毫无波动,只是慢慢抬手。
赫连呈睿周身却忽而爆发出恐怖的威压,那威压震在整个幻地里,连冷霜凝的仙兽都纷纷颤抖倒地,除了霸王和阿卿,其余竟皆露出痛苦神色,连同赫连家的子弟也在这威压中面色发白,痛苦伏地。
整个幻地的震颤了起来,仿佛苍天作语,雷吼不绝,赫连呈睿四周熔岩纷纷飘荡而起,幻地之中熔浆喷涌爆发而出,四散蔓延,整个地底都在晃动、裂开……
鄂泽咬牙以仙剑支撑着身体,脸色阴沉大变,“不好,他要自爆!”
众人纷纷露出惊恐之色,连赫连家的子弟也一副惊恐神色。
神阶自爆,其威力不说与毁天灭地之威相较,却足以瞬间毁去数座大城,方圆数千里!换言之,一旦赫连呈睿自爆,即便是凤天和离婴,也不能有把握瞬间离开。
一旦赫连呈睿自爆,这里的人就都得死!无论是赫连家,亦或者其他人。
同归于尽。
众人惊骇,纷纷想起身往洞口逃,却发现这一刻的身体完全动弹不得,而赫连呈睿周身的威压仍在极限释放,脸上的青色血管脉络都看得极为清晰,周身似包裹在一道烈火极光里。
这极光之外,离婴微微蹙眉,望向冷霜凝,却见她静静立着,眼底半点惊恐也不见,她只是站着,看着赫连呈睿,似乎在等,等他自爆。
赫连呈睿抬起眼,与少女的眼眸对在一处,看见那眸底毫不掩饰的嘲讽,激荡的灵气里,听她轻轻道:“你尽管自爆。不过,我很怀疑你是否真会自爆,毕竟,像你这种人,修炼到神阶,享了一世荣华,你舍得放下?”
冷霜凝嘲讽一笑,显然已看出了赫连呈睿的诡计。这种人不会轻易放弃性命的,他舍不得。如此做虽然周围的仙阶被他逼得动弹不得,神阶却能动。他不过是想让凤天和离婴情急之下带她走,他们走后,剩下的仙阶就拿他没办法了,要杀要屠,便是他说了算,战局瞬间便可扭转。
赫连呈睿一怔,头一次看见如此通透却又嘲讽的眸,他神色狰狞,脸色青黑里涨得发红,却是威压忽高忽低,最终竟真的慢慢平息了。
众人大舒一口气,三家子弟鄙夷地看向赫连呈睿,却见他诡异一笑。
他这一笑是冲着冷霜凝,一开口便令她听见了终生难忘的一句话。
“对,我是舍不得死。不过,你大抵也舍不得我死。因为,我死了,你一辈子都无法知道,你爹在哪里。”
炎国北方小城,胡姬镇。
天近傍晚,天边的火烧云映红了城墙屋瓦。城门下,一队军士站在城门外,高声呼喝,检查着进城之人的身份文牒。
一个小队长大马金刀坐在搬来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个铜镜模样的物件,来一个人便拿着对那人照照。那铜镜模样古怪,两面都是打磨得光亮的镜面。那小队长拿在手里,见到老翁老妪就抬抬眼皮瞭一眼,看见小姑娘小媳妇,就笑着将人家从头到脚都照个遍,尤其在人家的胸脯和腰身上晃一晃。
炎国民风开放,不同于白国的风流礼定,而是带着几分异域的绚丽多姿,女子以露腰为美,上衣多精短,缀着许多彩石铃铛,显得苗条火辣,又不失水一般的诱惑温柔。
民风虽开放,但仍有性子腼腆的女子,被人拿着铜镜往腰身上肆意打量,仍不免惊声连连,红了脸红了眼的也是有的。
遇上这样的,那小队长便伸手在人家姑娘的腰身上摸一把,接着大声宣扬一句,“滑nen着咧!”之后,一队军士跟着哈哈大笑,目光淫肆。
一人走过来道:“真希望那人一辈子都不出现,咱们天天守城门,也饱了不少眼福。”
旁边一人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笑骂:“瞧你这点出息!”骂着骂着,眼神也瞟到人家姑娘的腰身上,搓着下巴来回看了看,看得人家姑娘缩着身子,眼里含了泪儿,这才手一伸,“身份文牒!”
那姑娘小心翼翼递上。
士兵打开瞄了眼,“去往何处?”
姑娘小声答:“去前面的兹归城。”
“去做何事?”
“省亲。”
士兵合上文牒,递还给她,“今儿天晚了,城门要关了,找家客栈住下,明儿一早再出城吧。”
姑娘答一声“是”,士兵摆摆手,看向下一个,姑娘如蒙大赦,赶紧进了城门。
城门下小队长诡笑着给门里百姓打扮的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点头应了,伸着脖子看那姑娘走出老远去,后又跟了上去,直到看着姑娘进了哪家客栈,才回来报了。
这一幕落在城门外不远处一处小山坡上两名男子眼里,其中一名少年轻轻皱了皱眉头,随即冷笑,“看来炎皇还真是想找到我,沿途的大城也就算了,连这种小镇都盘查得如此严密。”
那些士兵手里拿着的铜镜是一种法宝,用途是窥探易容的。只要用那铜镜一照,正面照着的人,反面便可看见原貌。这种镜子每处军队驻扎的营地都前都摆着一块,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奸细易容混进来,每座城池的仙宫也不缺这种东西。
冷霜凝从灵地离开,一踏上炎国的土地,便在各处城门处看见了这东西,有时是守城士兵盘查过往行人,繁华的大城中,还有仙宫弟子来帮忙盘查的。
想到灵地,冷霜凝便不由垂了眸,再次想起那日的事。
那日在幻地,赫连呈睿的一句话出乎冷霜凝的意料,“我死了,你一辈子都无法知道,你爹在哪里。”
一句话,令冷霜凝怔住。她来到这世上十二年,第一次听说有人知道她爹在哪里,显然赫连呈睿知道她的身份。而她也一直想要寻找在这世上的亲人,毕竟占了人家的身子,若是她有亲人在世,她理当照顾。
她当即便问:“你知道我爹?”
赫连呈睿笑了,他再度恢复那风华飘摇的笑,眼角的鱼尾纹都在勾着她,“我不仅知道你爹是谁,我还知道你的身世。你答应不动我赫连家的族人,我便告诉你。”
冷霜凝闻言蹙眉,心中盘算利弊,随即冷笑,“你似乎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他们必须死!至于你,那要看你的话值不值得我信了。”
她的话令赫连家的子弟恐慌了,赫连呈睿却笑得无所谓,眼中笑意依旧勾着她,“我都说了,你再反悔杀了我,我岂非半点好处也没?既是交易,那就拿出些交易的诚意来。我且说一半,信不信你自己斟酌。”说罢,冲她勾勾手,“附耳过来。”
冷霜凝敛眸,几经斟酌,还是走了过去。
她走过去,手中的鸳鸯刃却握得紧,刀刃贴着袖口,向着赫连呈睿的方向。混乱的战场,这一刻却静得连每一处细微的动作都显得漫长。
赫连呈睿盘膝坐在地上,冷霜凝走到他身前,见他仰起头,她俯下身。鸳鸯刃的光芒亮了亮,贴得紧了紧,却挡了一方天地,将身后两道护卫她的视线挡在了外头。
“你是……”
一方阴影里,赫连呈睿的唇角弯了弯,声音细软如一朵花一般吐出来,冷霜凝的目光定在他那一张一合的唇上,瞳眸却骤然一缩!
他唇中当真吐出一朵花来,雪莲般的清寒雾气,连那花瓣上散发的寒气都看得一清二楚。那寒气贴着脸而来,冷霜凝紧急闭息,手掌欲翻,衣袖轻摆间遮挡的一小块死角里,赫连呈睿抬手,指尖染了灼烈的灵气,两指便去叼她的脉门。
冷霜凝欲纵跃退后,奈何她与神阶之间的修为仍有鸿沟般的差距,远距离她尚可凭着鸳鸯刃和合击招式将一些真相期阻隔在外,但近距离对战,她却是绝无胜算的。更何况神阶?
这一退,步子尚只是微微一顿,赫连呈睿的指尖尚未叼住她的脉门,她便感觉那灵气已经入了她的经脉,顿时整个身子一麻,动弹不得!赫连呈睿危险地笑容溢开,抬手便去捏她的脖颈,看样子是想将她劫持。
一切皆在电光石火的一瞬,时间却似在此时停滞。
赫连呈睿叼着冷霜凝脉门的指间却生起雾般的金气,那金气同样在他伸出的手和冷霜凝的脖颈间生出。赫连呈睿瞳眸一缩,他的身后却多了一截月色袖袍。
凤天鬼魅般出现,这时那挡住赫连呈睿两处杀招的金气已化针般刺入他的经脉,痛得他一颤,骤然缩手。他手指微微一缩,顿觉不对,硬拼着便又要伸手去制住冷霜凝,但正是他这一顿的毫厘之机,凤天抬手,一掌击向赫连呈睿的天灵!
赫连呈睿瞪大眼,眼底有血丝蔓出来,眼珠子都渐渐突出来,却见到身前那两道金气在同一时间如云团般合二为一,渐渐化作一道人形,离婴自这金气里现身,白得几乎透明的掌中不知何时执了一柄金光化作的金羽状的剑,一剑没入了赫连呈睿的丹田!
两个男人明明是第一次联手,却配合得天衣无缝,赫连呈睿的天灵和丹田同时被毁,顿时死得不能再死。
赫连呈睿死后,赫连一族的子弟顿时群龙无首,虽都是高手,但奈何敌不过三家子弟的数量和冷霜凝放出来的众仙兽,没多时便被杀了个干净。
幻地一片惨烈狼藉,遍地被熔浆和血水染红,冷霜凝却立在其中有些回不过神来。她的脑海中一直占据着赫连呈睿的那句轻飘飘的话。
“你是……”
她是……
她是谁?为何身为炎国人却身在白国,为何五岁就被关仙奴坊地牢,体内的灵力如何而来,她究竟是谁,有何身世?
她来到这世间,为何会寄在这身体里,这其中是否有何关联?
“在想什么?”身旁忽然传来凤天的声音,冷霜凝恍然回神,四周是低矮的山坡,远处的城门下仍旧在严密的盘查,天边压顶的火烧云褪了几分,天色渐暗,眼看着就是关城门的时辰了。
冷霜凝转过头来,看见的是一张平凡的脸,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类型。凤天难得易了容,那双眼眸却仍是春意如歌,神光明灭,且这人硬是能把一身素衣穿出优雅的韵致来,人靠衣装这话在这厮身上有些不成立。
她摇摇头,尚未说话,凤天便看她一眼,道:“世上有些事,该来的总躲不掉。既然来了,纵使线索断了,你不去寻,它也总有一日会找上你。一切随缘,宽心,且顾眼前事。”
冷霜凝闻言点头,随即当真宽心一笑,“这话听来有些道理,那就先顾眼前事吧。”
眼前事即是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