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征中的红军指战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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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战胜死神的强者

1936年7月,红二方面军进入四川西北部的茫茫大草地。红5师政委谭友林怎么也想不到:一场暴风雨几乎把他埋葬在草地之中。

草地,位于亚寒带和亚热带衔接的边缘地域,巴颜喀拉山山麓,冷暖空气的对流造成了这一地域变化莫测、骤寒骤暑的独特气候,每日温差可达30摄氏度。

这里,时而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强烈的紫外线光照,小半天就可以把人烤脱一层皮。时而是雷电交加,大雨如注,间或夹着阵阵冰雹,令人猝不及防,无从躲避。

时任红二方面军副政委的关向应在他的长征日记中,留下了如下记载:"7月19日,6军到作木沟露营,大风大雨,接着下大雪雹,部队人员一夜满身通湿,寒冷似湖南三九天气。

7月21日,6军到离阿坝约40里的地方露营,通宵大雨,帐篷大漏,地下很湿,睡不成。

7月22日,6军过一个上下约40里的横排山。过山时,大雨倾注,狂风折树,非常寒冷。

7月30日,6军到贾诺露营。沿途都是小丘草地,没有森林,没有房屋,快到贾诺时,突然遭到暴风雨和冰雹的袭击。"??面对如此恶劣的环境,伤病缠身、体质虚弱的谭友林暗暗咬紧了牙关,他决心一定要给部队作出表率,尽早闯过草地这道"鬼门关"。

不料,事与愿违。部队进入草地的第二天,谭友林就染上了伤寒病。开始,从小吃惯了苦的谭友林并没把病放在心上,可是,一连几天过去了,他的体温越来越高,四肢无力,浑身酸痛,什么东西都不想吃,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更糟糕的是,他在川黔边被敌军子弹打穿臂骨的右臂伤口不但未见好转,反而因高烧的影响更加严重了。每天宿营时,差不多都要挤出半茶杯脓血来。虽然病成这样,他还是一声不吭,强忍着从骨子里袭来的一阵阵疼痛,坚持行军,照样工作。

一天中午,草地像罩在火炉里一样又燥又热。突然飘来一片阴云,转眼间就把整个天空盖住了。气温突然降低,大风刮得人睁不开眼睛,紧接着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草地变成了水乡泽国,哪里有躲雨的地方?再加上谭友林因发烧贪凉快,没有及时披上在甘孜发的牛皮斗篷,浑身上下被浇了个透心凉。骑在马上的谭友林就觉得时冷时热,天旋地转,心中暗暗叫苦道:这回,麻烦可大了。

好容易捱到暴风雨过去,谭友林却连下马的力气都没有了。同志们赶紧七手八脚地把他扶下来,支起帐篷准备让他休息,谭友林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两腿一软,"扑通"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过去了。

当他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警卫员小李赶紧把用炒面煮的面糊糊,一勺一勺地喂他吃了一些。师长贺炳炎也蹲在一旁焦急地望着他。

"好一点了么?老谭。"师长关切地问。

谭友林吃力地点了点头。

"我去找担架。今天可不能让你再骑牲口了。""还是骑牲口吧。"谭友林有气无力地说。

"不行!昨晚上卫生部长说过,一定要抬着你走。"贺炳炎又摸了摸他的额角说,"还是这么烫。""我不坐。""那怎么行呀!""我一个人倒下就倒下吧,绝不能叫别的同志也跟我一起倒下。"说到这里,谭友林不由得想起了几天来亲眼所见的、悲壮惨烈的一幕幕场景:沿途倒下的人员,有的侧卧在水洼里,手里攥着的几十粒青稞已经送到了嘴边。看来这是他最后的一口粮了,实在舍不得吃,快要饿昏了的时候,才拿出来,但为时已晚了,连放到嘴里的最后一点气力都耗尽了。有的是两个人摞在一块,一个战士在上,紧紧搂着下边战士的脖子,一个战士在下,紧紧托住上边战士的身体。无疑,他背着已经昏迷过去的战友,而后自己也倒下了。有的赤身裸体,身边却叠放了一堆衣物,路过的战士一一脱帽致哀,他们理解这位死者的遗愿:人僵了,衣服不好脱,先脱下来,路尚远,风大、雪大,不能给战友留下食粮,留下两件御寒的衣物也好??想到这,谭友林更加打定了主意:就是死,也要死在马背上,绝不能连累别人!贺炳炎深知他的拗脾气,见他执意不肯坐担架,也就不再坚持了。于是,大家只好又把摇摇晃晃的谭友林扶上马。

昏昏迷迷地走了一程,谭友林觉得臀部和尾骨随着马鞍一上一下的颠簸,像一束针扎似地痛。他知道,由于得病后身体瘦得皮包骨头,臀部已被马鞍磨破了。开始他还试着变换一下姿势,后来怎么变换也疼痛难忍了。不得已,他就伏在马背上。可是流脓的右臂伤口又像火烧般地疼,伏也伏不稳。有好几次,他差一点从马背上栽下来。

"把我绑起来吧。"休息的时候,谭友林对警卫员小李说。

小李说啥也不肯,后来看谭政委生气了,才和另外两个同志用绑带把他捆在马鞍上。这样,谭友林硬挺着又走了一天。重病之中,如何经得住这般折腾?到了晚上,谭友林的病情急剧恶化。此后几天,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贺炳炎望着他那瘦削的面庞,难过地直摇头,心里在说: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他不敢也不愿往下想了。

奇迹真的出现了。

那一天,一个十分亲切而又熟悉的声音突然传进了谭友林的耳朵里:"可惜了,可惜了。这谭娃子如果丢在草地上就可惜了。杨医官,想想办法吧,不能把他扔在草地上。"这不是贺总指挥吗?一股暖流从心头涌过,巨大的幸福使谭友林那沉迷的神智一下子恢复了,他极力睁开眼睛,看着蹲在担架旁边的贺龙同志,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眼泪却淌了下来。

贺龙是看着谭友林长大的且对他有救命之恩。1930年,刚满14岁的谭友林就成了洪湖根据地红军队伍中的一员。次年,红军攻打郝穴,谭友林在镇外一个桥头碰见了向往已久的贺龙军长。这次见面,机灵、勇敢的"谭娃子"给贺龙军长留下了良好印象。1932年,谭友林给红9师政治部先后几任主任当警卫员,后因这几位主任均被指控为"改组派"惨遭杀害,谭友林因此受株连,被捆绑、拷打。

行军途中,他被特务班的战士牵着走。在从巴东过长江后翻越野之关时,他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打着赤脚板,在大雪纷飞、地冻天寒的山路上攀登,痛苦不堪。

肃反委员会准备将他杀了,无奈手边没有杀人刀,又怕打枪暴露目标。第二天,在山脚下遇到检查后卫部队的贺龙军长和关向应政委。尽管只有一面之交,又事隔一年,贺龙军长还是认出已是污头垢面、衣服褴褛、肩上压满了枪支粮袋、脚趾磨得稀巴烂、骨瘦如柴几乎变了人形的谭友林。他立即下令把谭友林放开。重见天日的谭友林,无限感激贺龙军长。后来,在贺龙的关怀和鼓励下,谭友林由一个军部油印员、青年干事、巡视员,逐步提升为营政治委员、团政治委员。红2、6军团会师后,不满19岁的谭友林又升任红5师政治委员。在慈祥可亲的贺总指挥面前,谭友林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孩子。重病之中看见他,使谭友林倍感温暖,同时,也令他平添一股战胜死神的强烈信念。

此后,谭友林就随总指挥部一起行动了。贺龙亲自从卫生部的担架连中挑选出几个身强力壮的战士抬他。杨医官一天数次地为他精心诊断,亲自煎汤药给他吃。

炊事员也想方设法地使他吃上尽量可口的东西。

杨医官是个老中医,在红军中作医生已有七八个年头了。由于他医术高明,在二方面军中很有威望。那时部队流行一句话:"外科找卫生部,内科找杨医官。"可见大家对他的信任之深。平时,一般人得了病,杨医官只需几服药便能药到病除。

但是这回为谭友林治疗可没那么轻松了,连着十几服汤药灌下去都毫无效果。为此,杨医官绞尽了脑汁。部队每到一地宿营,他就跑遍方圆几十里的沟沟坎坎采集中草药,回来后又亲自配药、煎药,辛辛苦苦,风雨无阻。每当谭友林看着杨医官那饱经风霜的脸庞和疲乏的神色,往往是泪花滴入药碗,连同药汁一起喝下去。

10服、20服、30服、40服??部队到达阿坝时,谭友林的病情逐渐减轻。

到了包座以后,他的身上开始脱皮,病终于见好了。一直为他担心的贺总指挥、关副政委和贺炳炎师长等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最高兴的当然是谭友林自己。虽然体力尚未复原,但他说什么也不要战士们抬他行军了。从包座出发那天,谭友林刚跨上一匹配发给他的骡子,不想这家伙欺生,后腿突然一跳,一下子把谭友林甩了下来。任弼时政委在一旁看到了,立即叫饲养员把他的花脚骡子牵给谭友林。这匹骡子很老实,又大又壮,瘦瘦的谭友林骑上去,感觉就像水中行舟一样。

走出半里多路,杨医官骑着马从后边赶上来。他看见谭友林稳稳地骑在牲口上,十分高兴,伸出五根手指,笑呵呵地朝谭友林比划着说:"50服草药呀,整整50服。"救活谭友林的不仅仅是50服草药,而是无法用数字计算的革命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