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考了这部小说还未连载完。中考休息室很大,天花板很高,复习时电风扇哗哗转着,练习纸碰撞的声音很让人心碎。陈沉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拎了书包回了原来的教室复习。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夏天。复习不进,没有心情,只好摸出《武侠版》,看《功夫》。那几页的《功夫》印坏了,字迹都好淡好淡,像要消失。陈沉看着看着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打印机终于停了下来。
陈沉把打好的稿子整理好,夹进了资料夹。周日晚上去学校要给Ci的。
没想到电脑上看起来这么一点点的文字,竟打印了四十多页。
周日晚上寝室一直在放Jay的《安静》,然后整个晚上就真的一直很安静。
用一个很神奇的录音机在放,自动倒带的那种;磁带正反面都是《安静》。不知疲倦地唱,来来回回地唱。
Jay的声音像是唱坏了嗓子。
只剩下钢琴陪我谈了一天睡着的大提琴安静的旧旧的夜色在夜空上方涌来涌去……18
收到了紫然的信。
这个夏天蝉声渐渐消失了,陈沉静静穿过学校的竹林,穿过学校的操场,他隐隐觉得有什么断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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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断痕,却看不见。
20
即将召开的运动会让陈沉醒悟过来:“呀!原来马上就要十月了。”
原来夏已非夏。
落叶都开始纷飞了。
陈沉觉得某某冷空气已经在北极附近形成了,那种阴湿的冷似乎已经吹到了陈沉的骨头里。还只穿着素白夏装的陈沉抖动了一下。
21
学校规定“十一”假期高一、高二学生休息五天,高三学生休息三天。
觉得休息多久似乎并没有初中时那么重要了,都一样了,都是身外的了。
运动会陈沉班级的分数毫无悬念地排在了第一。
中考体育22分的陈沉亦毫无悬念地坐在太阳下乖乖地写稿子。
陈沉三班,箫陌五班,还是搁了些距离。
“箫陌,帮我写个稿子吧!”
五班那边的声音。
阳光毒晒下,大地龟裂。
其实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希望别人接近她。她认识的人我不认识了;我认识的人她不认识了;认识她的人我不认识了;认识我的人她不认识了。她不是她了,我不是我了。觉得是一种渐渐远去,一种危险。
不回头,不看“那边”。
似乎这样就能阻断庭院花落花开。
然后就到了“十一”假期。
运动会结束后陈沉走得很慢,让人错觉陈沉手上的椅子很重。楼梯太窄,楼梯口挤满了人,陈沉干脆放下椅子坐在楼下等人走尽了再上楼,到教室果然已经没人了。黑板上有人用很夸张的字体写着“十一快乐”。
“是的,十一快乐。”陈沉对着空无一人的教室说。
22
“十一”假期的头两天陈沉确实很快乐,像猪一样快乐。席梦思的床让他睡得无比舒畅。
在“昏睡”两天以后陈沉突然觉得该干点什么,比如写点东西。紫然在信中说,要参加新概念,于是陈沉开始思量起来。
紫然这个想法应该是产生于她得到“L中学大才女”的称号以后,或者是她看到她亲爱的小四办了工作室,而办工作室先要出书骗钱出书,骗钱前又最好拿个奖——不管怎么说,她这个想法,这个有些疯狂的想法具象成了一张“第七届新概念报名表”寄到了陈沉手上。
所以陈沉同学不得不思量起来。
十月三号了,新概念十一月二十号截稿,时间不长了。
陈沉上网了解了一下情况,加了几个同样准备参赛的朋友。
那些人口气狂妄、放肆,仿佛志在必得。只有一个多月了,在他们看来够写十篇参赛稿。
陈沉连发了几个“赞”、“厉害”、“祝你们好运”就下线了。没来由地讨厌他们,又苦恼自己写不出东西。
关机,睡觉。
睡不着,再起来,开机。
又苦恼。
聊天聊不出灵感,那些花边新闻又无趣得很,只好开了燃烧战车缓解内心的烦乱。
看那战车的血一点一点,被扣掉,终于被击毁,觉得似乎真的有什么被“燃烧”了。
是时光,“十一”假期的最后三天被一秒一秒燃尽了。
23
陈沉是在班刊上遇到箫陌的。
应该说,是第一次完整地遇到了她。
陈沉相信,文字就是人的灵魂,不接触一个人的文字,就不算完整认识一个人。
于是,她的形象,渐渐在文字间,一点一点,一丝一缕地完美了。
光是铅印的名字,就是一种气质!
其实当时的陈沉,初二时背黑色大书包的陈沉,并没有对写作有很大的兴趣,但箫陌的文字,确实让他感到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颤动,那种颤动,让他迷恋。
他开始写作,多年以后,他常常回忆起初中时沉浸于那些青葱文字的时光。
毕业后的那个暑假,陈沉试过写长篇。他每天在自己喜爱的BBS上敲一小段文字,美其名曰“连载”。也就三五百字吧,每天。从盛夏到暮夏。终于,开学了,住宿,一周回家一次。终于,帖沉了,所谓的“连载”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陈沉知道自己心中早已埋下了一颗种子,那种子早已生出了根,与陈沉的心纠连在了一起。他有了一个秘密花园,一个别人无法进入的秘密花园。阅读、写作、思考。宁静的感动。他破釜沉舟地认为,自己的未来决计要与写作有关了,无人可改变,种子迟早会破土而出的。
他在等,等一个机会,他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现在每天的阅读、写作,都只为破土而出那一瞬。
很惊艳的一瞬。
但现在,在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面前,在一张新概念报名表面前,陈沉突然感到自己是如此平庸,没有一点点才能,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其实冬天不远了,快落雪了。
24
十月五日下午陈沉很早便到了教室。
来时中巴车上人竟出奇得少,阳光很慵懒。
推开教室门,教室空气很冷,座位上只有短信女生一个人。
陈沉走到自己位子上,打开书包摸出《从卡夫卡到昆德拉》,静静看起来。
“你——”
短信女生不知何时站在了陈沉边上,显然她的突然出声吓了陈沉一跳。
“呃,你——”陈沉把书合上,“你不会传纸条吗?”
“传纸条?”
“有什么事传纸条和我说啊。”
“传纸条多麻烦啊!”
“那你每天——发短信不也很麻烦?!”
“拜托,那是因为空间上有距离啊!现在这么近我干吗传纸条啊!”
陈沉想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回答,就把话题从“传纸条”上转移掉:
“你刚刚要问我什么?”
“你——你认识箫陌吧!”
25
陈沉从教室外走进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样的文学天才——在决定参加新概念前,他自己这么认为——竟会因为语文作业的问题,被老师叫出去谈话了。一边,是莫名其妙的自卑,在新概念面前,他撕掉了自己的底牌;一边,是外界的打击,让他再一次明白,自己的底牌,真的算不上什么底牌。韩寒说,重(zhong4)创,且重(chong2)创。
终于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终于知道这有多痛苦。
“怎么了,陈沉同学?”短信女生的语气若柳絮,软绵绵,似乎没有重心,却又让人厌恶,“昨天晚上箫陌同学还夸你来着。”
箫陌,箫陌。
可恶,她怎么会和箫陌同寝室呢?我们是三班,箫陌是五班,为何偏偏她就和箫陌同寝室了呢?昨天的语气还有些小心翼翼,怎么今天就成了这样的呢?
文学,箫陌。
一半幸福。
一半痛苦。
26
夜自习同桌做数学题时陈沉随口说了一句“这不是B吗”。于是,同桌便很好学地问陈沉该怎么解。说自己做了半天都是C但标准答案是B。陈沉大汗一把,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飞花摘叶均可伤人”,自己的境界真是出神入化了。翻了半天数学书,算了大半节课才搞清楚前因后果,算好答案给同桌。
刚到C中学时数学单元考,陈沉98分,吓着了一帮同学。陈沉自己知道,这只是惯性使然。他的理科头脑向来很好,但他对理科并不感兴趣——至少对教科书上的所谓“理科”不感兴趣,他只喜欢什么芝诺悖论,各种各样的数独。
不喜欢理科。
然后,成绩自然就变差了。
27
落落年华终于在98分与59分的试卷之间令人心碎地流走了。
28
高中生活,才开始一个月。
高中生活,居然已过去一个月。
29
日子里都是漂白粉的味道。
这句话不知谁说的。
陈沉觉得自己的日子里都是洗发水的味道。
天微凉,还是每天洗澡、洗头、洗衣服。年华中收到许多来信,一封封;郭敬明和考试;紫然的信和黑板的板书;给箫陌的纸条和夹纸条用的英语书;玫瑰啊,青蛙王子啊,都似那铅笔素描的蝴蝶。
一切一切,像是水里洗过,洗得骨节苍白。
30
毕业后的那个巨大的夏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冰箱。
陈沉能想到的第一个意象就是冰箱了。
陈弈迅的《十年》是我们的骊歌。陈沉一考完中考,便窝在家里玩起了电脑。开大大的空调,一天吃十支冰棍。心情像是冰镇的。但不是为了凉爽,而是为了形成一种暂时的忘却。
毕业照陈沉也没去拍,像歌里唱的,渐渐熟悉的街头,陈沉都不忍心走,毕业了,那种温柔,是否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暑假里,在游泳馆碰到了老同学,彼此沉默,没有说话。
暑假里,像有什么东西牵引着般的,回到了以前常去的小书店。夏天炎热的,空荡荡的,陈沉在书店找到了新的《武侠版》。陈沉发现自己因为毕业已漏买了一期,而一直连载不完的《功夫》,在自己不知晓的时候,突然完结了。
31
“十一”假期后上了几天课,就月考了。
考化学时正好是班主任——也就是化学老师——监考。
陈沉才做了几道题就手心出汗。不断捕捉自己细若游丝的剩余才华,去冲击一道道莫名其妙的题目。
云遮住阳光,又飘开。遮住阳光,又飘开。
这间教室应该有些年头了,连空气都让人觉得古老。窗户在教室的左面与后面,一大排。陈沉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阳光从后面照进来。
陈沉用铅笔与尺画出阳光在课桌上的痕迹。一点钟,两点钟,三点钟……窗帘的影子在课桌上晃动。
原来年华就是一道道铅笔画出的直线,阳光芬芳。
一点钟,两点钟,三点钟……你看到青春经过了吗?
记忆:蛛网之城
文/陈志炜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长大,还没有从童年的稚嫩中拔节而出。我对一切清新美好的事物充满了好奇。生活云卷云舒,一切都是泛着缓慢的光与鲜嫩光滑的倦意的。记忆中的城市有着许多黄昏时黯淡的马路,汽车在这儿来来往往,鸟雀在灰色的天空之下嘈杂,炎热模糊了空气。奶奶家就在马路边上那行矮矮的围墙以内。我们整个居民小区,哦不,甚至炼油厂的厂区,都在这个围墙的范围之内。围住的三五层的旧照片中的居民楼。然后电线杆略显轻佻地将电线歪斜地支起来,与课本上的形象毫无相同可言。在时间的背后,我已经没有多余的语言能够描绘出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电线杆、路旁叶子细微的松树、铁皮牌子的车站、围墙,都被挤在了一条线上,居民楼楼道上昏黄的声控灯三三两两地亮着。画面有些肮脏,仿若被不洁净的手掌抚过。而我们,确确实实,在这样的画面之中生活着。云卷云舒,我对生命充满好奇。
很多年以后,我成为了一位职业作家。这是当初谁都没有料到的。
我自卑,我害怕,我向往彻底清白而能够救赎回灵魂的世界,我向往彻底死亡而空中飞满鸽子的世界,我希望一幕幕的时光过去,头顶是失真的苍穹,耳畔吹过安静如风的音乐。于是我在镇海炼油厂以外公交车十几分钟就能到达的地方租了一小套房子,四十几平方米,那么近,离群索居。
那是在大学毕业后,她先到一家小型金融公司当了办公室文员,但发现生活重复而充满拘束,就把工作辞退了。她是个安静的女子,也许向来如此。但自己从不这么以为。
她喜欢镇海的安静感,这种安静来源于童年梦境般的记忆,那种阳台种满植物的安静感;她喜欢夜里突然醒来,开了床灯发现自己饥饿无比,就穿过肮脏黑暗的楼道,在楼下的夜宵店里吃一份砂锅;她喜欢自己一个人,过平静而又莫名其妙的生活。但她是如此浮躁。搬进出租房后,生活了几周,她悲伤地感到自己仍旧无法安宁。我是一个浮躁的人,而且向来如此。
强烈的不安感来自文字的彼端,来自那个她无法掌控的世界。据说恐惧来源于未知,所以只能看见半个世界的我们常常会被身后的语气或者神态吓得背脊冰凉。所以的所以,假若我们拥有全知的眼,或许就能不再恐惧。或者,干脆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完全的光明有时候正等同于完全的黑暗。这句话来自高中的哲学课,在这里,我们也可以这么理解:全知全能,或许正等同于无知。
而可惜的是,上帝只赐予我们一半的世界,另外一半,只开放给可悲的少数人。我向往那盛大得能杀死人的光芒,我向往陷入绝对的黑暗。但神说要有光,神把光暗分开,神给了我不完美的眼睛。
我于是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布置这间屋子来填补我的悲伤、不安,以及浮躁的内心。比如一整个架子的摇滚音乐,许多外文原版的画册。我承认自己的肤浅与愚昧,我完全不能以一个所谓正常的方式去欣赏它们,我一直错误地理解它们。但内心觉得好受许多。
在凌晨三点我趴在床上对着笔记本电脑泛着光的屏幕,一个字都写不出的时候,就会在CD机里塞上一碟金属声四溅的片子,让自己迅速进入梦乡。
我会梦见自己穿过最黑暗漫长的隧道,抽象地奔跑着,但肉体模糊地感到寒冷,似乎一直蜷缩着。仿佛有分裂的两个自己。甚至更多。反复地感觉到什么,反复之间思维在运转着什么,所有的都在这反复中得到休憩,所有的都在休憩中变得疲惫。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心灵的检阅,如此混浊不清。醒来后确实会感到冷,但手心很多汗。母亲曾告诉我,是因为太过劳累。我不再穿过隧道,但隧道穿过我。缓慢而且持续不断。它们将我的脑海贯穿,云层表壳的石膏被火车撞坍,没有声音地尖叫着。那么多幻觉在眼前不断被视线过滤着。我突然醒着,看到方才的枕头边电脑仍亮着屏幕,散热极差的键盘已经变得很热。
在清醒的白天我爱好摄影。植物是最轻易就能拍好的。几乎不需要懂得什么技巧,随便哪个角度,随便逆光还是正光,哪怕因为手抖而虚化了部分,相片里的它们总是立体而生动。到楼下拍摄别户人家的四轮儿童自行车,不用过多地考虑光质,更多的是随意。想起小时候对自行车的恐惧感,以及自己一直以来的求赎。
画册中喜爱的几页也被用相机记录下来,放大了用晾衣服时用的木夹子挂在墙上钉起来的铁丝上。为了这些铁丝我还打电话给房子的主人,主人说,钉吧,都是老房子了,再几年就拆了。于是很多奇异的放大的相片被我或夹或贴,覆盖在了墙壁上。有的上面被我抄上一两行看不懂的诗句,有的用橡皮擦白一块儿。把墙遮住一部分,感觉像是火龙果那鲜绿粉红的鳞片。
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自己像一株热带植物了。在氧气的气息那么重的小房间里,我有着过剩的活力。喝酒灌溉自己、写诗看书编故事,除了用浮躁掩盖浮躁,我真的开始崇拜自己了。
J问我什么时候会有男朋友,什么时候会结婚。我说你要是男的该多好,我就嫁给你。她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是一个歌手。不过除此之外我对她几乎一无所知。我时常也会去想象。但这实在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