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出轨的盛唐: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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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临幸后的龙榻上,鲜血如一张命运的地图(2)

她知道身边这些忙碌穿梭的宫女,她们在闲下来的时候,会在内心对自己的未来有同样的规划与描摹,毋庸置疑,她期待的,也是她们期待的。

窗外天光不知道什么时候黯淡下来,武媚的思绪被掖庭令尖厉而夸张的传旨声打乱,赐才人武媚娘沐浴。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以为自己在一场春梦里没有醒过来。当宦官们抬着一只红漆浴盆驻足于她的门前,后面还有人抬着一桶热水,有宫女用红色器皿托着几枝香草,一群人恭恭敬敬地立于她的面前。

掖庭令又尖着嗓子念了一句,赐才人武媚娘沐浴。武媚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皇帝要在今夜召幸于她。念及此,武媚顿时双颊飞红,泪水溢出眼眶。说不上是惊惧,还是幸福的泪。她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她不禁用手指紧紧地按住双唇,似乎是为了防止接旨的回应变成另一种喜悦的呐喊。

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只有一个,每日在处理朝政之后如何召幸如此众多的嫔妃无疑是皇帝最头疼的事。对于宫女来说,能够得到皇帝的召幸,是天大的恩宠。

武媚还记得,进宫前,母亲杨氏对自己的叮咛。进了宫门就是皇家的人,要耐得住寂寞。别想任何人,你要做的就是天天在心中默念皇帝,皇帝的龙目会看见你的忠敬之心。

武媚知道,这也许是太宗皇帝看见了自己对他的忠敬之心。

例行完成沐浴、更衣和上妆,这些自己平日里亲力亲为的寻常事现在也被老宦官们所操持。他们不厌其烦地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如何面对龙寝之夜、如何让皇帝满意、如何让皇帝记得你。

媚娘恍恍惚惚地允诺着,但她还是牢牢地记住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记得那是一个月色清朗之夜,夜幕下的皇城折射着一片暗蓝色的微光。她像一只羔羊被宦官背进了嘉献门,跟随着四盏红绢灯笼朝甘露殿移去。

她还记得红绢灯笼的光晕小小的、圆圆的,承载了一个小宫女模糊而热切的梦想。

那个夜晚有风轻轻柔柔地吹乱了她的白色裙裾,风中弥漫着梅花温暖的清香。14岁的武媚心跳不止,恍惚是在一场梦境里飘荡。

媚娘也永远不会忘记,皇帝的天子仪容,一个蓄须的微胖的中年男子,黑黄色的有点浮肿的长脸,鹰鹫般锐利而明亮的眼睛,双鬓已经斑白。媚娘还记得天子之躯散发出的超然而平淡的气息,宽大的手显得厚实而沉重,它像铁或者像冰从她颤索的身体上划过去,熟稔而潦草地划过去。

武媚在痛楚中完成了一个女人精神和肉体的双重蜕变,龙榻上洇出鲜浓的血如同一张命运的地图,指引着一个女人的前尘往事,起点直至终点。

当武则天退出甘露殿时,已接近午夜子时,她由太监背着,回到掖庭宫。她不了解其他宫人被临幸的情形,比如徐惠的情况,但她本能地知道,自己可以使太宗皇帝获得满足,这就足够了。

临幸后的武则天再也无法平心静气地享受后宫的闲暇时光,只要安静下来,她就会浮想联翩。自己进宫这么久,费尽心力,才争取到“才人”的地位。虽然正五品的待遇,是无数男人穷经皓首也难以实现的梦想。但“才人”这个后宫职位并没有多少含金量,她甚至比不上和她同日入宫的徐惠,那个比自己小三岁的黄毛丫头,已经是正三品婕妤。

她凭的是什么,不就是喜欢诌几句诗吗?论相貌,按床笫,承姿色,自己哪一点都不比她差。武媚深深感到,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是那么崎岖险要。自从父亲去世后,生活带走了她本该拥有的一切,也让她深切地感受到,一个女人靠别人的宠爱而生活,是多么脆弱和危险的事。她甚至觉得,这个才人的封号,如果没有父亲武士彟的名声阴德罩着,恐怕也不易获得。

前路茫茫,长夜漫漫,武则天难以入眠,好在自己年纪还小,来日方长。

每天和武媚打交道最多的是那些后宫的下人们——宦官和宫婢,不要小看了这些后宫里整日忙碌穿梭的底层小人物,很多时候她们看上去才像这里的真正主人。

她从她们口中了解到后宫世界的每个角落正在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负责全部人员日常生活的她们,所编织的情报网之大、之严密,已经达到令人无法想象的地步,几乎无所不包。

最近在这些情报网中流传最多的话题,是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之间的明争暗斗,这也是武媚最为关心的。朝中的文武百官因为太子之争也随之分为两大派,互不相让。

虽然武媚还从来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任何一位皇子,但是通过宦官和宫女们的话语,皇子和他们正在经历的生活,就这样活生生地展现在武媚面前。这时候几位皇子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他们中间,无论最后胜出的是谁,对武媚来说好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命运将会和胜出者有怎样的联系?

她知道,即使这种联系是客观存在的希望,也是微乎其微的。

贞观十六年(公元642年)四月七日,皇太子李承乾策动谋反获罪遭废,被流放至黔州。

稍懂弈道之人都明白,下棋时每落一子至少要看到下面的两步以上。同理,有远见的帝王为皇室的长治久安考虑,在立嗣问题上常常想得很多。俗话说,龙生九子各不同,不同的性格决定了不同的命运。

在中国封建社会里,皇位的继承多数是采取嫡长子继承制的,虽然成功率并不是那么高,但这个光荣的传统一直阴魂不散。

李承乾是李世民的嫡长子,所以,他是传统意义上的太子,理论上是日后太宗李世民贞观事业的接班人。可是,随着皇子们慢慢长大,太宗皇帝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在几个皇子中,他最偏爱的是魏王李泰。在他看来,李泰不光文采出众,更有治国之才,有时候他提出的治国建议往往能一语中的。而作为合法继承人的太子李承乾则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孔,一个显得毫无皇家教养的愣头青,脾气暴躁,对朝堂之事完全不得要领。

摇摆不定的太宗皇帝对魏王李泰的偏爱使得魏王党形成,直接威胁李承乾的太子地位。于是,太子党和魏王党开始在贞观后期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和权力的争夺。

李世民经历过玄武门之变的九死一生,血刃亲兄弟才夺得皇位,开创盛世。可以说,玄武门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而他一直用自己的完美表现来试图掩盖昔日的血腥。他一直在极力规避皇位继承对帝国的影响。他对立废太子比别人多了更深一层的切肤之痛,他对培养太子到了极为严苛的地步,“搜访贤德,以辅储宫”,恨不得把全天下的有才之士都拉拢过来给太子当老师。

从李承乾被确立为太子到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太宗皇帝先后挑选了十余位“宿德鸿儒”的老臣、名臣担任东宫辅臣,包括房玄龄、魏徵等人。应该说太宗对太子寄予了厚望的,他希望自己的接班人能够接受天下最好的教诲和引导,从而使自己的帝国事业能够实现平稳过渡。

可太子李承乾根本无法体会父皇的良苦用心,又或者他受不了这份压迫身心的极端教育。他变得无心向学,忘记了自己的太子身份,整日沉浸于歌舞酒宴之中。甚至创新娱乐玩法,把一百多名奴仆组织起来习歌练舞,可见其是一个极具娱乐天赋的太子。

李承乾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路绝尘而去,世界被他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最后竟然发展到对严厉管教他的父皇心生怨恨,制订了暗杀和政变两套计划,想除掉太宗李世民。

李承乾由堕落走向政治人生的完败,固然有其自身原因,但在李世民的高标准、严要求的高压态势下,身心的扭曲也是重要方面。

可惜唐太宗君臣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根源,在苛责中与培养继承人的初衷适得其反。这些辅臣们的谏言让李承乾烦躁不安,他曾经放话:“如果有一天我当了皇帝,谁要在我面前说三道四,我就宰了他,杀他个500人,看谁还敢说?”(有谏者,我杀之,杀五百人,岂不定?)

既然太子李承乾已经被废黜,朝廷就需要立一个新太子。

魏王李泰明白李承乾被废已是必然,最可能和自己形成竞争的就是晋王李治。

为了博得太宗李世民的好感,李泰甚至表态,我有一个儿子,我死之日,当为陛下将他杀死,然后传位给晋王李治。

结果事与愿违,这句话让李世民大为反感。太宗对身边的大臣们说:“朕如果立李泰为太子,那就表明太子的位置可以靠钻营而谋取。李泰为太子,则李承乾和李治均难以保全;若李治为太子,则李承乾与李泰均安然无恙。”

太宗在太子李承乾被废以后没有选立魏王泰,是不希望使后世子孙看到储君之位可以依靠所谓经营而得。而李治能够成为新的皇位继承人,是因为他身上表现出来的“仁孝”与不争。

争夺太子席位的斗争,其实是大唐权力集团中关陇派与非关陇派之间的斗争。两派都想围绕将来的帝国接班人,缔造自己的势力,而争夺尤为激烈的是顾命大臣的席位。

由于李治得到了太宗皇帝最为信任的权力大佬——长孙无忌的坚决支持,导致李泰最终落败。自此以后,非关陇派的地位急剧下降。他们中许多极负盛名的人物,或者遭到飞来横祸,或者死于郁郁寡欢,或者被派往地方,离开中央的政治圈子,最后只剩下李。李与关陇派的斗争,对于武则天时代的来临,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