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出轨的盛唐: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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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夫妻、父子之间的三角格局(1)

总章三年(公元668年)三月,再次改元为咸亨元年。武则天天生喜欢文字,虽然屡次改元,但她依然乐此不疲。当然她喜欢改名,也不仅仅限于年号。改元的同时,蓬莱宫改称含元宫。

改元一个月,吐蕃入侵西域的白州等十八州,朝廷派出征讨高句丽时建立大功,如今是右威卫大将军的薛仁贵任大总管,率兵五万前往征讨。

四月,虽然已近初夏时节,但长安的天空像被施了魔法,下起了冰雹。

六月,帝国的天空再生异象,发生了古代民间最可怕的天灾——日食。朝野上下为了这个凶兆,惶惶不可终日。

七月,常胜将军薛仁贵遭遇了自己的平生第一败,大败于吐蕃,被高宗和武后剥夺了官职。

就在这种乱象丛生的年份中,重病已久的荣国夫人杨氏去世。武后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92岁的母亲去世,她还是忍不住伤心。父亲走得早,母亲是她唯一的知心人。回想起母亲命运多舛的一生,她禁不住悲从中来。

追悼会当天,高宗下令文武九品以上及外命妇都要过去跑跑龙套,添添人气。不光龙套要跑,戏份还要做足,要像死了自己亲娘一样去哭上一鼻子。同时高宗还追赠自己的丈母娘为太原王妃,自己的老丈人武士彟为太尉、太原王。

看似无限风光,实则左右为难。决战泰山之巅,武后率后宫一帮嫔妃感天动地,与以高宗为首的权力男们争强斗胜。但无论怎么做,武后的身份还是很尴尬的,从前太子年幼,高宗多病,作为皇后的武则天可以打着辅政的旗号,继续她的一帘幽梦。

但随着太子的一天天长大,高宗也有意识地放权于太子。武后也开始接受这样一个现实,这天下有很多东西是只属于男人的,与女人无关,比如说江山,比如说至高的权力。

在长安宫城的东内苑,有一处书院,书院里聚集着一大批硕学鸿儒,整日书声琅琅,或策论政事。此刻有一位略显消瘦的少年公子,正站在窗前,手捧一本《春秋左氏传》在朗声诵读。

当读到楚子商臣之事时,公子掩卷而叹:“既然孔老夫子是个圣人,开口闭口就是教育人,怎么还会把这种血淋淋的事情写上去?”

旁边侍读的率更令郭瑜急忙凑上来,对曰:“孔子写《春秋》,善的恶的都要写进去,他主要是想让人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然后褒扬善行、贬斥恶行。”

公子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他将手中捧着的《春秋左氏传》往旁边的桌子上使劲一抛,说:“我不想听他说的这一套,也不喜欢这种血淋淋的事,还是给我换一本书吧。”

书是用来读的,书同样也是用来害人的。读书的公子始终没有走出自己内心世界的象牙塔,他始终是那个一开始就被锁在精神枷锁里的孩子,他的内心世界是透明的。

郭瑜大惊,忙伸出大拇指,口里啧啧地称赞着,再拜贺曰:“里名胜母,曾子不入;邑号朝歌,墨子回车。殿下诚孝冥资,睿情天发,凶悖之迹,黜于视听。循奉德音,实深广跃。臣闻安上理人,莫善于礼,非礼无以事天地之神,非礼无以辨君臣之位,故先王重焉。孔子曰:‘不学礼,无以立’,请停《春秋》而读《礼记》。”

那就读《礼记》。公子高兴地答应下来。这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高宗皇帝的第五子、武后的长子、太子李弘。

太子李弘此时还不到20岁,却已经有过无数次监国经历。综合史料,我们大致可以勾勒出这样一个太子的形象,身体孱弱多病似乃父,性格倔强刚毅似其母。可是武后在听说他不愿意读《春秋》这件事后,内心很是不安。

身为太子,将来的皇位继承人要有强者的气魄与胆量,如果他的精神为礼教所束缚,将来再想要去游刃有余地驾驭政治这驾马车,恐怕将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进入十月,和去年温和的天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关中地区竟然在这时候下起了罕见的大雪。长安的大街上经常有冻死的穷人,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而同样是在这一年,全国四十几个州,连续发生了干旱、霜雪及虫害等,流离失所的贫民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关中地区尤其严重。

春节过后,高宗皇帝就带着武后及皇子们离开了如同炼狱般的长安,到了洛阳。让太子李弘留在长安,担任监国。长安哀鸿遍野,仅靠江南的租米,根本不起作用。不但穷人吃不上,就连禁卫军中的下级官吏也陷入这种令人绝望的饥饿状态。

太子李弘知道之后,派人将士兵们吃的饭送上来,查看之下,里面居然掺杂着大量榆树皮或草根之类的东西。李弘惊愕之下,立刻命令拿出宫中的储藏米,发给士兵以及贫穷的老百姓。

作为大唐帝国的储君,李弘8岁便离开父母的怀抱,独自单飞。太子要住进专门的府邸——东宫,是由专门的老臣名儒教导辅佐帝国的接班人。

高宗皇帝对太子是寄予厚望的。自己病怏怏的身子骨决定了自己不是个长寿之君,他希望太子李弘能够早日接班。太子也是人,可太子真就不是一般的人。高宗和太子训练班的那些大儒名家轮番上阵对其进行全面洗脑。《政典》《通鉴》《春秋》都要往通透里读,吃透精髓,学以致用。

刚开始太子年幼,又有许敬宗出任太子少师,太子像个言听计从、规规矩矩的好学生。因为许敬宗是个忠实的挺武派,李弘对于母亲武后还是言听计从的。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子李弘渐渐长大,越来越有主见了。

随着年岁渐长,李弘越发多愁善感,百病缠身。他的体质本来就像父亲高宗皇帝,额头上隐隐浮现的青筋,使他苍白的面庞又增添了几分倔强。

他对朝堂上那些文臣们有诸多不满,只知消极地读书,没有积极的作为,很多时候也没有做出几件合乎道德的事。他的体质如父亲一般虚弱,可他的骨子里却不希望自己将来成为父皇那样的君主。

他最不满的应该是母后武则天,这个强势的女人与他心目中“牝鸡司晨,惟家之索”的儒家观念完全背离。他不明白,一个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权力欲。让他更不解的是,父皇在她面前,为什么会步步退让,直至将自己的皇权掏空。

武后对太子李弘,一开始是非常看重的。为了太子的教育问题,她像所有当娘的一样伤透了脑筋。她甚至亲自编印书籍,教导李弘怎样做个孝子仁君。像很多母亲一样,她只关心孩子的实用性学习,却从不过问孩子的精神世界。

李弘认为武后这本书写得还是很不错的,有一定水平,道理也讲得清楚。

他甚至认为一些谈话类的讲座应该请武后去解读《论语》、《春秋》。但李弘很快还是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按照书中教育的价值观去对现实做出判断,发现武后书上写的是一套,在生活中搞的却是另一套。

李弘有点晕,书上写的一套,生活中是另一套,人格分裂。他不知道,他的母亲这时候已经中了权力之毒。

权力就像罂粟花,虽然芬芳,但也让人难脱苦海。可一旦嗅到了此中滋味,就再难舍得丢弃。做惯了一帘幽梦的武则天,怒放的生命已经无法让她再回到后宫那方寸之地了。

李弘不甘心被母亲当小儿牵制,翅膀硬了,单飞是早晚的事情,玩母子组合,非他所愿。太子李弘是武后在感业寺中怀孕的孩子,在极其危险的境地里,没想到因祸得福。在怀孕的日子里,武后经常一个人虔诚地跪伏在佛像前,希望上天能够赐给自己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她抱着幼小的李弘时,内心也曾祷告,让这个孩子快快成长,能够登上高位,替自己实现女人无法做到的一切。每当看到太子李弘因不满自己表现出执拗的表情,武后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过往的岁月。多么令人怀念的过去,时间都去哪儿了?

高宗这时候是什么态度呢?虽然对妻子和妻子的娘家百般恩宠,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高宗还是偏向儿子的。

何况高宗病怏怏的小身子骨,三天两头要离京疗养。没有特殊情况,武后都一定要陪伴左右。这种时候,不得不放手让儿子监国发展势力规模。日渐形成的太子势力,令武后难以应对。

就在武后的母亲杨氏去世前不久的三月十八日,挺武派中地位最高的宰相许敬宗到龄正式退居二线。武后在朝中失去了她最为倚重的一条臂膀,在儿子和丈夫亲信们的双面夹击下,武后一时之间陷入了权力的困境,只能勉强硬撑局面。

这一年老天接连播出不一样的节目,先是天下大旱,然后又玩了一把天狗吞日。

在母亲去世的第二个月,武后就向高宗上书,表示自愿退出皇后位,以赎天谴。与其说是武后体恤民情国运,不如说是她在自己的命运上再次下了重注。

她是在用破釜沉舟的一招,警告太子,别以为我这个当娘的是靠你这个太子才显摆起来的,其实你这个太子还是我的面子挣来的。假如不是老娘用尽一切招数正位中宫,你做了嫡子,哪来的太子当?和我对着干,没你的好果子吃。如果我不存在,你也不会长久。

辞职信写得很有诚意,递到高宗皇帝的手里,被高宗一口否决。夫妻之间的亲情,逐渐被皇权与后权之争蚕食鲸吞。

武后请辞被拒一个月后,太子右中护(左中护为高宗极信任的老臣李)同东西台三品赵仁本被罢相。很多人都在说这是被退休在家的许敬宗“发挥余热”搞掉的。

赵仁本虽然被搞下去了,可太子的势力仍然不可动摇。监国监了这么多年,还是收揽了一些人心。武后对于那些出身寒微,深知社会真正面貌的下级官吏总是高看一眼。对于他们中间那些有政治远见的人,不论出身及地位,一律提拔重用。而对于那些只知卖弄口号的贵族名流则颇为冷漠。当然士族官员对武后出台的那些新规定、新制度,多有不满。他们更无法接受,那些寒微之士的挑战。

李弘自幼修习儒学,身上流淌着儒家的精神血液。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特征越来越明显。对于那些豪门士族的文臣学者,他也越来越尊崇。慢慢地,太子李弘成为门阀贵族等保守势力拥护的对象。每当武后实行新政,触及到贵族利益,他们就会将太子李弘推到政治斗争的最前沿。

时间久了,武后和太子李弘母子之间就形成了一种对立情绪。而母子之间的感情,也因为政治的原因,变得更加复杂与微妙。对于太子李弘,武后有特殊的感情,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太子虽然是自己生育的,可自己真的无法理解他。作为皇子,他待在自己这个母亲身边的时间并不多。三四岁的时候,就有宦官负责教导,再稍微大一些,更由学有专长的宿儒陪侍读书。

等长到十几岁的时候,便出外设立王府,也有文武百官,并继续修习儒学。尤其是太子,身居的东宫俨然就是一个小朝廷,每日里修习的也是以儒教为主的“帝王学”。长大之后,虽然是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但由于君臣上下的界限划分得非常严格,与父母也很少接触,母子之间的亲情也异常疏离。

咸亨五年(公元670年)三月,太子李弘的婚礼在太极宫文华殿举行。新娘裴氏容貌娇美,仪态大方,更为难得的是她是个谦和贤淑的女子。虽然年纪未满二十,但行为举止与太子李弘甚为投合。婚后不到数月,太子弘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光泽,病弱之躯也似乎慢慢强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