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人生边上,心城内外:钱钟书的围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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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时光揭开薄如蝉翼的眼皮(2)

事情是从一次下雨开始的,钱钟书喜欢雨,放学后,见天地间迷茫一片,他不由顽心大发,连雨衣都没穿就撒开腿跑,跑到家还好,可吃晚饭就感觉不舒服,发烧,说傻话,然后就病倒了,迷迷瞪瞪地一直喊着要奶妈,钱基博吓坏了,而钱基成则因此责备钱基博对钱钟书过于严厉,钱基博只好让孩子辍学修养。身子养好了,钱基博又坚持将他送去私塾,不过钱基成一直反对,并赌气地说:“我好说歹说是个秀才,你还怕我教坏了孩子?”

钱基博面露难色,说实话,他的确害怕哥哥教坏了孩子。钱基成尽管是个名士,可讲究派头,喝茶玩乐,让他带钱钟书的话,得学成个什么样子?钱基博认为小孩子必须要苦读,可兄长已经多次提出了要求,又觉得不答应不好?最后只得妥协,不再吱声。

从此钱钟书彻彻底底跟着伯父学习了,他就像一只春天里的小鸟,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趁着明媚的春光,在舒适的草丛中玩耍,筑巢。

白天,钱钟书读完书后就跟着伯父出去喝茶,钱基成给他买个酥饼吃,然后租本小说给他看,比如《七侠五义》、《说唐演义》、《济公传》等等。这些“闲书“大大丰富了钱钟书的内心世界,推动了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多年之后,一批中国学者访问美国,一个研究《七侠五义》的美国女汉学家提问钱钟书问题,钱钟书依旧可以熟练地背诵起《七侠五义》里面的段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有人形象地称呼钱钟书为“图书馆”。

可是人生从来不全是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就像天空不完全是万里无云一样,人生中的变故使人来不及期许,来不及顾虑,来不及重温。一只蝴蝶的力量可以掀起一场风暴,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发生的呢?阴霾是黑暗的代名词,也是光明的开始。世界的循环轮回,跟人们开着日复一日的玩笑。钱钟书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无忧无虑的时光会在某一天,就像一只展翅的黄鹤,一去不复返。

那个日子就是钱基成逝世的日子。

几个月之前,当时钱钟书和自己的堂弟钱钟韩一起去东林小学考试,这是一所非常有名气的小学,只有那些成绩优异的孩子才会被取用。幸运的是,两人凭借扎实的基础都考上了。钱钟书清楚地记得,当天钱基成非常高兴,笑得像一轮太阳。他流露出孩子般的骄傲,嚷着说这都是他一手调教的结果,名士的脸面没丢。

可没想到,几个月之后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伯父去世的消息让钱钟书悲痛不已,在他幼小的心灵中,这不啻于一次巨大的地震。钱钟书被家人接回去的时候,钱基成已经咽气。他呜呜哭着,他知道自己失去的,不是酥饼,也不是租的小说书,而是一份温暖的,带有热情的爱的笑容。钱基成就是钱钟书的第二个父亲,钱钟书的半边天倒塌了。

记忆中一个刻骨铭心的篇章里,少年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过了很久很久,树上的疤痕痊愈,钱钟书的心伤仍在,只是不那么惊心动魄罢了。钱钟书喜欢玩一种一个人的游戏,他叫做“石屋里的和尚”。这本是钱基成不耐烦时打发钱钟书的一种游戏,而钱钟书却玩得不亦乐乎。他将帐子放下来,自己端坐在里面,然后披上被子,自言自语。

从前,钱钟书都是自己跟自己对话,现在,每当想起伯父来,他就跟伯父对话了。

“伯伯,我要吃大酥饼。”钱钟书说道,然后他又模仿钱基成的口气说:“好,大伯给你买大酥饼,一碗茶,甜滋滋的。”

“伯伯,给我买套书,如果——如果你手头不宽的话,就给我租一套。”

“乖儿,伯伯不给你租,伯伯给你买一大套。”

“伯伯,那你说关公跟秦琼打架的话,哪一个更加厉害些?”

钱钟书扮演的钱基成没法回答了。

无论如何,钱钟书喜欢这个游戏,因为在那个有限的空间里。他可以永远与伯父在一起。

童年时,除了才华,钱钟书还有另一个关键词,就是“痴”。杨绛先生曾经在回忆钱钟书先生的文章中谈到他小时候的趣事。

大家都说钱钟书有点痴,比如下雨天的时候,人家去上学都穿皮鞋,因为可以防水,而钱钟书偏偏穿他伯父的钉鞋。他的确不太在意穿什么,人家说他痴,他置若罔闻。钉鞋太大了,他就在鞋头上塞满了纸,下地走几步,好像非常合脚的样子,他就高兴了。

上学路上有许许多多的青蛙,蹦蹦跳跳。别人都不在意,赶着去学校。钱钟书却立马脱下鞋来,捉住青蛙放进里面,收获颇丰。他赤脚到了学校,将钉鞋放在桌子下面,非常得意,不时低头欣赏青蛙在鞋子里摸爬滚的样子。可没等欣赏够,青蛙们纷纷从鞋子里跳出来、钉鞋很大,钱钟书抓的青蛙很多,教室里又静,青蛙又小。一会工夫,整个教室里立马爬满了青蛙。钱钟书忙不迭地往回抓,可钉鞋没有“盖子”,徒劳无功。等老师来了,见到这样情景,不由大怒,将钱钟书狠狠地批了一顿。

孩子就是孩子,尽管调皮捣蛋,有的时候还很顽劣,可这丝毫掩盖不了钱钟书聪敏的头脑。除了数学,钱钟书在其他科目上成绩都名列前茅,甚得老师的喜爱。

古今才子,儿时皆有几分痴气。因为“痴”,他们疯狂,他们固执,他们天马行空。在生活中,他们保守一颗童心,在艺术殿堂中,方可随性遨游。

3.青春之双重印象

天才在少年时就已锋芒初露,眼神中也比同龄人多了几丝洞明。不同的是,少年时,聪明人难免桀骜不驯,对任何事物都保有跃跃欲试的想法。钱钟书却多了几分从容与沉稳。多少年后,人们惊诧于他笔尖那种含着笑意的犀利嘲讽,却不知这种幽默的沉积早已经年久日。

东林小学的同学对钱钟书是非常崇拜的。只不过有个叫刘如的,对钱钟书的才华很不服气,常常要跟他比试比试。但是钱钟书不喜欢与人相争,对他视而不见。

钱钟书天资聪颖,这在儿时就已经显现出来,更被人传为“神童”。小时候,钱基博的一位少时好友来找钱基博叙旧,听说钱钟书背东西挺快的,就特意点名要见见钱基博的公子。钱基博当下就叫人把钱钟书叫过来,钱钟书见这位叫林长的伯伯面貌可亲,也就毫不拘束,礼貌问候道:“林伯伯。”

林长笑着点了点头,见这孩童行止有度,神采飞扬,骨骼清奇,心中欢喜。他抱起钱钟书,问道几岁了,钱钟书回答了,又问读书没,钱钟书说道:“回伯伯,我是背书,不是读书。”

林长心下惊异,钱基博笑着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看了的书就忘不了了,所以如今也没有给他请先生,自幼就跟着他伯父学习。”林长笑着说道:“好,我们叔侄两个出院子玩玩。”

钱基博不把林长当外人,随他方便。其实林长一直对钱钟书的神童之说存有怀疑,他边抱着钱钟书走到院子里边寻思找几个问题考考他,见路边有水,便问道:“上善若水,然后呢?”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钱钟书一个字不错地给背了出来。

林长以为钱基博教授钱钟书一些书,无非是四书五经,顶多有韩非子之类的,便故意考考钱钟书,问了《老子》里面的一句,没想到钱钟书连《老子》都背过了,难道他真的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林长不相信,便又问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还没说完钱钟书就回答道:“有物混成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林长接着问道:“你知道这些话的意思吗?”

钱钟书是被人问习惯了的,也是回答惯了的,张口说道:“万物形成的时候,天地还没有形成。所以无声无响,是听不到的。空虚无形,是看不到的。独一无二,但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往复运行不止,这可以说是天地形成的本源,是孕育天地的本源,是我们的母亲。人们不知道称他为什么,只好认为这就是‘道’罢了,再勉强解释一下的话,可以认为他是广大无边的大,大到似乎不存在,不存在的东西我们感觉着遥远,但其实未必尽然。如此的遥远又似乎就在眼前。因此,道大,天大,地大,人也大。在我们认知的四大中,人也是一大,所以人是很重要的动物,人存在于地,地存在于天,天存在道中,而道的运行则是依照着自然法则的,对么?”

林长张大了嘴,惊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明白了几分,但还不甘心,便说:“伯伯还有别的知识问你,你敢回答吗?”钱钟书回答道:“但凭您问道。”林长被钱钟书这老成似的回答逗乐了,想既然他对道家感兴趣,我就偏偏问个别家的。

林长回头见刘如晦夫妻二人在后面慢慢走着,便问钱钟书道:“韩非子的五蠹是说的什么?”“学者,言古者,带剑者,患御者,商工之民。”

钱钟书回答之后,林长目瞪口呆。他外出游历多年,早年读的那些经书忘得差不多了,就是比较喜欢《老子》,至今可以背诵,往往在同行面前夸耀,如今好不容易想起来个五蠹,钱钟书却早就知晓了。林长心中惭愧又佩服,他长长叹了口气,一手摸着钱钟书的脑袋,回头招呼同伴刘如晦。

钱基博此时也笑吟吟走过来,说道:“怎么,他回答的还行?”林长说:“我终于知道咱们为什么一辈子就当个秀才了,天赋不行啊,钱钟书小侄,日后定能成大器!”

东林小学的学习给钱钟书日后的发展打下了非常坚实的基础,不仅仅是在国文方面,还表现在外语方面。

钱钟书是二十世纪中英文俱佳的大师,而对于英文的学习,原来也是从读外国小说开始的,钱钟书曾经提到过自己十一二岁时候在东林小学,阅读外国文学名著的情形,“商务印书馆发行的那两小箱《林译小说丛书》是我十一二岁时的大发现,带领我进了一个新天地,一个在《水浒》、《西游记》、《聊斋志异》以外另辟的世界。我事先也看过梁启超译的《十五小豪杰》、周桂笙译的侦探小说等等,都觉得沉闷乏味。接触到了林译,我才知道西洋小说会那么迷人。我把林译里哈葛德、欧文、司各特、迭更司、斯威夫特的作品反复不厌地阅览。假如我当时学习英文有什么自己意识到的动机,其中之一就是有一天能够痛痛快快地读遍哈葛德以及旁人的探险小说”。

钱钟书自我学习的能力的确高出同龄人不知多少倍,当他们都局限在老师的作业中,局限在国文中的时候,钱钟书已经开始涉猎外国文学名著了。

这是万万不可以忽视的一个问题,外国文学里面透漏出来的西方式思维方式,跟国文是决然不同的。钱钟书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品味西方的文学名著,是一个机遇,也对他的心理提出了挑战。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就像两股来自不同方向的风,争先恐后地想进入钱钟书的大脑当中,钱钟书或许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在无形中他已经将这两股风拧成了一股,都为自己的思想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