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和一棵树说了一下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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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旅人情怀

我在走着自己的路。

我从未知的地方走来,向未知的地方走去。而现在,我正走在今天的路途上。

跋涉的人很多。世上的芸芸众生都是步履匆匆。没有哪两个人走的是完全相同的一条路线。有些时候,我和某个人并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拐过一个弯,哪怕是极小极小的,我们便遥远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陌生和惶惑。当然,我仍会遇上另外的同行者。但走着走着,一转眼的工夫,我们又会各自浪迹天涯。

曾经活着的,正在活着的和将要出生的,都是从出生地出发,向墓地走去的或老或小的伙伴。我们都是旅人。

我是一个孤独的旅人。

人群聚集的地方,并非没有孤独。我的周围有许多朋友,可我常常感到孤独。

孤独中夹杂着忧伤和难过,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有些伤心和难过,原本是没有直接原因的。对于心灵,有些感受就像天上的云朵,倏忽间来了,一刹那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孤独并不等同于孤单和寂寞,它比两者的境界都要高,而且高许多。因为孤独是一种可以产生创造的境界。

在逝去的岁月里,我曾面对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失败,包括爱情,包括事业。沉重的失望和无法承受的轻飘,使我虚无成一片废墟。那个时候,人越多,我越感到孤独。我便强迫自己远离人群。我读凡高、尼采,走进安徒生、康德……我便觉得又有许多人和我做伴。而且,他们的孤独博大得让我需仰视才看得见。我的心,便平静了下来。

如果孤独同样能将我培育成一棵硕大的高粱,我宁愿承受更大的孤独。只要不是绝望。

有些事情是无法说出的,尤其是沉重的东西。无法说出不是不能说出,只是怕说出了会更沉重。沉重的东西无法抛弃。当一个人试图抛弃一切沉重的时候,也许他就抛弃了自己,失去了自己。

一个人的时候,我总喜欢默默地拣拾过去。痛苦或欢乐,成功或失败,在生命的历程中都表现为一种富有。鲜花和掌声都是在瞬间定格的,生命不会有永恒的辉煌。生活的过程,就是从一个瞬间的辉煌走向另一个辉煌的过程。完成这个过程,沉重是无法超脱的。这是生活对自己的压力,也是自己对自己的挑战。因为沉重,我们或许会烦恼,或许会感到沉甸甸的累,但不会对生活茫然,不会使生命感觉空虚。

沉重是流动的。在不断流动的过程中,多层次地展现着生命的美丽。怀着对生命负责的沉重,我们奋起,我们超越,我们不停地用辛勤的劳动塑造着自己的形象。蓦然回首身后或深或浅的脚印,发现自己已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时,便会感觉原来的沉重在生命的隧道里流动成了一处处真实的风景,构造着生命的点点辉煌。从点点辉煌中,我们体会到的是永恒的灿烂。

把沉重埋藏在心灵深处,在步履艰难时不一味地向人诉苦,在春风得意时不一味地向人炫耀。无言的承诺中,你不必太害怕将来可能的失败,而迈着自己坚实的脚步,从容地、自信地向着生命的制高点前进。

许多的时候,生命需要沉默。

沉默并非没有力量,更多的时候,恰恰是一种力量的积蓄。

生活需要冷静。唯有冷静,我们才能全面地、正确地观察和洞悉周围的一切。而沉默,最容易达到这种冷静。当然,生命需要激情,没有激情,生命也就没有了活力。但激情不是热情。我们需要时时刻刻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情,却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处在高度的激情亢奋状态。更多的时候,我们需要把对生活的激情深埋在心灵深处,在沉默中仔细地观察,冷静地思索,默默地积蓄力量。然后一旦有了机会,就会喷薄而出。

生活需要等待。等待寻找生命张扬的突破口。我们不相信命运,却不能不承认机遇。机遇并不是天天都有,所以必须学会等待。等待的过程,其实也是积蓄的过程。等待时,心并不沉默,思想并不沉默;等待时,生命会有更丰富更深刻的内容和含义;等待时,生命仍处在不断的前进中。

生活需要爆发。真正有力的爆发是沉默后的爆发。积蓄的时间越长,爆发的力量也就越大。生命就会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产生质的飞跃,从而推向一个新的高度。生活的过程,就是积蓄、爆发,再积蓄、再爆发的过程。生命不止,积蓄就不会停止;积蓄不止,爆发就会一次次地发生。就像一条河流,顺畅流淌时看不出什么,一旦遇到凹地高坡,流水便积蓄起来,积蓄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出震撼山谷的力量。

生命是立体的多层次的,该沉默时就要沉默,沉默了才能不可遏制地爆发。

我因崇尚自然而崇尚真实。

生命可以不轰轰烈烈,但不能不真实。

生命开始和结束于真实。我们向世界宣告我们到来的第一声啼哭是真实的,当我们以最后的方式走完生命的旅途告别这个世界时,我们的姿态也是真实的。因为真实,我们让别人毫无疑问地承认和接受。

生命的过程更是一种真实的存在。生活的喜怒哀乐、成败得失,都是生命对其本身的一种高层次体验。生活是立体的,生命是多层次的,我们感受生活的同时也感受到了鲜活的生命。在由生到死的漫长而短暂的过程中,我们因对生命的忠实负责而去拼搏奋斗,以求自己的身影在亲朋好友的目光中绵亘成一座不倒的长城。但生活是现实的,并非所有的努力都会收到理想的成效,甚至付出的和得到的会形成巨大的反差。我们的心灵,因此会常常被划上一道道伤痕。

带着梦幻破裂的疼痛,我们只能擦着伤口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

走过去,前面是另一重天。奋斗和现实的庄严承诺是现实的。生命因此而真实,一种深刻的真实。

生命因崇尚真实而拒绝虚假。虚假的东西,不管多么美丽,都没有生命力。就像塑料花,虽然艳丽多姿,却引不来蜂蝶。生命的虚假常常是一切罪恶的开始。为了一次虚假,往往要用许多的虚假来掩饰。虚假多了,人便容易迷失在自己的虚伪里。生命来之不易,必须好好珍惜,在生命的自然里静静地体验真实的生命,让平凡的生命回归自然,生命便在真实的生活中获得了永恒。

告别昨天,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虽然从时间上说,昨天已成为永远的过去,昨天的成败得失、喜怒哀乐都被定格在了历史的隧道里。但在思想上,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大都附有昨天的影子,我们的情绪,很大程度上还是昨天的延续或波动。

成功了的人,当然值得庆贺。我们因企羡成功而钦佩成功者。

他们的身后,都延伸着一行深深的脚印,里面盛满了跋涉的血汗。

那些脚印,因此泥泞而沉重。但无论多么坎坷的路,一旦被人的双脚踏过去,都会转化为一种值得炫耀的资本。

失败者就不同了,尽管失败者的付出并不一定比成功者少,可因为没能登上山顶而不被人承认。把对生命的憧憬一并揉进泪水打湿的泥泞之后,他们独自守候着受伤的心灵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黯自伤感。大多数的失败者太在意别人的话语和目光,因为太在乎而常常变得敏感和多疑。

其实,失败者的奋斗,同样是对生命的负责,对生活的一种大胆尝试。在奋斗的过程中,我们得到教训,也会获得经验。这些,不就是我们继续奋斗的最好的资本吗?

成功或失败,都只是一段时间里生命的验证,并不能代表生命的全部。当午夜的钟声清脆地敲响之后,就该把昨天的一切交给过去,让历史珍藏。当我们面对一轮崭新的太阳时,应该做的是总结经验教训去更好地努力,而不能躺在昨天的成功上盲目乐观或沉湎于过去的失败一味地消沉。否则,当今天的光阴潺潺地流进历史的长河,我们手中攥住的,又会是什么?

告别昨天,其实也不是一件很难做的事。只要你能全面地理解生活,清晰地认识自己。

告别昨天,是对今天默默的承诺。

淡泊是一种心境。

人活在五彩缤纷的世界上,诱惑实在太多。对于金钱、地位、名气等,我们都不可能充耳不闻。相反的,世人趋之若鹜者居多。人应该有理想,有追求,有事业,否则,活着就没有了意义。权、钱、名自然是生命价值的一种验证,但却不是生命的全部。对这些东西太在乎了,往往会变得越来越贪婪。如此,理想便转化成了永无休止的欲望。

我们一再呐喊生活需要真实,需要高尚。但实际上,大多数的人很容易就会卷入庸俗浮华之中。在现实与生命的本质之间,我们往往选择了实际,却委屈或背离了道德与良心。但事后,我们很快就会以种种理由安慰和解脱了自己。

理想和欲望,就这样仅有一步之遥。在欲望面前,我们需要什么才能遏制自己的贪婪?

只要一点:学会淡泊。

淡泊不是看破红尘,不是不思进取,不是自甘庸俗……淡泊是一种超脱,一种追求与超越的平静和从容。

精神支撑生命。淡泊的心境也需要精神的抵达。人要保持淡泊就必须让精神回归自然,首先在精神上获得自我。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唯淡泊才能明志,唯明志方能致远。

“宠辱不惊,静看门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坐观天上云卷云舒。”古人尚能参透此理,聪明绝顶的吾辈为何就难入其境呢?

学会淡泊,是一种修炼。

日子一天天远去了,叹息似乎一天天多起来。

变幻的憧憬曾将日子不断地浮起来,并继续漂浮;无奈的叹息同样不断地让一个个浮起来的日子沉下去,并继续沉没。

记下这一切的,是生命的年轮。日子携着清风迅速地向后退去,它沉重的足音深刻了年轮的魂灵。

年轮也有脚啊,年轮的脚印如果撒出去,足可以下一场很大很大的雪。我在雪地里行走,用匆匆的步履书写着自己的名字。

其实我本无名字,给我名字的,是年轮的记忆。年轮的记忆有山,有水。比山远的是路,比水绵长的是生活。我行走时傍着山,伴着水。

下雨的时候,如果在地上走,可以留下清晰的脚印,但在水上走,永远都留不下痕迹。

没有痕迹,便处处是痕迹。

行走的时候,我不愿回首。即使回首,也不愿看双足站立过的地方。站立过的地方也许很美好,也许很无奈,但都说明,我停止过。

停止便是一片空白。对于生命来说,那是一种不可饶恕的残缺。

生命不该如此。生命的过程,就像在弥补残缺:没知识时学知识,没事业时创事业……正是这些对于美的发现和创造,才使空洞的身体和缥缈的生命渐渐饱实、丰满、硕大。

虽然终有一天,我们都会无可奈何地松开攥紧了的双手,把握在手里的东西一点点地撒落出去,重新回归自然的怀抱,没有一丝拖带。但那是将来,很远或很近的将来,年轮还没有到达那个地方。

只要年轮还没有到达,我们就只能前行。

记得杭州的一座寺庙里写着一副对联:“是命也是运也,缓缓而行;为名乎为利乎,坐坐再去。”我深有同感。但我的思想不愿滞留于此,它在天上飞翔。即使当我在命与运的夹缝里慢慢爬行,身体匍匐成一截将朽的茅草根,灵魂依然站在高处。

身体感到最寒冷时,灵魂依然不会哭泣,不会有泪滴使感情变得泥泞。当然也就束缚不住前进的脚步。

年轮因此愈加粗壮、浑圆、充满韧性。粗壮、浑圆、韧性是年轮的歌。谱写歌曲的,是人。年轮的美丽首先是人的美丽,年轮的悦耳首先是生命的悦耳。

叹息、沉没、冷风、苦雨,都只是一种点缀。

有了点缀,年轮的姿态才更显遒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