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和一棵树说了一下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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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自然之象

暴雨

层层乌云像极上帝火速调集的千军万马,瞬间就呈现出压顶之势。

原本明晃晃的天地一下子跌进了黑咕隆咚。

电闪雷鸣,世界忽明忽暗,冥冥地恐怖。

雨水倾盆而下。

惊慌,奔跑,尖叫,行人秩序大乱。

短暂的嘈杂之后,街上很快就空落了。

暴雨成为这个夏日的午后唯一的主宰。

带点粗野,有些蛮横。

风适时地隐去了。犹如一位辅助君主打下江山的明智功臣,在乾坤大定后,知趣地退出了舞台的中心。

什么叫酣畅淋漓?什么叫随心所欲?什么叫惊世骇俗?

暴雨给了我一个圆满的答案。

即使短暂,也算由着自己的性情激情了一回,潇洒了一把。

而人,有几个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有性情地活一遭呢?哪怕只是一次?

全都是戴着镣铐的舞者。

因为人,活在一个有规则的游戏里,不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对最后的结果负责。

责任,是秩序,也是镣铐。

仅仅十五分钟,暴雨便泻尽了自己的能量。

暴雨就是暴雨,来的突然,去的戛然,绝不缠绵,拖泥带水。

纯然的大家风度,伟人做派。

雨过天晴,世界清亮、爽静了许多,每一片树叶都晶晶地发亮。

当然也有一些东西被毁掉了。

恍若隔世。

总是这样。若没有翻天覆地的气势,就不会诞生一个新气象。

浓雾

雾在这个初冬的早晨真是浓极了的黏稠。

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用餐,然后站到窗前,向外望一望。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什么都看不到。

步行去学校。

所有的车辆都开着灯。那么多的车灯,像极了一个个萤火虫,在浓雾里飘飘忽忽。

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急促的刹车声,依然刺耳。

所有的参照物都隐去了,困难了寻找转弯的地方。不时有走超了界的车辆往回折。

活着,或者做事,都不能缺少参照。

没有了参照,就失去了方向。

因为一场雾,世界完全混沌了。

人的眼睛真是不中用,面对一层雾就辨不了了方向。

紧紧拉着儿子的手。儿子嫌我攥得太用力,把他的手都弄疼了。

我不敢松劲,怕稍一松手儿子就会走丢了。

而在平常,他粘在我身边我会嫌他烦。

太阳也没了一点脾气,它能穿透生命,却无法穿透这层雾。

看来,任何东西的力量都是有限的。

浓雾带来的唯一好处是,免去了和熟人们的招呼。有些事情人人生厌,却不能省却。

临近正午,雾才倏忽间变薄,散去。如一张帷幕被迅速拉了开来。

是因了一场风的缘故。雾不怕太阳,怕风。

出现了罕见的雾凇奇观:每棵衰草,每根树枝,每条悬在空中的线,都被装饰得那么晶晶莹莹,玉树琼花,冰凌仙子。

原来是大自然在闭门创造杰作呢。

被禁锢的目光一下子扬眉吐气开来,撒腿就跑到了西山。

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神清气爽过。

狂风

狂风的出场总是嚣张得不可一世。

卷沙裹尘挟秽,目空一切地长驱直入,一下子就把平静的世界搅个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显示出自己的派头。

刺啦,一家店铺的精美招牌被撕破。

咔嚓,一棵秀颀的白杨被拦腰折断。

咣当,一扇扇未来得及关闭的门窗被摔烂。

还嫌不过瘾。

于是,把线杆推倒,把车辆掀翻,把屋顶揭去……就是这样的不怀好意,居心叵测。

它的专长似乎就是破坏、摧毁。

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威风耍尽,便扬长而去,任世界一片狼藉。

抱怨,甚至咒骂。

一位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临街的小店,旮旮旯旯地寻找被风抢走的帽子。找着找着就泄了气:

他的帽子此时已戴在了那个疯子乞丐的头上。

无话可说。

也有一些人在心里偷偷地乐呵:

狂风毁掉的东西,需要他们的修补。

也许世界原本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

下雪

轻盈,婀娜。

雪花飞舞,犹如一只只白色的蝴蝶在嬉闹。

从早上一直飘落到傍晚,仍然不显一丝疲惫。

世界于是白了,胖了。

树枝被压得低低地垂着。尽管轻盈,雪也是有分量的。

偶尔一声脆响,大多是一些干枯的枝条。因为失去了生命,它们不堪负载。

满目的脏被掩埋在了雪下面。多么洁净的使者啊,一来到世间,却首先履行了这样的使命。

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奇。

那些落在了路上的雪,真是短命,刚刚着地,就遭遇了纷至沓来的脚和车轮,化成了一滴滴浑浊的泪水。

还有许多的雪被立即清除掉了。

因为它们给人造成了不便。

如一个梦想,刚刚开始就破碎了,和一段相思,未来得及绽放就萎谢了。

最幸运的要算那些飘落在田野上的雪花了,平平展展地铺开去,铺展成一床一床的棉被。

对于雪花来说,人群聚集的地方,恰恰是最危险的所在。

山川,旷野,河流,才是它们最理想的归宿。

其实,即使懂得这样的道理,它们又能怎样呢?很多的事情,的确是身不由己的,讲究的应该是个机缘和命运。

现实就是这么个样子。

落叶

叶落其实也是有声的。

你若仔细了去听,就一定听得到:先是叶柄脱离母体的声音,然后是叶子坠地的声音。

像极了人无可奈何的两声轻微的叹息。

之后,它们便不知了下一刻的命运。

要在乡下,它们或许会被人耧了去烧火做饭,更多的则会融入泥土化作养料,生命最终作了有意义的了结。

但在城里,它们找不到任何可以发挥余热的地方,只能沦落为污染市容的垃圾,很快就被清理掉。

甚至来不及在大地上奔跑几步,作一次短暂的流浪。

春天的时候,它们刚刚萌发的生命曾被诗意地唤作“新绿”,一下子就点亮了整个世界。

漫长的夏日,它们曾用一身的碧绿为人们遮阳挡风吸尘。

一切都恍如隔世,仿佛了一场梦。

上帝真是残酷,所有给予的生命,都还要分期分批地收回了去。

既然给了,为什么非要收回去?

既然还要收回去,为什么又要给呢?

树叶年年长出,又年年落去。人一代一代地降生,又一代一代地老去。上帝是在一次次地重新洗牌吗?

及至往大处了去想,才懂得了上帝果然是智慧的:

在叶子的一长一落中,树木在天地里成材了。

在生命的生死轮回里,物种才得以代代绵延。

原来,这就是生命的运动呢。

这样看来,生固然值得欣喜,死却无须太过哀伤:没有旧的离去,哪会有新的到来?

看来,凡事还是应该多去想一想。那里面,都是蕴藏了玄机的。

想想,再想想,想开了才是真的好。